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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岚没想到她说风就是雨,哭笑不得地摆手道:“您也太心急了,这才什么时候?”
她心里其实颇不以为意,面上不由得显了些:“再说瑾年他也不急,婆祖母最近忙着公爹亲事,哪有功夫过问这个?”
重姑母先把重延重正和郑昭打发到隔壁雅间,这才正色道:“你娘去得早,不能手把手地教你,只有我勉强能代行母职了,今儿咱们好好说说体己话。”
她缓了口气,慢慢地道“当人儿媳妇是门学问,你别不拿这当回事儿,现在你和晏总督当然是千好万好的,但要是日后万一有个什么呢?有了孩子你才能有底气,日后不管是面对婆婆刁难还是长辈苛责都能挺直了腰杆,把主母的位置坐稳当了。”
重岚知道她说话都是真心实意,但还是听不惯这种把孩子当筹码的说法,蹙眉道:“姑母...”
重姑母摆了摆手,神情有些伤怀:“你别嫌我说话过了,只是我当年吃过的苦实在不想让你再吃一遍。”
她慢慢地捋了捋袖口,想到旧事,神情有些恍惚:“当初我才和昭儿她爹成亲咱们家就败了,公爹和昭儿她爹倒还好,我婆婆那人你也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变着法儿地折腾我,往房里塞妾,以无出的名义想让相公出妇,我那时候伏低做小,生怕有半点差池,我记得有一回早上忙着招待客人,去的晚了些,她就罚我跪着抄佛经,我的头一个孩子就是这么流掉的...”
她保养得宜的面庞上漫声出许多纹路,每一条都像是藏着许多苦难,眼里沁出些泪来,用绢子揩了揩眼睛:“我那可怜的孩子啊,大夫说还没成型就...”
重岚忙伸手过来在她背上轻轻拍着,正要出声安慰,就见她摆了摆手,自己先止了泪:“哎,都是当年的事儿,我还存在心里念念不忘的。”
她白皙的手指慢慢地揉按着额角“后来我生了大哥儿,又不计陪嫁给昭儿她爹铺前程,想法子拢住了他的心,这样才算有了些底气,但也是小心翼翼的,就怕给人拿了错处。”
重岚小时候常听母亲说姑母未出阁的时候性子娇纵,一个不如意就发火撒气,如今二十年一晃而过,昔年的闺阁娇娇女成了圆滑世故的夫人,磨平了娇气棱角。
她听得心头酸楚,一个女人的大半辈子就这么委曲求全地过去了,又多少时候是为自己活的?
她拉着重岚絮絮道:“我当时算是平嫁都是这般境况,看着你嫁入那般高的门第,我心里担忧大过高兴,总怕你在高门里受气,好在总督是心疼你的,免了你好些委屈。”
她摇了摇头道“这样很好,但好日子还得自己挣出来,不能全指着男人,齐国府上下都不是省心的,你总得有个孩子傍身,上上下下都不要失了礼数,以后说话做事儿都能少一分畏惧。”
重岚动容道:“姑母...”她点头道:“我省的了。”
重姑母这才放心,拍着她的手道:“别嫌我小题大做,我也是过来人,晓得其中难处的。”
她扬声让重延三人进来,又命跑堂的上菜来,笑着道:“当初怀大哥儿的时候成日的犯困,脑子里老爱胡思乱想,什么都吃不下,昭儿她爹每回下了差都顺路从锦楼里给我些下饭的菜带回来,这才能勉强用饭。”
重岚心里一动,想到什么似的,又硬是压下了念头,笑着打趣道:“锦楼离郑府隔着半个金陵城,姑父真是太顺路了。”
重姑母用力拍了她一下:“长本事了,敢拿你姑母寻开心。”
重岚忙告饶,正说笑间一道东坡肘子就端了上来,冒着热气躺在青花盘子里,油光水滑的皮肉上浇了一圈汤汁,肘子微微颤着,食材的鲜香慢慢地逸散出来,旁边撒了一圈翠绿可人的雪菜,更显得当中的肉皮光可鉴人。
重姑母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又给郑昭夹了筷子:“东坡肘子是选了最鲜嫩的地方,把肘子炖到酥软光光滑,用筷子轻轻一夹就能分开。”
重岚用碟子接过,低头尝了尝,发现果然鲜美软嫩,入口即化,酱汁的味道没有半分盖过肘子的鲜香,她低头慢慢吃了,还惦记着家里的晏和,便吩咐跑堂往厨下传话,再准备一份炖上,等会儿直接打包带走。
她刚吩咐完就见重姑母揶挪地看着他,重正瞠大了眼故意道:“囡囡你打包这肘子是要给我的吗?二哥在这儿先谢谢你了,正愁回去没菜下酒呢。”
重岚才不吃他这一套,笑着道:“既然二哥喜欢吃,那就让昭堂姐帮你夹啊。”
重正立刻偃旗息鼓,重姑母难得高兴,还命人上了雕花酒上来,正言笑晏晏的时候,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金陵的秋雨如烟如雾一般,缠缠绵绵地荡在天地间。
