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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
冬日的大雪将响雾山冰封起来,山谷里寒风肆虐,青砖石砌成的小院正对着风口,屋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屋檐上还挂着一尺来长的冰锥子。门前一汪池水因连着山涧,还未完全结冰,不时有鱼儿出来透气。两旁的青竹被冰雪压断了不少,隔一会就啪啦啪啦几声,又倒下一棵。
大门被推开,走出来个四五岁的男童,他梳着两个圆髻,雪白红润的脸蛋上嵌着一双璨黑的凤眼,眼角微微上扬显得很有生气,小巧高挺的鼻尖,肉乎乎红艳艳的小嘴,他身穿一件鹅黄的冬袄,脚吸一双羔羊小皮靴,漂亮的像天上的仙童,又透着古灵精怪的稚气。
刚推开门,里面窜出只雪白的狐狸,几下就跑远了。
小童哎呀一声,蹬蹬的追了上去,便追便喊:“二叔,二叔,等等我,等等我。”
跑得没气了,睡在棵古松下,白狐看他不追了又跑了回来,离他几丈远,狐眼弯弯地像是在笑话他。
小童瞥了狐狸一眼,嘴唇一嘟哼哼唧唧的,小脸气得红鼓鼓的,发着点小火。
狐狸几下就跳到了他身上,讨好似的舔舔他的小脸,小童突然把它抱住,咯咯的笑,还翻了几个跟头。
把狐狸抱在怀里,得意的笑道:“抓到你了吧!二叔,看你还敢把我的蜂蜜全偷吃了。”
松树上爬过一只雪貂,堆在树梢上的积雪哗啦一下纷纷扬扬的落下来,撒了小童一头一脸。
白狐唧唧的笑着,小童这下真的发火了,指着树上的雪貂,“你这只小耗子,看我不把你抓下来。”
说完把狐狸揣进怀里,手脚并用爬到了树中央,那雪貂见势不妙急忙要逃,不料那小童爬的比他还快,眨眼的功夫就逮主了它。树梢离地很高摔下来可不得了,可他一点也不害怕,如猴子一样自得,三两下又梭到了树下。
摸摸肚子,有些饿了,甩着手中的雪貂,小跑着回家了。
小院不似外面看着那般小,里头别有洞天,厅堂长廊都有,卧房也有四五间。
小童搬了个小凳到饭厅,猛吸了几口桌上飘来的菜香,爬上凳子端端正正地坐好。
落玉进来后,手上拿着件厚实的小毯,往他身上一裹,看了眼桌前摆着的一只翻着肚皮七荤八素的雪貂,问他: “齐儿,你又皮了,还不快去放了。”
小路端着热汤进来,笑道:“小孩子心性,吃完饭再去吧。”
三个素菜,一碗肉干,落齐扒着筷子埋头苦吃,吃的也香。
饭后,落玉抱着儿子靠在椅子上识字。才看了一会儿,他把书放到一边,捂着嘴激烈的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落齐用帕子给他擦着嘴角的血丝,小脸乖巧的贴在落玉枯黄的脸上,“爹爹,您好些了吗?”
落玉点点头,将他抱紧了些,亲了亲他圆润的额头,“要睡会吗?待会爹爹给你洗澡。”
“好”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缩在落玉怀里美美的睡着了。
怀中的孩子像极了记忆里那让他苦涩自尝,凄凉孤独的人。一想到心中就酸涩难当,又咳了几声,怀中的孩子习惯了这样,也不觉得吵。
他们在这住了五年,平静而安详。落齐在他的细心爱护下一天天长大,几个男人把他当心肝宝贝的宠上天了。两岁时落玉就发觉这小子天生会水,爬树爬山像飞似的,胡峰毒虫咬了也没什么反应,还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他爱玩也就由着他了,直把山中的走兽精怪搅得不得安宁,不是在野兔窝里打滚就是去缠着给他喂奶的鹿精,山里野蜂的窝都被他捣了个遍,他天天在山中乱晃,功课倒是学得有模有样,小小年纪出口成章,还能对对子,写些通俗易懂的小诗词,是个极聪明的孩子。落玉现在就想平静地过一辈子,再无他想。
小路拿来一颗朱红的果子,“大哥,该吃药了。”
落玉不再提以前的事也就不想被呼什么公子,他打心里把小路当弟弟看,两人也算相依为命。
苦涩的果子很难下咽,却是他续命的东西,如果没有这小小的果子保着他,严冬一来他全身就像被车轮碾过一样的疼,这是在生落齐时落下的病根,好不了的。
“沅孑还没回来吗?雪这么大是不是把路给堵了?”
