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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王娡第一次看见太子面露忧疑之色,位愈高责愈重。
如今他面对的是天底下至高的权力,想来责任重担比常人多得多。
她想起来以前在家中,偶尔永涵也会为了生意事务烦心,只是和眼前这个男人面对的情况比起来,那烦恼也是不值得一提了。
太子接着说道:“父皇在位二十三年,一向是粮仓富足,天下翕然,大安殷富。如今父皇一病数月,朝中竟也有些乱了。我昨日听丽竞门的人说,地方上已是有些不太平了。贵族豪商私下开始铸造钱币,铸造的半两钱偷工减料,甚至在有些地方被百姓称为榆荚钱,实在可恶!”。
王娡听得他怒意横生,一时也不敢搭话,问道:“那太子预备如何?”。
太子烦躁地拉扯着自己的锦带:“如今我苦于没有亲信,办事只怕诸多不顺。你不知道,明挡暗阻是朝中那帮昏庸之人最擅长的。”。
王娡垂目望着自己的撒花裙:“娡儿有一言想说,却也怕错了规矩。”。
太子望着她:“你说便是。”。
王娡眸光一闪:“我身为女子,何以知道天下治国之道呢?不过是一些妇人家的愚见罢了。儿时生长于乡野之间,我曾听闻这样的话:隐者多智,暗者多忠。女伴之间也是如此,言语最少者往往最是可靠。太子不如重用身边的暗者,施以恩惠培养亲信。一来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本能,最是可控的。二来么,朝堂之中不知民间之事,也是需要那些能够自由往来宫廷民间又不惹人生疑的人,办事妥贴利落。直接听命于太子,上传下效,省去了中间重重繁琐步骤,最是高效。”。
太子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指……丽竞门?”。
王娡柔柔地微笑:“太子英明。娡儿私心以为,这些暗者是皇帝的亲信,自然忠诚可靠。也是因为不常出入朝堂,才能做到不被言官的言语左右,能够听命于太子而不怀有私心。术业有专攻,能力有短长。他们做这些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太子骤然舒展愁眉:“如此说来,竟是极有道理。”。
他抓住王娡的手:“原以为你只是精通诗书,想不到这也是你所擅长的。”。
王娡急忙道:“娡儿不过是妇人之见,还望太子斟酌。如此盛誉,娡儿实不敢当。况且妇人当不涉政事,我时时不敢忘记。”。
“无妨,”太子声音温润:“你我于私处是夫妻,至深至浅,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他抬眼望向外面,慢慢微笑出来:“有些人,是该好好用起来了呢。”。
回府后太子道了有政务要忙,晚些过来看她。
王娡知道他是急着要见丽竞门的人,便好言劝慰着恭送他去了。
回到延荷殿,绷了一天的神经才略微放松下来。
青寒早准备了炖好的紫姜乌鸡汤在门口候着。
见到王娡和容芷回来便笑道:“可算是回来了,奴婢已经着人将鸡汤热过几回了,再不回来也不能吃了。”。
说罢扶住王娡的手,小心侍候她跨过门槛。
“小姐此去还顺利罢?”青寒见殿里没有外人,担心地问道。
王娡舀了一口鸡汤,慢慢吹凉:“还算顺利。只是每次入皇宫便得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不能有什么差错,也是累得慌。皇后娘娘待我倒是极好的。”。
容芷站在身后替王娡解散了满头的发辫好让她松快一些,微笑着道:“能得皇后娘娘的怜惜,自然是姑娘的福分了。姑娘言行举止万万不可大意,譬如刚才这话,落在咱们这里听过了也就算了。若是落在旁人的耳朵里,可是好一通编排呢。顶顶要紧的,断断不能再出一个墨儿那样子吃里扒外的了。”。
王娡听得她语气虽然和气,字字句句却都是警醒。
不觉点一点头,感激道:“还是你细心。”。
