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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之间,整个大厅鸦雀无声,静默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祁荣呼吸粗重,灰白的须发不断颤抖着,一把抓起手边的酒杯,狠狠砸到一旁的祁无游身上,瞪着眼睛,颤抖地喝道:“……逆子!”
酒杯狠狠地砸到祁无游身上,溅出一串酒水,溅了祁无游满身。后者立刻跪下来,抬起头急切地道:“爹,您养育儿子二十余年,儿子绝对不存害您之心,儿子孝心一片赤诚,苍天可鉴啊!”
一旁祁荣的正室夫人见状已经是吓得面色惨白,而另有一位似乎与大夫人相处得不是很好的妾室,见此状况,义愤填膺地站出来,指着跪在地上的祁无游怒道:“你这逆子!竟然妄图加害老爷!”
眼见祁荣脸色气得涨红,像得了哮喘的老人一般喘着粗气,祁无芳连忙拍着自家父亲的背,急急宽慰道:“兴许这也是这下人的一面之辞,爹,您先消消气。”言罢命令下人将那两个负责抓药家丁拖了出去,又道,“此事太过蹊跷。大哥毕竟是您的儿子,怎么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啊!”
两句话,先假意说是下人撒谎,这明眼人自是知道只是宽慰的话而已,然后又给祁无游戴了一顶“伤天害理”的高帽子。
人群之后的白轻墨微微勾了勾唇。祁无芳,不愧是商场上的老手,老奸巨猾。
场面一发不可收拾,祁无游这会儿也急了,面色阴沉中有焦灼,看向祁无芳的眼神中有一丝怨毒:“二弟,你——”
却见祁荣面色涨红,指着祁无游的手不断颤抖,仿佛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剧烈的喘着粗气。
一旁的吴大夫和流文曲见势不妙,连忙上来,一个扶住祁荣摇摇欲坠的身躯,一个赶紧号上他的脉搏。
流文曲一手按在祁荣脉搏上,眉头一皱,赶忙对祁无芳道:“快,快扶老家主回房,情况不太妙啊!”
“什么?!”祁无芳闻言立刻扛起已经半昏厥的祁荣,拨开人群就往大堂后面走。
祁荣一走,人群彻底乱了,祁无游也站起来,只是再无颜面面对众人的议论和指指点点,也连忙进了后堂。管家不得已出来招呼众宾客各自归位,说些抱歉失礼之类的话,招呼下人继续服侍大堂内的众人吃好这一顿饭。
此时已经再无人关心宴席,所有人都在谈论着祁无游害父的不争事实,祁家的宴会顿时变成了一锅粥。
好好的一席寿宴,竟然以如此荒唐的戏幕收尾。
戏是没得看了。白轻墨闲闲地坐回原位,让折阙给她斟了酒,旋转着指尖的白瓷酒杯,嗅着那清美的梨花香气,淡淡勾唇。方才瞧见金鲤鱼和甘草,她不过是临时起意,却没想到祁无游真有害父之心,倒不用她多说话了,一切让那父子三人来处理便好。
昨夜她让人趁着夜深人静之时,在祁无游的早茶中加了一点儿料,能让人心急走火,喜怒形于色的。按理来说,方才被揭穿之时,若是稍有城府之人必然懂得要暂时保持安静,不能急于分辨。而祁无游却立刻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无异于火上浇油,而且在之前他脸色的变化早已落入他人眼中,而这,便是那药的作用了。
不仁不孝,加害生父。仅这一条罪名便足以让祁无游所有声誉扫地。
现在东窗事发,还在天下群雄面前将这一桩家丑给抖了出去,祁家损失的可不只是面子。这祁家之中看他祁无游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随便几个夫人奴才添油加醋一番,祁荣便会对这个往日最重视的儿子失去最后一点期望。管他嫡出也好,才干也好,失去了祁荣的信任,祁家的家主之位便绝对不会由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儿子来接掌。只是……祁荣似乎真是将这个大儿子看得很重,否则,今日又怎会气成那副模样。
白轻墨淡淡喝着酒,露出一丝冷冷的讽笑。
事成一半,祁无芳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现在已经打破了祁荣对祁无游的最后一点信任,只要再加一把火,这家主之位便是祁无芳的囊中之物了。白轻墨今日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在这人多的地方借她的威信给武林群雄一番震慑,搅浑这一池水,顺便将祁无芳这块金牌子打出去,也方便日后双方的合作。
在这种豪门世家,孩子从出生那一刻起,便会受到与寻常家里不一样的教育。在大家庭中,妻妾相斗,兄弟相残,仆大欺主,亲戚*……所有的一切都为了财产和权势而发生,孩子们从小几十年的耳濡目染,早就没有了当初鸿蒙初辟的纯净,剩下的只有那满腹的算计和步步为营。哪里还有什么兄弟相亲、父子情意。除了……
白轻墨抬眸,看向那个沉静仿若一汪深潭,又缥缈如凡尘谪仙的白衣男子。只有他,才是那千万之中的异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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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官方消息称:祁家大少爷祁无游于祁老家主祁荣六十大寿之际,为早日夺得家主之位,擅自改动祁老药方,暗中谋害亲生父亲,且在宴会上挑换酒水,欲置生父于死地。祁荣因年迈体衰,且长期服用有□□酒,外加急火攻心,于寿辰当夜辞世,临终前将家主之位传于二少爷祁无芳,以正家风。大少爷祁无游自知所为伤天害理,心中有愧,于父亲辞世当日服毒自尽,以赎自身罪孽。
“于是,本少爷便名正言顺地执掌家主之印了。”祁无芳坐在烟雨楼的雅间里,大喇喇地将一杯酒往嘴里一灌,咂了咂嘴。
楼下歌舞欢快窈窕,楼上贵客勾心斗角。
白轻墨与他碰了碰杯,却并没有饮下:“你大哥被你下了毒。”
“嘿嘿,话别说这么满嘛。我只是在他的膳食中加了点儿料。想必他也知道饭里有毒,但大哥是聪明人,懂得成王败寇的道理。”祁无芳剑眉英挺,霸气的脸上荡漾着邪魅的笑意,“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知道,你给我爹下了什么东西,怎么一下子就没了?”
