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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初遇骆王氏,见她拼死也要护着自己的儿子,那份勇敢,那份坚定,那份温柔和慈爱,彻底将他的心融化了。渐渐的,他心里那个模糊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那就是从来不曾见过面的母亲的形象,不知不觉间,那个想像了十五年的形象就与骆王氏重合了。
之所以不计较回报地搭救骆王氏,也不是他心地良善,而是不想让那一份母爱就此成为绝响。他觉得,骆王氏该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有资格活得更好。
那天圣尊安排他进那间密室接受挑战,虽然时至今日他也不曾想透圣尊要挑战他的什么,在他看到骆王氏也被圣尊抓了来炼成了尸人后,那份美好的念想瞬即破碎,就好比他的母亲遭到这般对待,当即就疯狂了。
原本指望着杜友逢来了就能杀了圣尊,救出骆王氏,却没想到圣尊没能杀死,骆王氏也埋在了五梁山中,这教他情何以堪?
关卿云见他眼眶突地红了,关切地问:“怎么了?是因为没能杀了那妖人而难过么?”
关天养摇头,惨然道:“不是……”
“那又怎么了?”
“没,没什么!”关天养并不是一个开朗的人,他又如何肯敞开心扉,说出心底最隐秘的痛苦呢?只是强忍着泪水,摇头说没什么。
杜友逢看着眼前的惨景,好半晌才摇头感慨:“这妖人法力不浅,若不是先挨了你两下破妖弩,我还得有一番苦战。看这架式,他分明不止这一个巢穴。也不知接下来又会去祸害哪里!”言下很是忧忡,并深为自己没能翦除圣尊而遗憾。
关天养咬牙切齿,满脸的恨毒:“如此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妖人,总有一天会被除掉的!”
杜友逢似对关天养的话很不以为然,但也没有驳斥,只是嗯了一声:“走吧,先送你们回沅江府再说!”
进了沅江府城,关天养见店铺关门歇业,街上行人罕见,很是有些纳闷。好不容易瞧见一名神色仓皇的行人,关天养赶忙叫住,起手问道:“大叔,大白天的,店铺怎么都关门了?”
那人哪里有心和他多说?见关天养一行人多,自己不说清楚怕是跑不掉,就叫道:“哎哟,敢情刚才发生的地震你们都没有感觉到?都说这是大灾来临的前兆,也有人说是有妖孽,还说九夏城就是这么给毁了的……”话才说到一半,浑似屁股后面有鬼撵来了,翻地甩开关天养,颠颠地跑了。
关天养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是先前五梁山塌陷引发的地震,让沅江的百姓陷入了恐慌之中,心下不由一阵默然,暗道:“为什么修行者惹祸,受害的总是普通百姓?二狗子曾经常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些修行者大虽算不得圣人,本事却大得很,不思保民为民,反倒总是害民。这是为什么呢?”
杜友逢见此情状,就知道沅江府不可久留,就吩咐道:“卿云,你将他们先护送去潜江府,然后再去千阳山。我得去看看这妖人到底逃去了何处!”
关卿云躬身应道:“是,师叔!”
杜友逢又看着心事重重的关天养:“小子,别的我也不多说,还是那句话,加紧勤修苦练吧,只要本领强了,什么问题不能解决?你怨修行者不顾世人死活,恣意妄为,那你就该振作起来,阻止他们!”
关天养深知杜友逢并不像其他的修行者那样的一心只求仙果,求自己的长生,全不顾世人死活,心下很是钦佩:“杜大先生,我真的想不明白,修行者本来都是普通人,为什么一成了修行者之后,就变得,变得这般难以理喻了?”
“人性这东西,怎么说得清?总该不过两个字!”
“哪两个字?”
“自私!”杜友逢轻轻地咬出这两个字来:“若不自私,又怎会抛家弃室去修行呢?”
“若要人不自私,那怎么可能?”关天养喟然而叹,已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就对了。所以你也不要指望这个世界有多美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你也得有刀,有助人的本领才行。要不然就不是助人,是害人,害己。先要做好自己的本分,然后再求扶危济困。懂么?”
关天养听着这语气,极像是乾坤庭的教义,不由一怔,问道:“杜大先生,你也加入了乾坤庭么?”
杜友逢道:“自然。我知道阴字堂拒绝了你的加入,却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当时我还担心你因此灰心丧气了呢。”
关天养嘿嘿一笑,满脸的傲色之色:“天下这般大,乾坤庭不要我,难不成我就自暴自弃了?”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去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把小和尚送回山后,你也该静下来,好好地提升一下本事。你也一天大似一天,若因俗事羁绊,也这么拖延下去……”说到这里就打住了,轻轻地拍了拍关天养的肩膀:“遭遇了这么多事,你也该明白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关天养重重地点着头:“是,我明白。现在我算是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呀!”说完,杜友逢就驾起遁光去了。
关卿云见天色将晚,就问道:“你们是连夜赶路去潜江府呢,还是在沅江府留宿一夜再走?”
