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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掌灯迎归
楼越艰难地偏过脑袋,问勾陈:“你若是紫华的朋友,当日你就该去救紫华,你留在这里救我,我也不会感激你。”
重伤成这样的楼越,仍然不是一般的精明。
“所以我留在这里,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勾陈这幌子打得很心酸。
楼越艰难地一偏头,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便又晕沉沉睡过去。
勾陈唉叹一句,坐到床头,凝视楼越。
勾陈对自己不外表从不注意,要么一身短打,要么一条纯色袍子,随性得完全没有天帝的样子。他自己这样就罢了,在他那双二五眼里,谁添了配饰,谁长了一对招风耳,谁有俏媚眼,他眼睛跟瞎了似的,都一个样儿。
眼下,楼越虚弱地躺在床上,没了平日的倨傲,也褪了那层疏离。
楼越安安静静地躺着,长长的眼睫覆住眼睑,苍白的脸色把五官和脸上的轮廓毫无保留地衬出来。眉心一点胭红,在病态之下,更显丰姿冶丽。
眉目如画。
勾陈看得怔了很久。
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他的心口像被挠了一下,忍不住盯着楼越瞧了半晌。
然后,他就看到了楼越衣裳,心口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突起。
什么要紧的东西值得贴身保管到这种地步?
尽管亲眼见过青华和紫微搞到一起,勾陈于男男之防上仍是没有半点邪念,他十分磊落的扒拉开楼越的前襟,取出那枚物事。
海螺。
原来是那枚曾让楼越自断筋脉的海螺。
发生这么多事,勾陈终于猜对了这枚海螺其实是出自青华的手笔。
他当初以为海螺是龙云骄送的,便果断毁了海螺里的机关。他不知道的是,他毁了海螺的机关,差点送了楼越的命。
如今对这枚海螺,他又做了一个决定:没收。
楼越下一回醒来,并没有马上发现少了海螺。因仍是虚弱,又被勾陈灌了助眠的药,没睁眼多久,又沉沉睡去。
等再醒过来,才发现少了海螺。
楼越问:“海螺呢?”
勾陈:“哪个海螺?”
楼越描述一番。
勾陈听完,一转身出去。
再回来,捧回一把海螺。
形状有大小,颜色有深浅,有的甚至还挂着湿嗒嗒的水草。
楼越心瓦凉之上又添了烦躁:“你给我出去!”
勾陈如愿被吼出去。
海螺可能被撞碎了,撞丢了,总之再也回不来了。
楼越恢复的很快,一天一个样。
很快就能下地走,刚能走就提着剑开始练,步子虚浮得随时要倒下,勾陈百般劝他休息都劝不下来。又几天,步子变扎实了,说话的时候中气渐渐也足起来,真是超乎寻常的旺盛生命力,就像身体里有治愈系统一般。
若不是楼越眼底那两团散不去的青灰,勾陈差点要相信楼越是真的恢复完全了。
楼越根本听不进道理,勾陈苦口婆心地劝了几天,楼越全然不听。
勾陈问:“练功又不急在一日,你先前不肯练,现在怎的又要练了?”
楼越头也不回:“不练,便一点希望都没有。”
不练,便不能飞升,不能飞升便永远出不了越风山界。
只有经历了痛彻心扉的无能为力,才会发愤图强不甘天命。
楼越练功发奋的恐怖。
他一直不肯休息,身体却神奇地快速恢复起来。
勾陈心疼得紧,却也稍稍稍放心。至少楼越不会再寻死觅活。他一直想去看看青华,挑了个时机跟楼越说了。
勾陈:“我要出山,不日便回。”
楼越手上的动作一顿,缓缓收了招式,侧过头问:“为何下山?”
勾陈:“有些事要办。”
楼越收了剑,背似乎僵了僵,良久才道:“走吧。”
勾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之前他还担心楼越打破沙锅问到底,现在楼越这副好说话的样子,他心里又七上八下的。
他一边教训自己这么婆婆妈妈太没有气概,一边很没有志气地追问一句:“不问我去办什么事,见什么人?”
楼越腰杆挺得笔直,沉默了一会,又回了一句:“走吧。”
勾陈总觉得自己必须得点说什么,比如说保证,于是他说:“我入夜定回。”
又见楼越顿了顿。
勾陈忽然舍不得走了,他婆婆妈妈地道:“你练剑别太累,今天风挺大,日头也挺毒……”
“快走罢。”楼越仍是背着身。
勾陈看不见楼越的表情,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
下山路,勾陈像丢了魂一样。
这一趟他是去看青华,从前他每次见青华,都恨不得多混一会,这一次只勿勿一见,略略三言两语。
更何况,这一次去见青华,他还遇到了天枢,他一直难得与天枢相处的时机,每一次见着天枢,都恨不得多说两句,多呆一会,这一回,他竟也不那么执着……
确认青华无恙后,他勿勿回山。
一并确认的还有:
勾陈:“长生如何救的你?”
