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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爷从进来开始,一共说了三句话。
一句是对尖叫的女人说的,一句是对大叫的旺哥说的,一句是对嘈杂的门外说的。然后,天下太平,整个世界一片安静。
尖叫的女人不再尖叫,大叫的旺哥不再大叫,嘈杂的门外不再嘈杂,仿佛时间停滞,空间凝固。我呆呆地看着火爷,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我,而火爷却是满脸的笑意,只是笑容愈发高深莫测。
门外响起一连串“什么嘛,原来只是一只蟑螂”“旺哥,大半夜不要一惊一乍”之类的声音,然后渐渐散去。屋子里面,火爷冲我摆了摆手,我明白他的意思,便把刀收了起来,不过依旧疑惑地看着他。
火爷又指了指那女人,女人心领神会,退回到了卫生间里。
这时候旺哥才说话了:“火爷,怎么回事?”
看旺哥的态度,对火爷还是满尊敬的。火爷笑嘻嘻地走过来,伸手搂住了我的脖子,说道:“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你们之间好像有什么误会,所以我来调解一下。怎么样,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我的身体一动不动,我已经确定火爷是来帮我的,可我仍然想不通这其中的原因,所以只能装聋作哑、默不作声。而旺哥,同样是满脸的疑惑,但有火爷在这,他也不好意思质疑什么,只好指了指阳台,说:“坐下再说。”
火爷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坐吧。”
火爷的语气很温和,态度也很友好,和以前的他一模一样,不禁让我回想起我们二人在桃花园里饮茶夜聊的日子,心中顿时感慨万千、思绪惆怅。我们两人年纪虽然差的有点大,但还蛮有共同语言,属于忘年交的类型。虽然他后来在李娇娇和程力的订婚仪式上和我闹翻,还让人把我丢出去,但说实在的我并没恨他,因为我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听从上级的命令而已。
火爷现在为什么帮我,我还是想不通,但我知道他这个人很真诚,是什么就是什么,不会惺惺作态,不会耍弄心机,所以我就放心地坐了过去。
阳台有张小茶几,我们三人坐下以后,可以俯瞰外面的夜景。那个女人还在卫生间里,没有火爷的命令,她并不敢出来。旺哥给我和火爷倒了茶,然后才问火爷:“到底怎么回事?”
火爷仍旧笑呵呵的:“不是已经说了吗,这孩子是我一个朋友的儿子,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照顾下他?”
直到此时,火爷仍旧含糊其辞,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旺哥沉默了一下,说道:“好吧,既然火爷你发话了,那我这肯定没话说,我会在我的范围内尽量照顾他的。”
火爷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那就谢谢啦。”
“好说。”
旺哥正襟危坐,又回头看向了我,说道:“小子,你可以啊,连火爷这棵大树都能攀上,怪不得连狱都敢越,还跑到我房间来用刀对着我。”
旺哥说这句话的时候,火爷正在喝茶,顿时一口茶水喷了出去,惊讶地说:“什,什么,越狱?”
旺哥也很惊讶:“您不知道?”
火爷:“不知道啊,我和这孩子是偶然碰见的。”
旁边的我苦笑起来。
接下来,我花了十分钟时间,讲述自己是怎么从号中翻出,又是怎么一路追踪旺哥到这来的。旺哥听得连连皱眉,咬着牙说:“这怎么能行,这安全措施做得也太差劲了,犯人随随便便就跑出来了!”
火爷倒是眉开眼笑,甚至还冲我竖大拇指,说道:“小子,挺厉害啊!”
总之,一桩在我看来特别难办,甚至差点因此退出省城的事,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火爷几句话给化解掉了。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三人聊了会儿天,看了会儿夜景,在火爷的撮合下,我和旺哥重归于好,旺哥也说以后不会再找我的麻烦,但是希望我以后能好好听他的话。
火爷说:“这是必然的,他要是不听你话,你就找我。”
我的心中隐隐不安,心想难道旺哥以后让我贩毒,我也照办不误吗?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也不好意思直接问出这句话来,总得先把眼前的这道难关过去。
已经凌晨四点,旺哥要休息了,卫生间里的女人估计也待烦了。
旺哥告诉我说,按照我自己的安排,一定要在早晨七点赶回拘留所去,否则就是他也保不住我。
我说:‘放心吧。’
我和火爷起身准备离开房间,旺哥指着地上的一堆钱说:“把这个拿走吧。”
我刚想说两句什么,旺哥摆了摆手:“火爷的一句话,比金山银山还管用。”
火爷又笑了起来。
我把钱收拾好,跟着火爷离开旺哥的房间,来到了火爷的房间里面。
房间里面只有我和火爷,我们两人终于可以开诚布公地说点什么东西了。火爷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才回头看着我说:“王巍,好久不见!”
