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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黯淡了许多,不知何处飘来几缕乌云,悄然半掩住了此时的明月。
霍小玉独自立在歌台上许久,一袭雪裳翩翩,嘴角轻笑,是她一如既往地强颜——上了这歌台,她便是博君一笑的风尘女子,怎可少了脸上春风般的笑容?
台下已有人为这样的霍小玉失魂,李益便是丢魂丢得最多的那一个。
只见他痴痴地瞧着霍小玉,眸光灼灼,那炽烈的爱慕烧得他的一颗心阵阵生疼,只恨不得把这样的霍小玉紧紧拥在怀中,恣意爱怜。
只可惜,这个霍小玉始终对他芒刺相对,不管他有多爱她,他也难近她一步。
“公子回来了。”栖霞瞄见了换了身墨青色长衫的云晚箫,附耳对着云老夫人说道。
云老夫人笑盈盈地对云晚箫招了招手,示意她快些过来。
歌台上的霍小玉沿着云老夫人的目光望过去,方才还好似白狐一样的她,此刻就好像变成了一只沉默不语的苍鹰,冷冽之气无处不在,即便是远在十余步外的霍小玉,也隐隐觉得有些心悸。
云晚箫在云老夫人边上坐定,坦然对上了霍小玉的目光,“霍姑娘,请。”
霍小玉挑眉轻笑一声,宛若弱柳临风,舒展双臂,兰指轻捻,对着台下的乐师轻轻一勾,示意乐声起。
丝竹声响,是当年陈国流传的《□花》,本该是挑人心魂的靡靡之音,与霍小玉的舞姿交融一起,却让人觉得有一丝隐隐刺人的悲凉混杂在舞与曲之中。
云晚箫眉角一跳,目光定定落在霍小玉身上,未想到她会用这个曲子伴舞,更未想到她跳的《□花》竟会让人觉得悲凉。
霍小玉,你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云晚箫的心隐隐微痛,暗暗道:“霍小玉,若我当真是男儿,你这样的姑娘,我定当万般怜惜,只可惜……”
云晚箫连忙收敛心神,悄悄地掐了自己一把,同是女子,怎可动这等心思?云晚箫觉得有些心酸,这种心酸的感觉,与当年尉迟林为她战死之时一模一样,猛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激得她不由得发出一串咳嗽。
“原来我当真是动了那荒唐之念,放了一个女子进了心!”在心底肯定了这个论断,云晚箫一边咳嗽,一边慌乱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就喝了下去。
酒汁烧心,殊不知让自己的心热得更厉害,微微仰头,只是淡淡瞧了霍小玉一眼,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那抹雪影,挥之不去。
“箫儿?”云老夫人看出了云晚箫的异样,扶住了她的肩,忧色道,“你可是身子不适?”
“没事,我没事。”云晚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咳咳,云扬,把娘要喝的白粥拿出来吧。”
“诺!”云扬点头将食盒中的白粥取出来,恭敬地放在了云老夫人面前。
云老夫人细细地嗅了嗅,笑道:“这忘心师太煮的白粥,果然让人觉得宁心舒畅。”说着,便端起了白粥,轻轻吹了吹,一边瞧霍小玉跳舞,一边小口喝着白粥。
栖霞静静地站在一边,所谓旁观者清,云老夫人以为云晚箫只是痼疾发作,栖霞却明白,自家的公子其实是得了一种病,对一个不该动心的人动了心。
猝然听闻台下那熟悉的咳嗽声,曼舞中的霍小玉偷偷朝着云晚箫瞧了一眼,浑然没有觉察自己眸光中的关切之色。
她……难道痼疾发作了?
即便是她曾那般轻薄于她,在这个时候,霍小玉竟半点也气不起来,身子微扭,刻意借舞势往前探了探,想要将她的面容看得更分明一些。
蓦地,云晚箫给她一个狠狠的目光,刺得她的心略略生痛。
“霍小玉,你若再靠近我,再扰乱我的心,我定不会让你好看!”这句话虽未出口,云晚箫已用目光狠狠告诫了霍小玉。
霍小玉岂是任人欺凌的平凡女子?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云晚箫敢刺她,她霍小玉也当回敬她一眼!
眸光撩人,暗藏狠厉,就好像是一朵美艳的梨花之中藏了一支利刺,看似温柔,实际冷刺得人难受。
“云晚箫,你真当我霍小玉是好欺负的不成?好意关心你死活,你却这般……”霍小玉的心念慌忙一敛,不敢再往下想,身姿往后一旋,连退了三步,拉开了她与云晚箫之间的距离。
不可这般为她思量,霍小玉啊霍小玉,千万不可踏入这荒唐的泥沼,否则将是……将是……
靠近她云晚箫,分明是温暖与平安,她每一次的劫难,总会有云晚箫出现为她渡厄,再靠近她,会是万劫不复么?
霍小玉忽然迟疑了,本该是坚定不与她云晚箫再有牵念的心,如今忽然开始迟疑。
陈阿娇与楚服……又想到了这两人,一个念头悄然浮现心底,当年她与她也该是温暖幸福过的,是不是?