“今年这么冷,可能是白云镇上得风寒的人太多了,耽搁下来了。没想到年都过了,天还这么冷。”
“何伯熬不过了,躲到土里睡去了。昨日齐儿还问我,何伯去哪了。”
小路脸热了一下,他这张脸再红别人也看不出来,不在意的说:“这个老妖精,就让他睡死在地下吧!”
何伯是株活了好几千年的何首乌,是百药之祖,冷无言刚知道他身份时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给了落玉续命的赤红圣果,这果子一百年才结一次,每次结果四十九颗,非常稀少。每年服上七八颗,服完他的身子虽说不能痊愈,但也不会再呕血了。
小院后有一大块药园,落玉白天就和小路在房中磨些药材,他碎了左肩,右手还有些力气,冷无言下山了就拿去卖钱。
落齐在一旁画了几只鸟,觉得很无趣便说要出去玩,冰天雪地的也不觉得冷。落玉只说要早些回来,他就兴高采烈的去了。
去了一处山坳玩耍,这里有块大石头,高高的能看很远,他最喜欢坐在上面看底下的山道了,冷无言要是回来了他老远就能看见,每次他都迫不及待的想吃他冷叔叔给他带回来的糖葫芦。
天空飘下了细碎的雪花,落齐正睡得香,朦朦胧胧间被马蹄的声音惊醒。他爬起来一看,眼珠子都突了出来,下面的山道上有一行人,有骑马的也有赶着马车的,好多人,他从来也没见过山外的人,不免十分好奇。
“站住,不准过去!”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叉着腰朝山下的人喊道。
马上的秦渊拉住缰绳,定睛一看,原来是个漂亮清贵的小娃娃,荒郊野岭天寒地冻的竟会有个小娃娃在此,实在奇的很,就问他:“小孩,你家是在山里吗?”
“是,你是谁?”
“你家在哪?”
落齐想了想,道:“我不告诉你,我要去找爹爹了。”
秦渊还想问他,就见那小孩一骨碌的滑下石块,朝树林中跑去了。下了马,走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前,恭敬的道:“主子,碰到个小孩,是住在山里的人家。”
“跟着脚印去,能省些功夫。”
马车里的男人有一把悦耳低沉的嗓音,又不失威严,未见其人光听其声就能猜到此人一定善于发号施令,身份不俗。
落齐难掩兴奋地跑回了家,抱住落玉的腿,“爹爹…山…山下来人了。”
落玉问他:“谁?是你冷叔叔吗?”
小孩摇摇头,手舞足蹈的比着,“好多人,他们还骑着马呢,那马好大,有个人还和我说话呢。”
“说什么了?”
“他问我是不是住在山里,我说是,然后我就跑回来和爹爹说了。”
小路说:“应该是不怕死的进来采药的,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进山呢。”
落玉想着也是,就对落齐说:“这几日就呆在家里,他们走了你再出去玩。”
小孩点点头,他皮是皮但最听他爹的话了。
天色有些晚了,突然下起了大风雪,外头的竹子被吹得呼呼的响,落玉在油灯下缝着件棉袄,家中没有女人,又带着孩子,总免不了要做这些,初次使针被扎了好几下,一来二去的也熟了,做件新衣都没问题。
“爹爹,我饿了。”
落齐爬在他爹腿上,哼哼着。
“快去看你路儿叔叔饭做好了没有?”