白轻墨一笑:“他毕竟是你的生父,既然你不好做,便由我来做。寿宴前一夜,我命人在你爹的茶盏上抹了点儿玉菱香,这是香料极为罕见,却是养生的好东西。那一日送礼之前,折阙在那玉如意上抹了一层芙蓉膏,这东西亦是养颜健体的,无人会发觉。只是这两个东西一旦相遇便会成为剧毒,而且毒发症状与肝火大盛导致的心脏紊乱有九分相似,一般人瞧不出底细。”白轻墨喝了口酒,“左右都是补药,日后也不怕有人摸了那玉如意会毒发身亡,不会有破绽的。”
祁无芳点点头,忽然一笑,眼里闪着奸诈的光:“这么说来,你如今竟是我的杀父仇人。”
“那你便来报仇罢。”白轻墨闲闲地喝一口酒,“横竖这是我的地盘儿,你若是现在动手,我也是不怕的。不过……”白轻墨上下打量祁无芳一眼,目光里是鲜明的鄙视,“你的功力尚且不及我宫中护法轩羽的一半儿,连你那些个护卫都比不上。还想报仇?啧啧……”
祁无芳的脸黑了一黑,旋即□□道:“横竖是你杀了我父亲,总得有点赔偿吧?”
祁无芳脸上的笑容欠扁得让人几乎无法和堂堂祁家二公子,不,现在是祁家家主联系在一起。白轻墨略无语了一阵,但还是配合地问道:“祁大家主想要什么?”
“你杀了一个人,就得再赔一个人过来。我也不让你为难,不害旁人的性命。”祁无芳摊了摊手,一副“我很好说话”的模样,“只要你嫁来我祁家做夫人,本少爷保证你从此衣食无忧荣华——唔——咳咳咳……”
白轻墨看着楼下的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淡淡收回手:“沉月宫家大业大,本宫若要成亲只好招赘,只怕祁家消受不起。”说着下巴淡淡一扬,指向楼下正在弹着琵琶的美人,“正巧,今儿个玉渊姑娘第一次登台,正愁找不到个好买家。不如便宜点儿给你了,收她做个妾室想来也是个好归宿。”
帘帐外下方是歌舞台,一名女子正坐在正中央,在一群舞女的环绕下弹着琵琶。
祁无芳捂住被酒杯击中的肚子,一边咳嗽一边道:“本少爷若是将那个女人娶回家,还不得被她啃得连骨头也不剩!”
白轻墨略微诧异:“竟然被你看穿了。”
“哼,哼哼,本少爷是什么人……”祁无芳捂着肚子晃晃脑袋,十分得意地道,目光在堂下扫过,忽然一顿,微微眯起眼,“那是谁?”
白轻墨随着祁无芳的目光看下去,只看见台下花花绿绿辨不清面孔的人堆,问道:“你说的谁?”
“那个绿衣裳白发带,腰上有一酒葫芦的男人。”
白轻墨目光在人堆里找了一番,总算找到了。绿衣裳,白发带,腰间一酒壶,容貌看不清楚,气质也并非出众,远远地瞧着,似乎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由得心下微微疑惑:“你认识?”
祁无芳摇摇头道:“不确定。”
白轻墨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人身形有点儿像我小时候一个玩伴,叫做韩子汝的。”
“韩子汝?”
“韩子汝是临风山庄韩临东那老头的三公子,与我同岁。因着连州地界与京城离得较近,小时候常常与我们家的孩子往来,人长得普通,却颇为伶俐。只是……”祁无芳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台下那绿衫男子身上,蓝黑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光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此人在八岁那年得了天花,医治无效,应当已经死了才是。临风山庄再没提过他,因此江湖上少有人记得此人。而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