长门宫冷,当年的金屋藏娇之诺成空,君王毕竟是君王,可怜她一腔深情,终究错付情郎。她霍小玉不也如是?当初痴心不悔,换来的却是负心薄情,他娶的新人,不是她霍小玉。
原来,她与陈阿娇竟是这般相似,甚至相似到阿娇有楚服,她有——云晚箫。
突如其来的惊惧与伶仃感交织一起,霍小玉身子一颤,耳畔乐曲虽欢,可终究是亡国之音。
即便是云晚箫待她如宾,她霍小玉也终究是客,这世间,她最想要的,只是一个温暖安定的怀抱,可以让她恣意欢颜。
凉凉地笑了笑,她舞姿微停,踏着拍子,忽然旋舞不休。
天上突然淅沥沥地飘起了柔柔的细雨,丝丝飘落,落上她的眉梢肩头,凉意深深透入她的心湖,隐隐刺心。
“快些拿伞来!”栖霞的突兀呼喊,让丫鬟们凌乱了脚步,匆匆退下取了伞来,为座上的主客都撑起了纸伞。
春雨凉心,霍小玉跳得入了神,浑然不知乐师们早已退下躲雨,独独留下一个依旧旋舞的她。
“停……”云晚箫猝然忍住了要喊出的话,从栖霞手中接过了一把雨伞,起身撑开雨伞,快步走向了歌台。
李益瞧见云晚箫要殷勤示好,岂能让她抢了先?当即夺过了丫鬟撑开的伞,更快一步跳上了歌台。
旋舞初停,霍小玉对上的竟是撑伞温柔而笑的李益,不禁嘴角浮起一丝苦笑来,喃喃道:“终究是逃不了你么?”
李益听得迷茫,只得将伞往霍小玉靠了靠,“霍姑娘当心着凉。”伞沿猛地撞上了另一个伞沿,李益知道是那个碍眼的云晚箫!
霍小玉只觉得手臂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一拉,身子往后一靠,靠上了云晚箫的肩头,还来不及看清楚云晚箫的脸,已被云晚箫错身挡在了身后。
“霍姑娘,这天公不作美,这舞到此为止吧。”云晚箫说完,冷冷一瞪李益,“李大人,今日这酒宴也到此为止了。”说着,云晚箫侧脸瞧向了云老夫人,“娘,将军府的喜事,也该您提了。”
李益心头一紧,不敢相信地看着云晚箫,难道这病秧子想要提亲?
霍小玉心头一慌,下意识地推了推她的背,“你想做什么?”
云晚箫捉住了她的手,正色道:“给你一个云家的名分,再带你回长安,为你脱籍。”语声坚决,可为何带着一丝颤抖?
“我说过……”
“云家义女的名分,我云晚箫义妹的名分,你不稀罕?”云晚箫打断了霍小玉想要说的话,“娘,你也该说点什么才是。”
云老夫人点头一笑,“栖霞,把礼物送给霍姑娘,从今往后,霍姑娘便是将军府中的小姐了,你们可要好好伺候着。”
“是。”栖霞舒了一口气,公子能这样做,才是两全其美之策,至少这兄妹之名一成,就既保全了霍小玉的清白,又顾全了公子的身份。
“慢着!”霍小玉眼中隐隐有泪,梨涡深深,却笑得比往日还美,“云将军,小玉不过是风尘女子,高攀不上这将军府门第。”
“你……”云晚箫瞧得分明她眼中的泪光,知道这一次又伤了她,“何苦?”
霍小玉挣脱了云晚箫的手,摇头笑了笑,挺直了身子,颤声问道:“你就那么想我做你妹妹?”
云晚箫沉默不语,除了做妹妹,两个女子岂能做夫妻?
淡淡的心痛在彼此心口蔓延,这一刻,两人瞬间的对眸,分明都是苦涩。
霍小玉忽然伸手勾住了云晚箫的颈,惊得众人瞪大了眼,她语声酥媚,徐徐说道:“云将军,你既然曾经轻薄了我,又如何让我做你的妹妹?”
“你!”李益惊瞪双眼,恶狠狠地看着云晚箫,“云晚箫,你好大的胆子!”
云晚箫万万没有想到她竟会在这里说出这样的话,“霍姑娘,清白重要,你怎可自污……”
“清白?身为风尘女子,这两个字究竟有多重,你知,我知,大家皆知,我霍小玉丢了又如何?”霍小玉笑着,可语气却像此刻的春雨,丝丝凉心,“云将军,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敢说没有轻薄过我?”
“箫儿!”云老夫人难得一见的满脸铁青,“你难道当真做了……”她是知道晚箫的身份,若是她当真轻薄了女子,这真是天下最荒唐之事!
云晚箫除了沉默,还能说什么?
霍小玉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眼底的寒意也浓了几分,“云将军,趁着我还瞧不上你将军府的门第,还不送我回长安?难道真想娶一个风尘女子回府不成?”
自毁清白,再污高洁,霍小玉,你究竟要我拿你如何是好?
云晚箫握紧双拳,看着霍小玉松开双手,推开了她,转过了身去,冷笑道:“想必这将军府也不会有人喜欢我再多留了,既然将军不屑送小玉,小玉自己走又何妨?”
孤影伶仃,就这样缓缓沐雨而行,渐渐走远。
“呵呵。”雨中霍小玉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却是凄凉得让人心痛。
看来,即便是楚服,也只能给陈阿娇短暂的温暖与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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