关天养看了慎明一眼,问道:“慎明,你说呢?”
经历了这许多事情,慎明似乎也成熟了不少,至少不再像以前那样遇着点状况就吓得六神无主,仓皇无度了。他想了想:“我们还是连夜赶路吧。万一那妖人没有逃远,就在左近呢?我们是没有能力与他争斗的,这样一来,岂不就成了关施主的累赘?”他口中的关施主是关卿云,而非关天养。
“好,早离了这事非之地早安心!”关天养也是这个主意,他担心的是连夜赶路会让慎明的身体吃不消。见慎明说出了自己的意见,他也很是高兴,暗赞这小和尚不再废材了。
沅江城虽然家家关门闭户,但牲口市场却是关不了的,而且生意还火爆得不行。看这行势,显然都是买牲口外出避难的。
原来两匹普通的三河马只要百十两银子一匹,现在涨到了三百两,商家还是惜售。除非看你实在顺眼得很,这才肯卖。
关天养懒得跟商家讲价说好话,直接扔了一千两银票,要商家给配了两副鞍上,和慎明骑上就走。
到潜江府的时候差不多都快子时了,关天养见慎明的精神头还可以,就道:“慎明,要不我们连夜赶一阵子,到沙河口再歇息,如何?”
慎明喘了口气,没有叫苦叫累,也没有问沙河口还有多远:“好,听你的!”一夹马腹,反而抢在关天养之前冲了出去。
关天养却是深知,若不是有关卿云的生生诀,慎明是无论如何坚持不到现在的。他正准备追上去,关卿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关兄弟,这一路东去,想来也没什么危险了,你们尽可放心的去吧!”
关天养望着天空,也看不到关卿云身在何处:“关姐姐,多谢你的护卫。下回相见,我再向你道谢!”
关卿云笑道:“谢什么?不必了。这一路你也要多保重,遇事万不可莽撞。明白么?”
“是,我明白的!”
“那好,你去吧。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尽管看不到关卿云在何处,关天养还是抱拳一礼,然后才打马冲了出去。
天快亮的时候,两人赶到了沙河口。
关天养虽也是第一回来这里,但却晓得沙河口有个大码头,是南来北往的中转站。潜江是大江的支流,发源于潜江府境内的潜山,蜿蜒一千六百余里,往北经由鄂州府汇入大江,往南经由潜水河汇入小龙江。沙河口位于潜江之畔,交通便利得很。
潜江府治原来就在沙河口,后来因为总被大水淹城,这才迁到了现在的潜江城。潜江城到沙河口有水路相通,不过半日行程。陆路却是山高路陡,若遇上天气不好,三五日也未必走得到。关天养和慎明夜半经过潜江城,自然不可能又换马雇船,再者人和马都被关卿云加持了生生诀,走陆路无疑就更方便了。
到了沙河口码头后,关天养找到已经忙碌起来的船行,说要雇船。
伙计看他只是个少年,不耐烦地摆着手:“去,去,让你家大人来说!”
关天养有些好笑,在外奔波这么几年了,还是头一回有人拿自己当孩子看,便道:“怎么,怕我给不起钱?”扔了一两的碎银子进去:“有能去江东行省的船么?我要雇一艘!”
伙计一见了银子,眼睛顿时就亮了。翻了翻册子:“有,有。现在客还没有满,要两天后才启航……”关天养摆手道:“不,不,我是要雇一艘,不是搭船!”
伙计再次打量着他,满脸的不相信:“你一个人雇一艘?这可不便宜呀!”
“我当然知道不便宜。你只说有没有吧!”
伙计道:“当然有。喏,看着了吗?就那一艘,叫顺德号,中型的客货两用船,一天一百两银子的租金,先交五百两押金,到船后再付剩下的。另外,我们柜上还得缴二百两银子的佣金。你雇么?”
关天养取出七百两银票拍到柜上:“好,我雇了!告诉他们,早饭后就出发!”
伙计一见了银子,笑得比还没有升起来的太阳都灿烂:“哟,原来客官是位大主顾。好,您稍等……”开具好了票据后,就道:“我这就叫人去安排,早饭后见票登船!”
