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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桶上的小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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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里寄那封信让崔季明不安许久,她总觉得自己少说了几句话,殷胥会不会因此而不安?会不会又要与她置气了?她从汴州偷偷溜回去的那几百里雪路,一边在马背上累得打盹,一边后悔,把那些想说的肉麻的话放在心里反复的嚼,想象着某人说是听她亲口说出,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精彩的神情。

    想着想着,沾满雪水的大氅内,身子也渐渐暖了起来,她强打精神,身为领队她偷偷溜出来,让人发现还指不定会闹出怎样的大事。

    此次来滑州是为了与滑州一代的横野军残部和谈。崔季明想起此事,就实在是看不过赵弘敬的固执守成,明明可以以商谈为幌子,攻打滑州附近州县,以现在的实力,若是她领兵,是可能拿下滑州的。

    然而赵弘敬不敢,自去年春季朝廷的军队因为贺拔公身死而四散,如今快有小一年,横野军愈发懒散,赵弘敬却很在意旧名,被横野军曾经的名声而震慑。

    守在魏州、元城附近这么久没有丢掉城,他似乎颇为自得,也不敢再迈出去一步了。

    崔季明去滑州,和谈不成,戳了一肚子气回到了魏州。

    到赵弘敬手下这半年,不过两个月便从亲兵成为千户,崔季明故意装作识些字却不懂诗书,赵弘敬瞧不起她却也因此而信任她。

    崔季明又连接几次反击成功,控制住了元城东北方向的几个县镇,更是升为了赵弘敬手下最重要的主将。

    而她罪奴、流氓地痞的身份,也使得她与差不多同样背景出身的兵士关系颇好。能打胜仗,平日也不算骄躁,她愈来愈成为了魏州附近的支柱。

    许许多多底层与她关系最好的兵士,蠢蠢欲动想要撺掇她杀了赵弘敬,自立为将,崔季明对于这些兵士们动不动撺掇同僚杀将的套路门儿清。这些兵士是看她与他们身份接近,觉得她上位后,更能提携一部分人。

    崔季明可不想这样接手赵弘敬的部队。

    她瞧不上。

    与她前头十几年接触到的大邺军队相比,这帮人简直就像是街头抢劫的混混,底层鱼龙混杂,有不少人就是那种烧杀抢掠毫无纪律的渣滓。这种人进了军就不好踢出去了,崔季明可不想接了赵弘敬的盘,再费力的挑出这些芝麻里的沙子。

    从滑州回来后的同年三月,她十八岁生辰刚过之后,要完成对殷胥吹完的牛了。

    崔季明向赵弘敬申请领兵攻打聊城。

    聊城距离崔季明想要的博州并不远,她一是听说聊城目前只有两千人马,二是博州似乎在半年的混战中,只有两方存活,似乎要准备最后厮杀了。

    赵弘敬怕是也知道下头人对他于固守一亩八分田的抱怨,同意了崔季明去打聊城,却又怕惹事,千叮咛万嘱咐崔季明不要掺合聊城旁边的博州。

    崔季明在他面前忠实扮演着对于赵家“名流”敬仰万分的没文化小农民,保证着绝不会打,带着兵攻向了聊城。

    聊城太好打了。

    崔季明都不想称自己这半年来打过的仗叫打仗。

    她几乎是天快亮到了聊城,提前放出消息说赵弘敬要派出大军打聊城,聊城紧张了一夜之后的那个凌晨,崔季明只用了两个时辰,完完整整的打下了聊城。

    聊城被魏州的混战牵连,已经不剩什么民户了,四处断壁残垣,只有两千左右面黄肌瘦的兵力。崔季明并不觉得聊城有什么好守的,她来是为了探博州的行情。

    一问,博州还在打,几波势力最终纠缠成了两股,马上就要开始了最后决战。

    她一听,哦,好像来早了,拍拍屁股就带着聊城投降的两千兵力回去了。

    崔季明却没有带这两千兵力回到元城的主营,她将他们安顿在元城几十里外,只说愿意留下就留着跟她打仗,不愿意就赶紧滚去找别的下家。

    聊城的兵将也算是听闻过季子介和赵弘敬的名号,往外去哪里不都是投靠,眼前就有路,何必绕这个远,两千人基本都留了下来。崔季明只说自己再过几日就回来,头也不回的带着自己本来的兵将回了元城。

