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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缘出了偏殿,外头的天一教众个个举着火把,小和尚置身火海之中,跳跃的火焰照得他眼瞳若明若暗,他认得站在最前面那个人,在客栈外跳入小塘中那一回,就是为了躲他。
“你们要找的戒律院老和尚,我知道他的下落,二师叔不知道的,我都知道。”修缘说话的口气,仿佛他就是少林中人,他是贴在为首那人的耳边说的,自然不会有人拆穿。
眼前的中年汉子一惊,细细打量起修缘来。
“首领,这和尚的话信不得,我们既已跟觉寅说好了,一切由他打点便是。”
那被称作首领的,是天一教西南分坛的坛主,他初见修缘便觉得心惊,只觉得这和尚冷若冰霜,方才对他回的佛礼,也端庄肃穆,却不像个出家和尚,倒像个要人命的玉面阎罗。
“将他一并押了,带回分坛再说。”
修缘因说了那番话,让坛主摸不著底,不知他究竟是挑衅,还是要投诚,却把他看做重要人质,索性与方丈老和尚一道绑了,赤脚下山,一路走回西南分坛。
“阿弥陀佛,施主你这是何苦?”方丈是个矮老头,慈眉善目,修缘奇道:
“大师,我也是佛门中人,施主又是怎么说?”
方丈笑道:
“你虽是出家人,心却分明在红尘之中。”
修缘微微一笑,并不辩解。
“方丈,你可记得灵音寺的老住持?”
老和尚捋了捋花白胡须,微笑点头:
“我以为灵音寺全被烧成了灰烬,想不到还留下个小和尚。”
修缘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将当日遭遇,至偷习了《明澜经》上的武功,都一一说了,只是莲花生与平安那两段,均被略去。
老和尚摇头道:
“《明澜经》并非少林之物,只是你师父曾提到过,想要寄存在少林之中,没想到才派了你出来,就……。”
下山一路荆棘,走了两三个时辰,直到夜半,众人才进了一处气派宅子,坛主吩咐手下给他们每人喂了十香软筋散,个个都动弹不得,只一个个用铁链串好了,依次穿行进入大殿。
直到此时,修缘脚上已是血肉模糊,因服药之故,他并不觉得疼,与其他人一道,站在大殿中,坛主似乎有所顾忌,叫人熄了通亮的火把,遣散许多教众,安排他们巡夜:
“教主这个时辰应当到了,你们切忌喧哗,加派人手巡防,以免漏网之鱼进来滋事。”
吩咐完这许多话,坛主见方丈的二弟子觉寅来了,巧的很,可以配合他施展手段。
“我敬诸位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英雄,并不想难为你们。在各位面前,有两条路,要么如觉寅大师一般,深谋远虑,归顺我天一教,有了天一教做靠山,无不可为之事;要么……不知江南四大家以及灵音寺的灭门之祸,你们可还记得?”
众人都不说话,心下明白大局已定,西南早被莲花生掌控,说到底,能走的路只一条而已。
坛主说完这句话,便默不作声,坐到殿上喝茶,间或看他们一两眼。
众人药效发作,个个绵软无力,许久滴水未进,再加上连夜赶路,就算是武林高手,此刻也折腾去了半条命,渐渐有些小门小派,撑不住了,便跪倒在地,道:
“天一教主英明盖世,我等愿从此追随到底,绝无二心。”
有了一个绝好的开头,后面便顺理成章许多,直到晨曦,天开始蒙蒙亮,除了少林方丈、修缘、峨眉师太、武当掌门外,早已跪倒了一片。
坛主觉得结果比设想好上许多,剩下的都是硬骨头,大概一两天僵持不下,他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教主已经到了,正在山上别院休息,他要第一时间到屋外守着,以示诚心。
想到这里,忽又瞥见那个罗刹似的玉面和尚,心中一凛,道:
“小和尚,你不是有话要说,怎么这当口儿又直起腰板,惜字如金了?”