“你看着办好就是!”关天养扔下这句话,就拉着慎明去吃早饭了。
饭后,关天养和慎明又去城里买了些必备的用品,这才去码头。
船已经准备好了。关天养给船主看了船行开具的票据,船主一改刚才的冷面,笑得一脸稀烂,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还叫船上伙计都来见过老板——他似乎吃准了关天养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只要侍候好了,除了船钱外,肯定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赏钱。所以在接到船行的知会后,就立即收拾起来,还特别给伙计训了话。
关天养见船上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满意地点了点头:“时辰到了吗?”水上混饭吃的人都很讲究,出船进港都是要看时辰的,错了时辰就会冲了水神,大不吉的。
船主连连点头道:“正好,正好。已经拜过龙王爷了……”将关天养和慎明让进了舱中,就大喊道:“起锚嘞……”满船的伙计立即就位,一齐吆喝道:“起锚嘞……”就唱起了船工们特有的号子,铿锵有力,朗朗上口,极具韵味。慎明听不明白他们唱的什么,就问道:“关施主,他们唱的是什么?”
关天养摇头道:“怕是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以后别老叫关施主,好不好?”
慎明一愣:“为,为什么?”他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惹得关天养不高兴了:“那,那我该叫什么?”
关天养道:“我又没施舍你什么,你却老叫我施主,岂非有问题得很?”
慎明愣愣地看着关天养,显是不认同关天养的观点,却也没有明着反对。
“要不,你叫我关大哥吧?反正我也比你大。”
慎明顿时笑了,猛地点头道:“好,关大哥……”显得特别的振奋,脸膛在初升朝阳的映射之下,红通通的。
关天养一把搭住慎明的肩膀:“咱们一起出生入死过了,也算得上兄弟,你说是不?”
慎明啊了一声,摸着光头道:“这个,这个,可我是和尚……”
关天养哈哈笑了起来:“你师父不是常说,和尚也是人么?”
慎明连连点头:“关大哥说是,那就是了!”
按关天养的意思,船溯潜江北上,入大江之后再向东。这样走虽然要多花些时日,但若是水况好,又刮起了北风,或许还能提前几天到达。
这种客货两用的中型船吃水较深,航速中等,比较能适应大江的复杂水况。
大江从起源到入海有几万里长,每一段的水况各不尽同,小舟的速度固然快,但只能在某一段水域航行,若要通行全程,那是不可能的。
站在甲板上,见离沙河口越来越远,关天养情不自禁地吁了口气。扭头看着笼罩在朦朦薄雾中的大江,禁不住暗道:“但愿此行能够平安抵达江东,若再出什么事故,我可是经不起折腾了……”想到杜友逢说的,要他把慎明送回九华山后,就静下来,好好地提升自己的本事,心下顿时涌起一股子强烈的渴望。
这几个月来,各种的混乱和艰险一波接着一波,几乎难有间隙,每次虽然都有惊无险,但经历得多了,不免也折腾他身心俱疲。当目光落在从船头掠过的水鸟身上时,他心弦一颤,就想到曾经与苏少白、陈朔和四丫一起经历过无数的自由自在的岁月,想着想着,眼眶就禁不住湿润了,心下暗道:“若是一切都没有变……宋大叔没有死,九夏城还完好,没有灵泉山的异宝出世,我也不是知真斋的老板,那该有多好?”
可惜,时光不可能倒转,一切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一路上,关天养总担心会再遇上什么不测的事故,比如水妖,比如水贼,比如……每天都神经都崩得紧紧的,提防着这,提防着那。
十八天后,船顺利地抵达了江东行省的九阳府码头。关天养连带赏钱,付了两千两银票,在船主和伙计们的恭送之下,离船登岸。好在马匹都没有卖,要不然又得在九阳府另行置购。
九阳府距离九华山尚有一千五百余里,但相比起走过的几千里来说,这已经算是近在眼前了。
上岸后,见天色还不及午,关天养就道:“慎明,咱们在船上委屈了半个多月。也养得精气充足,要不就趁热打铁,一口气赶到九华山算了。你说呢?”
慎明一听说九华山已经近在眼前了,也很是兴奋:“好,就听关大哥的!”
关天养给了他一道神行符叫贴好,猛地一夹马腹,高声吆喝道:“走嘞……”也不入九阳府城,直接取官道望东南方的池州府而去。
第二天中午,两人终于到了九华山脚下。
望着巍巍的山峰,关天养忍不住拢嘴大喊:“九华山,我来啰……”漫山的回音,经久不绝。
慎明昨天上岸后都还很兴奋,现在却又神情怏怏,一言不发起来。关天养问:“慎明,你又怎么了?马上就要到地头了,你不高兴?”
慎明摇了摇头,依旧不说话。
关天养更加的不解:“这里就是你师父的师门了,也相当于你的家,回家了你还不高兴么?”
“不,我的家在灵泉山地藏庙!”慎明是一个很执着的人,尽管他事事都随关天养的处置,从不发表异见,但在这事上,任谁也说不动他。
关天养哈的一声笑道:“你说那座小庙呀?”
慎明见关天养看不起地藏庙,怒火陡地腾了起来:“庙不在小……”本想争辩两句,才想到自己犯了嗔戒,忙合什念起了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