    她向赵弘敬汇报,只说聊城打下来了,那两千兵力杀了一半,逃了一半,因为他们逃去博州所以没敢追,没能收编人马,聊城也要啥没啥,赵将军你要是愿意,就派个过去占城。

    赵弘敬心里不爽,可如今季子介在军中比他还要有威望一点,他总不能一鞭子抽上去吧。回来庆功的宴上,崔季明一脸奔波的疲惫,赵弘敬却在主位上又说起了他祖上的荣光伟绩,听得下头那些兵将直翻白眼,坐在右手第一位的崔季明满脸无奈。

    赵弘敬真是容易摸透,若不是他还算有些带兵手段,早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赵弘敬喝得上头,说几句还不算完,又问崔季明:“子介弟是哪里出身?怎么就不小心当了罪奴呢——”

    崔季明扯了难看的笑,一脸不爽的神情,道:“父母家人不在,前几年吃不上饭,习惯小偷小摸了,谁能料到让人抓住了。”

    赵弘敬就想听他这么说,道:“唉,父母不在的孩子,总是容易走上歪路。我幼时,阿耶乃是涉县县令,那时候我便听他讲……”

    崔季明真想说,我老子,我老子的老子,我阿娘的老子,哦还加上我男人,说出来能吓得你屎尿齐流连声叫爸爸。真是日子活得倒退,如今还特么要听人吹逼自己的县令爹,简直是身家百亿的低调富二代听着小学同学吹逼自己买了宝马三系一样令人想笑啊。

    她佯装被赵弘敬说得发怒,掀桌而起,道:“有这一天也是赵将军的赏识,只是某实在不愿在这儿——磋磨!若赵将军惦记着这些日子来季某的苦劳,就请赵将军送我五百兵力,让我自己走罢!”

    赵弘敬面上大惊,心里竟然一松。

    招了个比他有本事的人进军,他心里自然难受,虽然如今势力范围扩大,却也时时刻刻想提防着季子介。幸而季子介出身低微,如今走了,那可是正好!

    赵弘敬故作大方地开口:“既然你要走心意已决,我这个做大哥的也不能拦你。给你七百精兵,你想要去哪里都可以。若是外面不顺心了,回来我们还是兄弟,你还是我的主将!”

    在场还等着崔季明杀了赵弘敬的众将士,心里大惊。

    这就要走了?不说好了改朝换代干他娘么?不说好了一起打上博州干票大的么?

    崔季明拱手道:“今日恰好众将领都在,我只要五百人,自己手下只带两百多人走,谁愿意凑三百人给我,我立刻就走!”

    在场那些私下里跟她称兄道弟,说着要支持她弄死赵弘敬的全都不说话了。

    他们要的是升官发财,你带五百人走能干个毛线?

    竟只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他职务是千户,名叫张富十,年纪不过比崔季明大三岁,干瘦干瘦,是赵弘敬收编的农民起义军之一。

    崔季明预想的是没人跟她走,如今竟然还真有人站了出来。更何况这张富十与她私下并没有太多交流,她听说过这人打仗也是个硬骨头而已。

    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招揽到了一员大将。

    张富十将自己的千人中,挑出来三百左右有经验却不油滑的老兵,和崔季明手下几千人中她早早预先挑选好的两百人一起,在赵弘敬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挽留中,离开了元城。

    张富十寡言,渔夫出身,做过和尚做过乞丐,属于那种不说话,下手却特别狠的人。他一是不求守成、不求发财,只想出人头地,要赵弘敬这种自称上等人的人也对他弓腰,憋着一口气,跟着崔季明来的。

    崔季明路上问他:“听闻横野军又换了主将,决定要来攻打咱们的魏州了?”

