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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之礼很快就如期举行了。
陆卷舒本来是不同意的,有些事情黄大娘不知道,黄大娘可能单纯的把她和沈罄声当成是私奔离家的小情人儿了,但他们分明不是呀!也许在这无人知晓他们身份的地方,他们俩还能比肩而坐,同屋而眠,但如果回了京城,亦或者在江南官场中有人什么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就又回到了彼此原来的位置。他是高高在上的六部堂官,而她是隐瞒身份无法婚嫁的罪臣之女,身份是最残忍的鸿沟,谁也跨不过,谁也避不了。
但她还是应允了。因为沈罄声说:“私奔的小两口都装了半个月了,也不在乎再装一回新娘吧,难道你没看出来,黄大娘是因为傅润一直不成婚,所以心愿难了,她把你当女儿一般看待,你就当帮她完成个心愿,哄哄年迈的老母亲。”
陆卷舒对着铜镜描红勾眼的时候,对自己说,这跟画了脸谱登台唱戏的戏子没什么区别。
可她还是紧张,外面鞭炮声一响,她心理就砰砰直跳,她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紧张了。
黄大娘掀了帘子进来,正瞧见陆卷舒望着铜镜发呆,凤眼微凝,柳眉娟秀,真是个美人胚子,镜里一个镜外一个。
“年轻轻的穿红就是好看,沈秀才真是好福气哟!”
陆卷舒脸上微红,微嗔道:“干娘,你怎么净拿女儿打趣。”
黄大娘捡起眉笔来,帮陆卷舒又描了一边眉,这是南方嫁女儿的习俗,要娘家母亲给点妆,有添福的寓意。
“多谢干娘。”
画完眉,黄大娘又塞给陆卷舒一本小画册,书皮都泛黄了,可见是有年头的。
“你这丫头就要嫁人了,这本小册子,你且拿着看几眼,也不用觉得害臊,敦伦大礼人之常情。”
敦伦大礼……那不就是春宫图嘛!这种东西,以前在一品楼的时候,简直多如牛毛,各种花式的都有,堪称一大宝库,但那时候陆卷舒心里揣着家仇,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从来没看过这样的东西。黄大娘给她的这本,质量和内容跟一品楼的藏书弱了很多,比较内敛,中规中矩。陆卷舒草草翻了两下,还是觉得无处落眼,看哪儿都别扭。
她根本想象不来,那画面上的长胡子的小人是沈罄声,也想象不来沈罄声能压在她身上,而不被她掀翻的场景。
黄大娘继续教育她:“这种事儿,本来应该是男的主动的,但有时候女的主动一点,也是闺房之乐。你是个伶俐人,分寸自己拿捏就好了。”
干娘这是暗示她,主动压倒吗……
血气上涌!
“实在放不开,就喝点酒,关键时刻酒能助兴。我都交代傅润了,别的钱都能省,这酒还是要买最好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陆卷舒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了,她怎么能放心……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些虚礼,他们是能省则省,迎亲也不过是从衙门内院的一个门领到另一个门里。
喜堂布置的很是费心,贴着双喜字儿的窗花,幔子都换成了红色,两根小孩胳膊粗的红蜡烛燃的屋里一片火红,很是有几分喜庆。
傅润这样硬邦邦的汉子,也被他娘逼着在胸口带了个简直的红花。
他硬着嗓子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陆卷舒觉得她一路都是晕乎乎的,不知不觉就被沈罄声牵着手拉进了房里。
房里摆着两碗摊了鸡蛋的清水白面条,和两坛好酒。今日成亲之礼一切从简,没邀请宾客,剩下的两人,傅润是懒得搀和,黄大娘是不想打扰他们行敦伦之礼,咳咳,所以连闹洞房的人都没有,倒显得有点冷清和诡异了。
沈罄声刚拿了秤杆准备挑开盖头,陆卷舒就慌着自己揭了。
原本就是演戏的,黄大娘又不在,何必做的这么真!倒好像真有什么似得。
沈罄声笑道:“你怎么比我还急呢?”
陆卷舒没好气的瞪他,却不小心撞进他的眼眸里,他一袭大红的喜服,袖口有点短,但身上却很服帖,眉梢眼角都是暖融融的笑意,看的出他是真心开怀,喜气洋洋就像是在经历人生中最大的喜事儿。几年前沈罄声连中三元,陆卷舒曾经偷偷去瞧过他御街夸官,那时他也是春风得意踌躇满志,但那欢喜远不如今日。就好像红烛燃进了心里,满心满眼都是温暖的。
她愣了愣,旋即又低下了头。闷声道:“我当然着急,着急吃面。”
说完,撇开他不理,就坐到桌子前面,拿起筷子,吸溜吸溜的吃面。她以前吃东西从来都是斯斯文文的,就好像那樱桃小嘴只能张别人一半大,可如今狼吞虎咽吃东西都带响声,好像外面弄出点声音,心里就会静一点一样。
沈罄声噙着笑,伸手给她擦了擦脸。
陆卷舒动作一滞,小声道:“怎么我吃到脸上了?”