小孩乐颠颠的朝厨房跑去,刚过花厅就听门外有人敲门。落齐想去找他爹,门外又传来“咚咚“的几声,他走过去,打开了门。
“小孩,风雪太大,我家主人想去你家避避。”
秦渊看他伸出个头来,虎头虎脑的模样可爱极了,又笑着说:“你家大人在家吗?”
落齐点点头,“我爹和我叔叔在家。”
“那让我们进去吧。”
小路听到动静,过来将门打开,抱起了落齐,门外站着个黑衣男子,气度不凡,怎么看也不像药农,特别是外头还有些骑马的男子,后头一辆华贵的马车,他在王府多年很有些眼力,这是京中的贵族吧,怎么会来这个地方?
“不好意思,我家大哥身子不好不想被打扰,你们还是走吧。”
秦渊面上还是客气,掏出个金元宝,“你看,这个够不够?我们就留一晚,明早就走。”
小路都没看元宝一眼,“我家不缺钱,不送了。”
关上的门被秦渊一把扶住,小路使力那门纹丝不动,足见是会武的人。外面还不止他一个黑衣人,人家要想进来也是轻而易举的。
“进来吧,轻着点。”
小路粗略的看了下十来个人,勉强能呆得下,就抱着落齐进去了。
“怎么了,在和谁说话?”
“借宿的,看着像会武的,我不让他们进来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恩,外面下这么大雪,下不了山。”
“快出去吃饭吧,菜都好了,我出去看看,花厅那边宽敞,就让他们住那吧。”
落玉点头,继续缝着手里的衣裳。
十来个黑衣人簇拥着一个月白锦衣的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身形颀长,光洁优美的额头上用条紫金绸带束起乌黑的发丝,明亮深邃的眼眸,刀削般冷傲的俊颜,整个人散发着夺人心魄的气息。
小路如见了鬼一样,抖个不停,他再揉了揉眼,又狠力捏了自己一下,不是在做梦,可为何他以前的主子当今的皇上会来这里?
秦渊跟在轩辕鉴尤身边,对着呆愣的小路道:“借你家厨房一用,我家主子身份尊贵,要去屋里歇着。”
轩辕鉴尤淡淡的扫了眼小路,未说什么,抬脚向里屋走去。
小路稳了稳心神,他现在这副样子难怪没被认出来,只是如果让那两人见面的话…他暗道一声不好,赶紧去找落玉。
落玉听到屋外的脚步声,以为是小路又来催了,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去了旁边的饭厅。他刚到饭厅,就见里头有几个人,桌前坐着个白衣男子,红烛摇曳,他有些看不真切,就问:“你们是来借宿的吧,外面雪大,在这住一晚吧。”
秦渊被吓了一跳,外头的那个够丑的,想不到这个更丑,像个痨病鬼一样,声音倒是清冽如水的好听,一家有两个奇丑无比的人,还是在这狐啊鬼啊传闻甚多的深山里,他这御前侍卫都被吓了一跳。
“有劳了,多多打扰。”说完秦渊朝桌上放了锭金元宝,普通人家能衣食无忧的花上好几年了。
落玉觉得收留别人一晚并不算什么,那金子他是不会要的,就走过去想将金子还给他,看了眼那白衣的男子。短短的一眼,就迅速别开了眼。
轩辕鉴尤也在看着他,那丑脸男子像认识他一样,他在他眼中看到了震惊,不安,迷惑,痛苦,他堂堂的一国之主可不认识这山中的野夫。
“我们见过?”魔魅一般的嗓音。
落玉道:“没…没,没见过。”
轩辕鉴尤看着他颤动的双睫,不再说话,拿起侍卫给他泡好的清茶气势从容的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