修缘其实已无力开口,只勉强道:
“我不同你说,让你们教主来。”
他原对莲花生是避之不及的,经历这许多事,却坦然起来。
坛主觉得无趣,刚从座上走下来,找人将他们绑了,要关进水牢,等莲花生等人走了,再慢慢盘问。
谁知殿外人声鼎沸,过了片刻,忽然众口齐声山呼,什么内容,修缘却不得而知,只因那软筋散的作用,他脑袋愈发混沌,径自强撑着站直了已经耗尽所有气力。
修缘只知道似乎有人踏进大殿,挥了挥手,身后震耳欲聋的呼喊声瞬间消失了,他才觉得清静一些,底下跪着的一众人中,有个身影飞身而起,挣开锁链,拔了坛主身侧的佩剑,不知是他速度太快,还是修缘眼花,竟看不清晰。待再要定睛细看时,那人还未到莲花生面前,忽有个彪形大汉闪出来,平白受了一剑,只是哈哈大笑,他身形魁梧,走起路来似要地动山摇,虽然动作缓慢,但那人忽地被他挡住,失了方向,用剑刺他,他却毫发无伤。正犹疑间,却见大汉慢悠悠从背后举了斧头,修缘只觉一滴热血溅到他脸上,正中右眼下的位置,像极了一滴血泪。
再一睁眼,那人竟被劈成了两半,惨不忍睹,血腥味弥漫,直让人作呕。
那人是崆峒派掌门之子,不知为何竟逃过了十香软筋散,方才佯装投诚,见莲花生来了,大约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要杀他个措手不及。
修缘只觉得意识涣散,他扯了老和尚的袖子,道:
“为何我这样累?”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坐在地,修缘抬不了眼,老和尚居然当真解释给他听:
“我一早就被孽徒做手脚,失了大半内力,我猜峨眉、武当掌门也是同样的情况,内力越深,十香软筋散的效用越大。”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待到修缘察觉到有人靠近时,已经太晚了。
那人戴了一副黄金面具,就跟修缘初见他时一模一样,高了修缘大半个头,他不得不被迫仰起脸,才能与他对视。
修缘觉得好笑,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数月以前,只是不知道这位杀伐果决的教主大人,还记不记得他。
莲花生皱了皱眉,眸光隐藏在冰冷的面具之下,没有人知道他此刻想到甚么。
他伸出手,用拇指轻轻给小和尚擦去了眼下的那一滴血,却擦不干净,晕染成一片,修缘原本惨白的脸色,忽然因这一点红变得妩媚生动起来。
修缘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胸腔中闷得难受,头晕得厉害,略一晃神,竟栽倒在那人身上。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莲花生的脸贴过来,触及却是冰凉凉的一片,被黄金面具挡住了。接着他身上一轻,似乎被人抱起,那人极其小心,修缘只觉得身上的困意全在这一刻涌上来,无穷无尽,蔓延开来,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仿佛睡了很久,期间修缘想醒过来,有了一点意识,却总在片刻之间又昏睡过去。他能隐约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跟他说话,喂他喝水,脚上的伤也被人很细致地用温水擦拭、上药,最后包裹妥当。
他身下的床榻很大很软,修缘不想醒来,他翻几个身,总有温热宽厚的胸膛贴上来,甩也甩不掉,小和尚苦恼极了,但是他醒不过来,渐渐以为这只不过是梦中情景,便不再管他,蜷着身子继续睡。
不知过了多久,修缘手脚不似之前那样绵软无力,有人将掌心贴在他小腹之上,传了内力给他。
他睁眼的时候正是深夜,月明星疏,窗户大开,徐徐晚风吹进来,并不多么冷,在夏夜反而有股难得的快意。
莲花生手上拿了草药与棉布,修缘再低头一看自己脚上,不由心下一惊,他刚给自己上完药。
“你醒的比我预料中早。”
修缘本想倒头再睡,这个梦实在有些荒诞,然而睡了太久,他头竟有些痛,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现在什么时辰?”
莲花生好意告诉他了,修缘低语:
“我竟睡了一天?”
“不,是三天两夜。”
修缘不知道在这三天两夜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其中包括分坛坛主的喜怒哀乐。
起初,他因镇守西南有功,被破格提升为暗云堂副堂主,他特意去水牢探访了老和尚。
“老秃驴,要不是你们,我也不会坐上副堂主的位子。”
老和尚摇头:
“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只不过半天而已,教主不知将那个小和尚带到了何处,兴许是要亲自过问丢失的经书,然而晌午却传来噩耗,教主把他赐给了自己豢养的异兽,身长丈余的“凿齿”。
凿齿最近的胃口不太好,它决定慢慢分食这个两腿颤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