重岚多喝了两杯有些上头,微晕着脸晃晃悠悠地起身:“不成了,我得先回去了,一会儿下大了不方便走。”
重姑母见她已经有几分醉意,怕她走雨路出事儿,忙拉住她道:“你今日就别回去了,刚好离重府近,你就在重府先歇下,等酒醒了再回去。”
重岚摆摆手道:“也没多远,我坐马车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重延转头看她:“再近也没府上近,别不贪这一时,我命人去传话到齐国府。”
重正酸溜溜地道:“你那亲亲心肝还在当差,回那么早也见不着他。”
重岚转头瞪了他一眼,不过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她也不好说再走,只能折腰坐下,跟他们继续说话。
几人又谈笑了一时,见时候不早了才算散了晏,重岚一手挎着食盒正要往出走,就看见云雾一般的雨里立着个颀长的影子,单手撑伞,神情淡然,杏花雨绵延的落在他四周,显出一种别样的风流轻灵。
重岚挎着食盒的手紧了紧,上前几步迎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晏和把伞举到她头顶,伞面上寥寥几笔勾勒了锦鲤莲叶,在雨中像是游动起来似的。
他伸手扶住她,见她站稳了才道:“今天下雨,我怕你不方便回来,抽出空过来接你。”
重姑母在一边打趣道:“这下可好,人自己送过来,你也不用时时惦记着回府了。”
重岚面上一红,晏和冲她颔首打招呼:“姑母。”又转向重延和重正:“大哥二哥。”
重延和重正这时候出气相似,齐齐冷哼一声,负手转过去头去。
晏和不以为意,把伞又往她那边递了递,打了个招呼便扶她上了马车。
她心里高兴,嘴上还是嗔怪道:“我记得总督府在城中吧?你过来要走好久,急忙赶过来做什么,我又不是不认路,惹人笑话呢。”
晏和对她的话已经学会反着听了,心平气和地道:“我也是顺路而已,不用感动太过。”
重岚想到同样‘顺路’过的重姑父,不由得一笑,趴在他耳边轻轻吹着气:“顺路?有多顺?”
晏和抿了抿唇,见她姿态妩媚,只恨现在两人的马车是在大街上,他只能偏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要多顺有多顺。”
重岚往后退开些,斜斜横了他一眼,其媚竟如丝。
晏和见她这般秀色可餐,可惜地方不对吃不了,不由得深吸了口气:“你今日跟姑母和两位舅哥出来做什么?”
他沉吟片刻,眉间带了几分不愉:“站在你姑母旁边的男子是谁,怎么能让你见着外男?”
重岚一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郑昭,头埋在她肩膀里笑得花枝乱颤,半晌才抬起头来,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我还当你眼神多好呢,原来也跟我一样看走眼了。”
她一边笑得打跌一边道:“今天陪我二哥来相媳妇,你问的那个,就是他要相的对象,也是我姑母家的闺女,我的堂姐。”
晏和微怔了怔,随即扬唇笑道:“二哥舅艳福不浅。”一个老对着他横眉冷对的总算是打发了,他想了想,又问道:“大舅呢?”
重岚摆摆手:“大哥的心思谁知道呢?我长这么大就没见他对哪家姑娘动心过,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被他瞧入眼。”
晏和唔了声:“像大舅那般的人物,定然只有巾帼奇女子才能配得上。”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幸灾乐祸?她瞧了他一眼,靠在车围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车帘上的流苏,犹豫道:“其实不光是这个,还有一件事儿...”
她难得吞吞吐吐,两人虽然成婚的日子不算短了,但她提起这事儿还是红了脸,想到生孩子之前要做的事儿...
她看他表情古怪地看了过来,干咳了声道:“姑母说...咱们也该要个孩子了。”
她对他也不想瞒着,摊开了说道:“府里的情形你也知道,好些乌眼鸡似的瞧着我,子嗣又是大事儿,被人拿住了话柄肯定要生事的。“
她靠在他怀里,皱眉道:“万一婆祖母再借着这个由头给你塞妾怎么办?”