沈罄声憋着笑说:“不是,我看你脸这么红,是不是胭脂擦多了。”
陆卷舒真是又羞又气恼,这面也吃不下去了,凶巴巴的瞪着他,不过映在沈罄声眼里不过是自己的小娇娘多了几份娇嗔而已,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再怎么装凶扮狠,也唬不住人的。
“不急着吃面,先来尝尝这酒,听说这是县里最好的酒,傅润去买的时候跟割肉一样。”
沈罄声脑海里回想着傅润这个铁公鸡依依不舍往外掏钱的样子,几乎笑出声来。他的手刚要拆了喜酒的泥封,陆卷舒忽然想起什么似得,把酒从他手里抢了过去,紧紧抱在怀里,不肯让他碰。
陆卷舒是突然想起黄大娘说的——
“实在放不开,就喝点酒,关键时刻酒能助兴。”
咳咳,还是不助兴的为好!
陆卷舒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的说道:“这酒,我要留着……”
沈罄声接腔道:“也对也对,我也要留一坛给应璟,免得这小子说我成婚这么大的事儿,连喜酒都不请他喝一杯。你这坛,难道是要留给薛邵阳?”
都说是装给黄大娘看的了,他怎么开口闭口成婚的,难道当真了不成!
可陆卷舒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反驳了之后又怎么解释她死死的抱住一坛酒不许他喝,总之这事儿本来就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我吃饱了,我先睡了。”陆卷舒连鸡蛋都没吃,放下碗,垂着眼帘钻到了被子里。
幸亏傅家家底薄,没有余钱去换一床两人同盖的喜被来,不然这夜里还不知道能不能合眼呢!
沈罄声大概能猜到她在别扭什么,也不点破。
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大大超出他的预料了,已经赚了很多了。
他看的出来陆卷舒的防线是有松动的,她紧闭的心门正一点一点打开,刚开始是一条线,后来是一条缝,总有一天会彻底向他打开。
沈罄声像没事儿人一样坐在桌前,把一整碗白面条都吞进肚子里,最后把陆卷舒剩下的鸡蛋也吃了个干净。多好的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陆卷舒蒙在被子里,也不知道沈罄声在干什么,只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可能是他把碗垒起来,又打了盆水洗了洗手。过了一会,她感觉到他吹吸了红蜡烛,掀了被子,上了床。
“睡了吗?”沈罄声问。
陆卷舒蜷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没有回答。她心口扑通扑通乱跳,身子也猛地紧绷起来。
其实这已经不是沈罄声第一次和她睡在一起了。从细水村开始,他们几乎都是这样和衣而眠的,虽然明知道他是气血方刚的男人,但总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觉得他不会欺负她。
偶尔他们还会聊起小时候一起看书、打架、捉鸟、逛庙会、抢冰糖葫芦的事儿,这些年幼时曾一起经历的青葱岁月总让人加倍感怀,那时候陆卷舒会觉得他像一个亲人,一个她可以相依为命的人。
总之,陆卷舒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不安过,仿佛自己真是个刚刚成婚的新娘子,她的夫君钻进被窝,会对她做点什么似得。
仿佛是要应征陆卷舒的不安,有一双粗粝的手从被子的缝里挤了进来,游移,停顿,在她的身体上探究着什么,他他他……他究竟是想干什么?
那人就像是在她身上点火似得,陆卷舒咬着牙忍着身体末梢神经迸发出的颤栗。
终于那该死的手安稳下来,沈罄声轻轻握住她的手,原来他摸来摸去,就是为了找她的手,陆卷舒有一种要含恨吐血而亡的感觉。
“我从十一岁起,就对自己说此生非你不娶。当初你要是跟师傅一样死了,可能我就去当太监了,我一定会比李贤更奸诈狡猾不择手段,我一定会让大周覆灭为你报仇。可是知道你还活着,我又舍不得去做太监了,我要出将入相,我要为你平反,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迎你进门。只是,这条路不好走……”
“江南水太深,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命回来。至少我已经和你拜过天地……”
“只可惜,你心里永远当这是假的……”
“这样也好,我们不是夫妻,也不会有孩子,倘若我死了,你也无牵无挂……”
怎么会无牵无挂!陆卷舒心里一阵绞痛,原来他从来没有想过置身事外,没有冷眼旁观陆家的悲剧,他将自己卷进朝堂这个漩涡,不要名声攀附九千岁,不要命咬死蔡腾不放,费尽心机的和人斗法,都是为了站在至高点,为她平反。
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来……
沈家虽然枝繁叶茂,但嫡系的人丁一直不旺,他多半还是希望有个孩子的。
陆卷舒也不知道是怎么着了魔,竟然狠了狠心,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撩开被子钻了过去,贴着他精壮的胸膛,月光下一双凤眼春光潋滟,眼底又带了几分坚定的神色。
“你有本事,就给我一个孩子,让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