    张富十骑在马上,点头:“听闻是,横野军都换过不知道多少次主将了,也不知道这次会打成什么样。”

    崔季明一路上没有问他有何所求,也没说什么以后一起坐享金山银山的话,往元城东北方向趁着夜色行了几十里。在曾经朝廷修建的石灯已经东倒西歪的旧官道边,张富十看向了那片亮着火光,约有两千人的营帐,惊得合不拢嘴。

    崔季明什么也没说,他却觉得他来对了地方。

    七日后,滑州的横野军攻打魏州。

    半年多以来几乎由季子介亲手带兵,少了她,居然连能守住那么久的魏州也眼见着要失守。赵弘敬只得再回到一线带兵,少了季子介夹在兵将和赵弘敬之间,矛盾变得更直接,赵弘敬竟觉得压不住手下的兵了。

    而横野军这次的攻势也相当强势,就在赵弘敬万分惊慌,甚至弃了魏州直接逃亡元城的时候,矛盾愈发严峻,几名手下将士夜袭赵弘敬,赵弘敬侥幸保住了命,立刻叫人砍下那几个将士的脑袋,挂在营帐外,一时人心惶惶。

    就在这半个月,眼见着退缩到元城的部队要崩溃的时候。

    元城外平原的远处,出现了一支骑兵与步兵混杂的队伍,不知道是哪个探子先遇见了崔季明,兴高采烈的回来报的:“是季将军!是季将军——是他听说了将军失守魏州,前来协助!”

    赵弘敬松了一口气,果然老天爷会帮他啊!

    他站在主帐内,想着若是季子介回来,他要如何嘉奖他,就听着外头一阵马蹄声与惨叫,他冲出营帐,只看着崔季明与张富十骑在马上,带着整备过的两千多将士,攻进了元城的营帐!

    军中都翘首盼望他回来,根本没人拿起武器,几乎是瞬间就被她的先一波骑兵冲毁!当众将士反应过来,愤怒的要去拿兵器时,崔季明的步兵也已经到了。

    显然崔季明在打曾经的自己老家元城时,用了以前打仗从来没在这些人前用过的阵法,步兵小队互相协作,骑兵先冲散再内拢包围。元城内以为自己打过不少仗的兵士,对着这阵仗几乎完全懵了!

    最终,崔季明花了一个多时辰,用两千左右兵力,打下了从魏州退兵后如今拥军一万多的元城,俘虏六千人左右,杀了近一半。

    一开始,就有兵力冲进赵弘敬的主帐,将他死死按在了座位上。在崔季明确认了自己留下的俘虏中,几乎没有她知道的那些渣滓兵将后,这才踏入了主帐。

    她进入主帐后,满面痛苦,一副救驾来迟的痛心表情:“赵兄,我听说了,他们那些人居然敢反叛,敢夜袭你!听闻你还受了伤,是我回来晚了!是我回来晚了!”

    赵弘敬让眼前这个十八岁的影帝吓懵了。

    崔季明蹲在他身边,抓着他胳膊掩面而泣:“我不该一置气,私自离开元城的!都是我的错,如今竟然还失了魏州!赵兄,都是我的不好!我这就替你夺回魏州,你还是咱们的主将!”

    天底下还没有人能不被崔季明的眼泪忽悠住的。

    不过赵弘敬此时什么反应,已经没有人理会了。

    崔季明强行让他坐回了主将的位置,可此时赵弘敬起兵时带出的最后一点亲信私兵,已经在崔季明回马枪的袭击中,死的一个不剩了。

    他没有任何人能用,崔季明自称为副将,却实实在在把握住了军中兵权。

    崔季明知道如今河朔这地方,枪打出头鸟,外头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季子介这个人,这是最好的,唯有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才好谋事。

    真要是往后再有什么变故,也有赵弘敬可以推出去挡事。

    而且她现在手里很缺人,往后要是想招揽人,却有过杀了对她有提携之恩的主将这件事,怕是对她名声也不是好事,她要的是站稳了脚步,霸住这河朔。

    赵弘敬这才恍惚意识到,眼前的小子如此可怕!