她和晏和那事儿虽频繁,但除了偶尔的情热时候,大都是按着日子行事的。
晏和表情越加古怪,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直看得她恼羞成怒,才慢慢地开了口:“我本想着你年纪还小,想让你多松快几年,左右有我在前面挡着,旁人也说不着你。”
他缓缓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夫人这般心急啊。”
重岚瞪他一眼:“我看你是怕要孩子,耽误你...”她面上一红,猛地住了嘴。
他循循善诱:“耽误我什么?”
重岚紧闭了嘴不言语,他把她抱坐到腿上,手暧昧的在她腰臀上来回摩挲,又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你看没看过画本里有一宗,在车里头...”
重岚见他眼神就知道他想什么,用力推开他道:“你想都别想,让人不留神瞧见一眼,我只能吊脖子自尽谢罪了!”
他也没指望她能答应,但还是失望地瞧了她一眼:“不是你急着要孩子吗,怎么事儿到临头反倒胆怯起来了?”
“那也不急在这一时!”重岚咬着牙道,又想了想:“你愿意给我生孩子了?”
“......”晏和慢慢地道:“指望我生孩子,只怕你要等到天荒地老了。”
重岚捂着嘴道:“口误口误。”
她本来没悉心想过孩子的事儿,但今天冷不丁被重姑母郑重提出来,又得了晏和的准话,心里莫名兴奋起来:“你说咱们头一胎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晏和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头胎?你还打算生几个?”
重岚摆摆手:“生一个多意思,你看看我们家兄妹三个,在一起才热闹呢。”
她扳着手指为难道:“男孩子太皮,生下来就怕管不住,女娃娃倒是乖巧,但当长姐要担的责任也多,一辈子都是操劳命。”
晏和淡淡道:“...这也是你能决定的?”他搭在她背上慢慢地安抚着:“也不急在这一时,先好好准备着,把身子调养好再说。”
重岚兴奋之情稍退,过了半晌又激动起来:“咱们第一步要准备什么呢?”
晏和见她满脸抑制不住的欣喜,伸手按着额角道:“你觉着呢?”
重岚异想天开:“拜送子观音?”
晏和:“......”他顿了下才道:“还是我仔细去问过大夫吧。”
两人一路闲话着回府,重岚这才记起车里还放着东坡肘子,提出来还有些温热,她递给他道:“在锦楼里没吃完,剩下来给你尝尝。”
说完就抬眼促狭地看着他,他随手揭开檀木盖子看了看,见完完整整的一块肘子躺在青花缠枝的盘子里。他心头微漾,扬唇笑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重岚跟他进府:“你晌午饭用了吗?”
晏和悠悠然瞥了她一眼:“你不在,我怎么吃的下去。”
重岚面上微红,跟着的几个丫鬟都识趣的落后几步,她进院之后直接拐进才建的小厨房,用银攀脖挽起袖子,准备自己做几个小菜。
她也没功夫自己做洗菜刷碗这种活儿,把笋子丢给厨娘剥皮洗涮,自己开始切整块的金华火腿,把火腿切成薄片码在盘子里,又开始前切洗好的芦蒿。
她一心忙着做菜,没留神厨房周遭都静了下来,耳垂冷不丁被含住,吓得她差点叫起来,转头看清人才埋怨道:“你搞什么呢,也不出个声,吓死人了。”
他看着她手里的一把青翠欲滴的芦蒿,扬眉道:“房里的厨娘都呢,怎么让你亲自动手?”
明明几个厨娘是看他进来,自己识趣退了出去,重岚用拐肘顶开他:“你别耽误我做饭,快出去。”
晏和下巴置在她肩上:“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重岚狐疑道:“你能做什么?怕是连菜刀都拿捏不好吧。”
都说君子远庖厨,除了掌勺的厨子,重岚还真没见过哪个大男人主动帮着做饭的,更何况还是他这种身份。
不过他既然主动要干活,重岚也不会把人往外推,拿了根山药递给他:“你去,把这个剥皮洗干净。”
外面站着的厨娘都捏了把汗,敢这般吩咐总督,不怕他到时候恼了?