说罢转向青寒:“外面那几个小丫鬟你平时得好生看着。一来让她们无论得意失意,在外人面前都不许露了半分颜色出来。二来,也要防着她们有不轨之心,生出许多祸端来。”。
青寒晓得厉害,急忙应了。
晚间时分,太子才从承德殿赶了过来。
王娡见他面色疲惫,眼睛却是神采奕奕,心知事情必然办得顺利。
当下也不提,只笑吟吟给他布菜:“太子辛苦。这一道百合糖糯鸡是小厨房新做的菜品,我尝着倒还不错,镇明也多吃些。”。
太子就着她的手吃了几箸,到底忍不住笑道:“娡儿就不问我下午办得如何?”。
王娡正色道:“娡儿是妇人,得太子疼惜偶尔说说也就罢了,怎么敢关心太子的公务呢?”。
太子拍一拍她的手:“你也谨慎过了。我自己要说与你听,你可不能推辞了罢。”。
王娡微笑道:“如此若是太子不嫌娡儿愚昧,娡儿也是愿意听一听的。”。
太子颇有得色:“我听取了你的意见之后,下午就让崔万海找了几个丽竞门职位中等,办事可靠的暗卫来。如此种种部署下去,他们已在长安及周边乡间一代走访民生,观察政务了。想来不出几日,我便可以得到具体的真实的消息,到时候再吩咐这几个人去做,也算是慢慢开头了。”。
王娡笑靥如花,举杯道:“太子愁眉得展,娡儿以水代酒,聊做一贺。”。
太子与她碰了杯,笑道:“位高者不宜重用。一来他们掌权已久,没有了进取之心。二来官场沉浮数年,早已有党派之嫌。位低者有心无力,能力不足。倒是今日这几个人,我瞧着当真是青年才俊,我朝要是多一些这样的人才,何愁不翕然?”。
王娡点一点头:“太子英明,自当赏罚分明,以清律例,正视听。”。
“是啊,”太子手指轻轻扣着青铜麒麟酒杯:“杀伐果断,方能震慑朝野邻国。到底,”他低下头笑起来:“我也不是昔日黄毛稚子啊。”。
王娡看着他,颇有动容。
此时太子已由一国之君的风范,眼神凌厉也充满着野心。
蓦然的,和她记忆里永涵温润的双眼对应起来。
永涵自是不必为天下烦心,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自己要与之共度余生的男人,却实实在在是不同的。
王娡闭上眼睛,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反手握住太子的手。
就这样吧,此生的宿命便是如此了,陪着身边的这个男人走下去,看他成为皇帝,自己成为宫嫔。
只愿一生平平安安,相信相护。这就是王娡所能看到的,最真实的未来。
一夜无梦。第二日王娡睁眼已是日始时分。
枕边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容芷见她醒了,轻轻将浸透了茉莉花汁子的毛巾覆盖在她脸上。
香味芬芳,让人精神松快。
容芷的声音有江南的软糯:“太子平旦便先走了,怕吵着姑娘安睡,没让我们说话。”。
王娡的声音透过毛巾传来,闷闷的不大真实:“这几日他也是辛苦得很。”。
容芷语带笑意:“降大任于斯人么,自然是位高责重。”。
她轻轻把有些凉了的毛巾取了下来:“姑娘也该起身了,今日是要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的,万万不能迟了。”。
王娡晓得厉害关系,便也匆匆起身下床。
梳妆匀面的时候王娡心里也还是烦闷的,昨日里入宫的消息相比已经是合府皆知,今日想来又要受一番编排。
她觉得不堪其扰又无计可施,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决心万事小心隐忍为上。
毕竟,她的手轻轻覆盖上小腹,肚子里面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她心头倒也松快了几分,微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小腹。
月份尚小,身形倒也不大能看得出来。
只是腹中一个小生命的成长,让王娡整颗心似乎浸泡在春水里,变得温暖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