    崔季明没有再与他多说什么,只是要他依然按着以前的样子做主将,她却出去,整顿那六千俘虏和她带来的两千士兵。

    站在元城小小的点兵台上,崔季明不可能说什么家国天下,更没有说什么共患难苦楚,往后打了地主一起分家的话。

    她这几日练兵而沙哑的嗓子,在点兵台上破口大骂。

    带着方言,骂的酣畅淋漓,说的却是为什么元城这上万人,会被她两千人杀成这个样子!

    轻信、散漫、不听指挥!

    带来的两千人,不过也是聊城打下的普通兵士,指不定水平还不如元城的军队,为何她训了几日,就能攻下元城?

    崔季明跟很多人都是熟识,她站在高台上将此次行兵的步骤,一处处分析来,把自己怎么打下来的步骤拆碎了细说给众人听,要他们听得心服口服。

    一巴掌上去,往后可以说些好听点的话了。

    崔季明简直是痛心疾首,说自己曾经带过的兵绝不该是这个样子,当初是自己领兵权不够,没法好好训练大家,如今一万多的士兵仅剩八千人左右,那么全军每个人就都能有甲穿,有长弓□□,甚至一半以上的人都能拥有战马。

    如果她再能倾心训练,难道打不下魏州么?

    能打得下魏州,能打不下滑州、博州么?能打不下河朔么?

    若是不愿意在她麾下,想走便可以走,但若是在她手下,只要打下了魏州,她军中每人饷银提升至以前的两倍,然后也会拼命把众人训成可以所向披靡的魏军!

    如今在场还活着的人,哪个没有见过崔季明刚刚攻营的手段,哪个没有见过她杀人的毫不留情。而就算没有这些,他们大多数都跟过崔季明,也信崔季明能拿回魏州。

    崔季明的能力,毋庸置疑,踏踏实实的能带人打胜仗。而崔季明显然也不是赵弘敬那种守成之人,军甲都能配备,还可能会提升待遇,谁会拒绝?

    张富十听着点兵台上崔季明几句话,心中激荡震撼——

    有些人天生是将种,此时便能看出来!

    当月,崔季明持续练兵十一日,带兵攻向魏州,先派张富十切断横野军的粮草通路,逼迫魏州成为孤城,而后几次佯装败退,利用了元城大军内乱的传言,诱横野军出魏州打向元城,而后截断伏击,利用将士们对魏州多年的熟悉,大败横野军的上万兵力,攻下魏州。

    河朔附近的兵士,最会的不过是投降,反正谁都缺人,他们输了就立刻抬手当俘虏。崔季明可不想惯这种打不过就投降的臭毛病,又用旧法,杀了一半左右兵力,只留下一半左右,才开始收编。

    就这样,崔季明以副将身份,进入魏州,占据了魏州几经战乱的州府。

    她手下已经有了近一万三的兵力。张富十成为了她如今最重要的亲信之一,他走进正在清扫战场的魏州,崔季明懒懒散散的呆在让人临时整理出的州府内,抱着一床锦被都快哭了似的乱拱,嘴里念叨着:“老子想睡床快想疯了……特么最大的动力就是让自己锦衣玉食啊……”

    张富十进了屋内,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季子介果然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啊,一番令人震撼的计谋和攻势后,想的还是这个。

    崔季明大字型摊在床上,道:“我要把兵力缩到一万,要制定军规。”

    张富十吃了一惊。别人都是四处抓壮丁,她却是要缩减兵力?她疯了么?还是因为她承诺了两倍饷银,怕养不起这些兵?

    崔季明却没解释,舒舒服服伸了个拦腰:“以前混成那个样子,身边也带不了什么人,也怕某人挑挑拣拣。如今混出头了,我决定,先去给自己买个小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