青华疑惑,神情不似有伪:“关长生什么事?”
勾陈顿悟:“长生,你诓我!”(此段见上一部《紫微不天帝》第二卷第二十一章,总第46章,略改)
紧赶慢赶,在日落之前到了越风山。
早上出去时,明明还是晴天,傍晚回来,却是阴天。
未到掌灯时分,越风山已经黑沉沉,夜海呼啸,山阴藏鬼,冷冷清清。
却有一处有光,楼里最东边一扇窗,透出晕黄的灯光。
那一点点光,神奇地抚平了勾陈在深赶路的不宁心绪。他稳步进楼,寻到有灯的屋子。
见到了灯下的男子。
勾陈心里莫名柔软,不觉放轻声道:“我回来了。”
楼越起身,往床边走,一扬手,灭了烛火,说了两字:“睡罢。”
周围瞬间漆黑。
勾陈杵在原地,脑袋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他在等我回来?
勾陈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而若非如此,为何要留一掌灯等他?
如若这掌灯不是为等他,为何见他回来,才灭了灯?
勾陈没有男男之防的意识,在楼越已躺下的情形下,他也不急着离开,反倒在屋子里走了两圈。
他一边走一边想找个话头向楼越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想。
然而楼越并不是好脾气的人。
在勾陈打算走第三圈时,楼越忍无可忍地吼了两字:“出去!”
勾陈出去之后,楼越坐了起来。
因为是镇海灵,他长了一双能在夜里清晰视物的眼睛,这双眼睛能让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海把海上的风浪看得清清楚楚。此时,他用这双夜明珠一般的眼睛,盯着刚才被他亲手灭掉的灯烛。
只有楼越自己知道,在等勾陈的这一天里,自己经历了怎样的痛苦纠结。
他害怕离别。
勾陈前脚刚走,他便再也练不下剑。
过了午时,心已不可抑制地吊起来。
无论如何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都没有办法停止焦虑。
熬到傍晚,他整个人完全陷入焦灼。
他甚至差点走到山脚下去等人,差点就像曾经等青华那样。
去到半山,楼越强制自己停下来,一低头,发现自己双脚颤抖得厉害。
他是真的在害怕。
甚至在恐惧。
他是镇海楼灵,一辈子都出不了越风山。
每一个来越风山的人,随时都可以走,而他注定只能守在原地。
生他养他的越风山,像一个牢笼。
在这个夜里,他攥紧了手,掌心掐出深深的指痕:我不能当困守的囚徒!
楼越愈发发狠的修练。
每天来来回回就练那套镇海剑,还总是少了最后一招,看得勾陈抓心挠肺的。
勾陈要求了几回,楼越都当勾陈是浮云。
最后他想到一招,某次趁楼越练到倒数第二招时,横插一杆,和楼越拆起招来,想逼楼越用出最后一招。
仍没得逞,楼越宁可梗着脖子躲不过他的来招,也不肯用出最后一招。
如此几个来回,勾陈没逼出楼越的全套剑法,却挺享受与楼越拆招。
勾陈惊喜的发现,凡是楼越吃过亏的招,下一次勾陈再用,楼越绝计不会再吃亏,还能以出乎意料的招式躲过。
天底下再没有比楼越更让人省心的学武苗子。
两个人,没有师徒名义,一个想教,一个愿学,日子在拳脚中过得飞快。
年前,龙云骄来了。
他摸上镇海崖,正见场中两个人龙腾虎跃。越看越心惊,因为眼前两个人过的招式,他根本看不清。
动作太快,招式太精妙,肉眼已无法分辨。
他来的路上,是带着一些显摆的意思。回东海的那段日子,他得了一些奇遇,修为上大有长进,原以为此来不至于被收拾得太惨,结果看楼越的样子……
他若是敢稍有挑衅,可能会被收拾得比以前更惨!
龙云骄是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把场中两人的对招看完的。
尘嚣降下,楼越跳出练武场。
面上傲然,身形却有些狼狈,踉跄了一步,立定,面朝另一位道:“谢过。”语气里真真切切有两分敬意。
龙云骄擦眼,这还是楼越么?楼越之前服过什么人?他们东海被楼越欺压得连朵浪花都不敢乱翻,现在这个在东海恶煞居然会用这种佩服的态度向别人道谢!
龙云骄大叹,他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