火爷的表情气定神闲,模样也泰然自若,而我的心中却是咯噔一声,仿佛被雷劈了一下。
火爷果然认出我来了!
我和火爷不过在卫生间里抽了支烟,他就这么尽心尽力地帮我,我可不认为是自己的人格魅力打动了他,一个打扫厕所的保洁有什么人格魅力?所以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原因了,可我仍旧想不通火爷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但不管怎么说,来省城好几个月了,再次见到火爷这样的老朋友,再次听到“王巍”这个熟悉的名字,还是让我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睛都跟着有点红了起来。
没有我这种经历的人,真的很难理解我的心情,虽然在这里人人叫我王峰,可我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叫做王巍;每每午夜梦回,涌进我脑海里的名字也是王巍,而不是王峰。
这几个月来,我始终过得小心翼翼和谨慎细微,当真一点点马脚都不敢露出。王巍这个名字,承载了我太多的希望和信念,我知道自己不管叫多长时间的王峰,也是迟早要叫回王巍这个名字的!而“王巍”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必定就是我救出我舅舅、打败李皇帝的日子!
所以,当火爷又叫出这个名字时,我真的差一点点就泪崩了,忍了好久才把眼泪给憋回去了。看着我通红的眼眶和激动的模样,火爷又笑了起来:“憋坏了吧?先把人皮面具摘下来吧!”
不管火爷是怎么认出我来的,但他这一句话确实让我放松了很多。我的手在脸上动作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张贴得严丝合缝的人皮面具一点一点地给抠了下来。
整个过程之中,火爷始终认认真真看着,甚至还忍不住夸赞:“实在太厉害了,真是巧夺天工!我一直以为这种东西早就失传了,没想到你家里竟然还有,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最后,火爷还把人皮面具接过去,仔仔细细地打量、观摩,显然爱不释手,不停地说实在太逼真了,怎么做到这么逼真的?不愧是大师的手艺啊。
我忍不住说:“火爷,那是真正的‘人皮’做的。”
火爷的手顿时哆嗦了一下。
火爷这种老江湖,当然不至于被一张死人脸皮给吓到,他只是觉得恶心罢了。火爷皱了皱眉,喉咙还动了几下,似乎在强忍呕吐的冲动。接着,他把人皮面具放在桌上,走到卫生间里仔仔细细地洗起手来。
而我则站在镜子面前,仔仔细细端详着自己的脸,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自己真正的脸了。虽然并不好看,虽然和我爸一样粗犷,可这也是我自己的脸啊,我当然特别地怀念。
只有在火爷的这间房里,才让我感觉真正做回了自己。
火爷洗了好长时间的手,香皂都打了十几遍,才走了出来。他一出来,就说:“王巍,还真是委屈你了,整天戴着个死人面具在脸上,你晚上睡觉不做噩梦吗?”
我说做啊,我经常梦见这脸皮的主人回来找我,满脸血淋淋的,让我把脸还给他。
火爷:“……”
我:“我开玩笑的,火爷你别介意。”
火爷无奈地苦笑一声:“你在省城混的这么凄惨,差点就要被执行死刑了,竟然还开得出来玩笑,老夫实在佩服。”
我耸耸肩,说那没办法,生活已经足够艰苦,总得想点办法自娱自乐。
接着,我才说道:“火爷,您到底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火爷摇了摇头:“这东西做得这么惟妙惟肖,你又完全改了以前的声音和动作习惯,我怎么可能认得出来你?”
我皱起眉头:“那你……”
火爷重新坐了下来,长长地呼了口气以后,才抬头看着我说:“是你母亲告诉我的!”
我妈?!
我确实吃了一惊。在此之前,我有过很多种猜测,以为是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才被火爷给识破了的。我还想问清楚原因,好日后改进自己,这么容易就被熟人识破,可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结果却让我十分意外,竟然是我妈告诉他的!