晏和皱眉看着手里的几根山药,难得的露出几分无措来。他当初在齐国府虽然不受待见,但好歹也是长子嫡孙,像是洗菜做饭这种事儿还真没做过
不过一转眼看到佳人如玉,在灶台案板旁边团团忙活,心里瞬间释然了。
重岚刚切完芦蒿,就见晏和手里的山药被他削的只剩下手指粗细的一小根,呀了声夺过来道:“早说了不让你动,你偏要过来糟蹋东西,今天的樱桃肉山药吃不成了。”
晏和的手白洁有力,握过剑,执过笔,杀过人,唯独碰见了菜刀却像是遇上了克星,拿着左右都觉得不对。
重岚取笑他:“就知道你不会用刀,非要在这儿跟我闲耗,你还是去正堂老老实实等着吃饭吧。”
晏和干脆放下山药,对着她牵唇一笑,似乎有几分不怀好意的意味:“怎么不会?我身上有把刀,除了夫人就没让旁人见过,夫人应该最清楚我会不会用刀。”
他倾身下来,偏头在她腮边亲了亲:“就是不知道夫人现在准不准我刀枪入库?”
重岚虽然脸红,但已经能十分淡定地推开他:“正做饭呢,你还想不想吃饭了?”
他偏头吻着她的颈子,让她怕痒似的乱躲,才声音微沉地道:“我只想吃夫人。”
他轻怜蜜爱,轻柔的吻如雨点般的落了下来,细细吻着她眉眼,辗转着往下,亲过挺直的鼻梁,又落在丰润嫣红的唇上,他留恋这蜜糖般的滋味,辗转研磨了许久才往更底下去了。
重岚现在已经开始后悔跟他说孩子的事儿了,本来他就逮着时候欺负她,现在折腾起来简直不分场合时候,她勉强推了推他,咬着牙根道:“你还有完没完了,让人瞧见好看呢?”
他一手探进她衣裳下摆,轻拢慢拈:“人都给赶出去了,你怕什么?”
重岚在他肩上咬了一口:“我不干!”
他偏头笑道:“我干就行了。”他轻轻一拉她前襟,露出胸前一片春.光来,葱绿色的封腰托着莹白,让人目眩神迷。
重岚拼死挣扎:“你可饶了我吧,咱们吃完饭回房在弄...唔,你干什么?”
他轻咬了口:“这里沾上调料了。”他慢慢地下移,隔着布料含住当心那一点,悉心撩.拨着,这时候灶台里的火已经燃了起来,小厨房里除了愈发娇柔婉转的低吟,隐约还能听见炭火的噼啪声...
外面的几个厨娘只知道厨房里突然没了声息,又过了片刻,就听少夫人一声尖叫:“呀,锅热了!”没过片刻,就见少爷满面阴霾地走了出来...
不管过人如何辛酸,两人终于在快吃晚饭的时候吃上了午饭,重岚几乎是被晏和打横抱着进了卧室,筋疲力尽之后才被他搂着,面带餍足地睡下了。
重岚帮重正相完亲就又无所事事起来,每日干脆只躲在屋里温书,没事儿就出门溜和和,等晏和有空了把看不懂的地方拿过去问他,没少被他借机讨便宜。
相比起两人的悠闲惬意,晏老夫人就头疼地多了,她想象中的清河县主应当是出身名门,宽宥慈蔼,上能照管婆婆和睦妯娌,下能教养子女,让家门兴旺,既能辅助夫婿上进,又能料理家事庶务。
一开始清河县主着实忍了些日子,但没过几天就露了本性出来,晏三思对她新鲜劲儿还没过,明知她怀着孕不能做什么,新婚的时候还夜夜陪在她身边。
但晏三思也不是个能守得住的性子,过了些时候就忍不住了,同一个新来他房里伺候的丫鬟眉来眼去,本来有意收用,也不知怎么的,清河县主就知道了这事儿,随意扣了个偷窃的罪名,把那丫鬟打死了扔出府。
她左思右想还觉着心里不痛快,干脆把晏三思身边的大丫鬟都换成了三四十岁的媳妇子,仅剩下的几个粗笨丑陋的,让晏三思叫苦不迭,见天儿地和晏老夫人诉苦。
若只是这些还罢了,清河县主性子暴戾跋扈,随意插手庶子女的事儿,压的齐国府其他几房都抬不起头来,连晏老夫人派去劝和的嬷嬷都不放在眼里。
晏老夫人又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当初平乐郡王府上狮子大开口差点把齐国府的家底掏空,压根就是清河县主的主意,后来见齐国府态度强硬才作罢,如此种种加起来,直把晏老夫人气倒在病床上。
重岚靠在贵妃榻上听清云打听来的消息,一边闲闲地翻书。清河县主那性子,不闹出点事儿来才奇怪,这些都算轻的了,以后晏老夫人且有的头疼呢。
她这边正思量着,就听檐外有人传话:“少夫人,老夫人请您去正堂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