我很确定,我的这个秘密,我妈就是再熟悉的人也不会轻易说出,怎么会对从来没见过面的火爷如实相告?我并不认为火爷是在说谎,而且除了我妈之外,我也确实想不出第二个人会告诉他了?
李爱国?不可能;王大头和老歪,更不可能。他们和火爷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
看到我满脸疑惑的表情,火爷才笑眯眯地给我讲了事情原委。
确实是我妈主动到桃花园去,告诉火爷这个秘密的,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因为火爷在省城也有关系,所以我妈希望火爷能够为我提供一些便利。
至于火爷为什么会愿意帮忙,他给我的理由是,我妈开出了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具体是什么条件,火爷并没有告诉我,他只说这个条件十分诱惑,足以让他一把老骨头都甘愿冒着风险,暗中助我一臂之力,就连他的上级都不知道,完全是他个人的主意。
虽然我实在是想不明白,我妈明明一无所有,又能开出什么让火爷无法拒绝的条件呢?我唯一知道的是,火爷确实动心了,他愿意帮助我。
只是火爷虽然答应了我妈,但是省城茫茫人海,火爷却没有把握能找到我。不过我妈并不担心,因为我妈和他说了:“你放心吧,凭我儿子的能力,迟早会在省城声名鹊起,到时候你尽自己的能力帮帮他就可以。”
对这一点,火爷也很认同,因为火爷也和我来往过一段时间,同样也很看好我的潜力和未来。他本来是想打算等我在省城道上冒头之后,才设法帮助我的,可是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我。
火爷告诉我说,他知道我现在叫什么名字,也知道我现在长什么样子,但他以为能够见到我时,至少也是一年半载以后了。因为就算我的能力再优秀再突出,想在省城这个地方混出一点名堂,没有这个时间是绝对做不到的,所以今天晚上对他来说同样是个意外。
火爷平时仍在罗城呆着,虽然也在省城安排了人打听我的名字,但省城实在是太大了,我和刘鑫闯出的那点名堂,就犹如微弱的萤萤之光,埋没在浩瀚云烟之中,所以他并不知道我的去向。
今天晚上,火爷也是接到上级号令,才过来开这个会的,中途有点内急,出来上了个厕所。
据他所说,在卫生间看到我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只是和“我”长得相像而已,所以才上来和我攀谈了几句,得知我的姓名之后,才确定了我的身份。
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不过那时,他并不知道我来这是干什么的,所以就采取了按兵不动的政策,一直在暗中紧盯着我。直到看见我闯入旺哥的房间,又听到里面我和旺哥的谈话之后,才明白了我的用意。
所以那女人刚一尖叫,火爷便推门走了进来,行动比别人可快多了,那是因为他本来就在门外。
听完火爷所说,我才明白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我一方面感慨命运奇妙,还好今天晚上遇到了火爷,否则真是要遭殃了,一方面又被我妈即便身处乡间小镇,也心系着我,处处为我着想、考虑、操劳、奔走的行为感动,也只有亲妈才会这么做了吧!
之前火爷叫我的名字时,我都差点流出泪来,现在听火爷说起我妈孤身走进桃花园中,以一介小镇弱女子的身份和在罗城无比强大的火爷展开谈判和合作的事迹,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我妈看似孱弱实则强大的身影,一直紧绷着的情绪终于彻底崩塌,眼泪也随之流了出来……
火爷将纸巾递给我,叹着气说:“你是该哭,连我都想像不到,你母亲会是那样的强悍。说句实话,我行走江湖多年,但你母亲这样的女人,我真是第一次见,确实担得上‘女中豪杰’这四个字,不愧是帝城杨家的长女!她成功说服了我,我愿意为她卖命,更愿意助你一臂之力,搭上这把老骨头也在所不惜!”
我能够想象得出我妈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火爷面前的,以她的性格,肯定没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而是以一种超乎寻常的淡定,来和火爷商谈接下来的合作事宜……
她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最后说服了火爷。
那一夜,我和火爷聊了很多,聊我妈的近况,聊罗城的近况。火爷告诉我说,我妈很好,罗城的一切也都很好。现在,杨帆仍旧假扮着我,日日接受王大头和老歪的训练,李皇帝安插的人手也没发现端倪;李爱国率领着乐乐、豺狼、花少他们,将罗城地下世界打理的井井有条……
也是,我来省城才几个月,罗城又能变化成什么样子呢?
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自己已经出来很久了,在省城呆一天,就好像一年那么漫长。
好想家,好想我妈,好想我的朋友们啊……
可是我不能回头,更没有时间伤春悲秋、感怀过去,我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必须踏踏实实地走好,直到完成我的最终目标!
接下来,火爷又问起我在省城的经历,我也告诉了他七七八八,之所以还隐瞒一二,是因为我知道他会把这些东西转达给我妈,所以我把自己经历过的几次生死瞬间,还有冯家和冯千月的事,都轻描淡写地略过去了。
在我讲述的版本里,我在省城的路是平步青云、顺风顺水的,不光拥有了一支强大的势力,还有了一个很信得过的兄弟;也就这次旺哥的事,才让我栽了一个小小的跟头。
听完我的所说,火爷也很满意,说我妈果然没看错我,没想到这才短短的几个月,我就有了如此惊世骇俗的进度,一定会让她为之骄傲的。不过火爷话锋一转,又说:“不过,随着你的势力越来越强,旺哥肯定是渐渐不够用了,他的人脉虽然挺广,但也罩不住整个省城,你有打算找一个更加强力的靠山么?”
我说当然想找,可是我无门无路,也没有可靠的朋友引荐。
火爷点点头,继续说道:“如果你能搭上蜘蛛,在省城就可高枕无忧,他能帮你搞定绝大多数的麻烦。”
我疑惑地说:“蜘蛛?”
“就是我的上级。”火爷笑了起来:“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就是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老者!”
我立刻点头,说是,我见过他。又问:“这人什么来头?”
火爷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蜘蛛什么来头,他们一般都叫蜘蛛是蛛爷,只知道这人的关系网十分恐怖,上达省里的一把手和各部强人,下至街边的贩夫走卒、鸡鸣狗盗,都能说得上话。
蜘蛛,是个好名字,也符合他这个人的行事作风,织出一张大大的网,网内的一切,都是他的猎物!就连旺哥都是他的门下,可想而知他在省城的能量有多逆天!
火爷说得没错,如果我能搭上蜘蛛,在省城做事肯定要方便很多。
可,有那么容易吗?
能和蜘蛛来往的人,至少也是李皇帝、冯天道这种级别的吧?以我目前在省城的身份和地位,蜘蛛恐怕连正眼都不看我一下,我要怎么才能认识他呢?
还不等我发问,火爷就主动讲了起来。
他告诉我说,在省城的地下世界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隔三年都要举行一次比武大会,而且还有年龄限制,必须是三十岁以下,以此来筛选出一些青年才俊,供各位大佬、各大家族征用。
今年恰好就是第三年,还有三个月就要举行比武大会。蜘蛛打算在三个月后的比武大会上,选择几个有潜力的新人重点培养,火爷希望我能抓住这次机会,在比武大会上脱颖而出,由此进入蜘蛛的视线,获得他的青睐和培养。
省城的比武大会,我确实是第一次听说,看来刘鑫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否则早就和我讲了。听着火爷的安排,我浑身的热血澎湃,说道:“火爷,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努力的!”
火爷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王巍,我知道你身手还不错,来省城之前也经过了一些训练。不过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省城每三年一届的比武大会上高手很多,很多都是大家族和一些武馆培养出来的人才,就指望这一次能够大展身手、一举成名,如果你想获得一个好成绩,就必须要努力了。当然到时候,我也会在蜘蛛耳边吹吹风的,只要你的成绩稍微亮眼一点,我会说服他收下你的!”
火爷为了帮我,确实非常用心,我也不愿辜负他的期望,所以再次重重点头,说好的!
等我们彻底聊完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六点钟了,火爷拍拍我的肩膀,说我该回去了。不出意外的话,旺哥今天就能把我给捞出来。
在省城几个月来,火爷是我第一个见到的熟人,也是我第一次能够彻底卸下心防,连人皮面具都能撕下来好好聊天。要分开了,我当然很舍不得,我很享受这种感觉,但我又知道我必须要走,我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不能像个娘们一样唧唧歪歪。
所以,我迅速戴上了自己的人皮面具,和火爷道过别后,又收拾好了一切,换回自己原来的衣服,离开了这家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