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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老师和学生从桌洞里摸出自带的饭盒。
康念和江清宁对视一眼,一脸懵逼。
没人告诉她们要自带饭菜,现在问题来了,山下没有商店,她们吃什么?
鸡蛋还剩一个,江清宁两根指头使劲儿,捏成两半。
“垫垫饥,一会儿饿了咱俩就上去。”
“你认路了?”走藤梯的时候,康念只顾着安全了,根本没看路线。
江清宁一脸无所谓,“反正垂直往上走,准能爬上去。”
康念一脸无语,“……”
吃完了鸡蛋,就见男人手里托着两个不锈钢饭盒过来,一盒大米干饭,一盒炒菜花。
米饭早已凉透,炒菜花里没什么油水,零星几片肉。
康念和江清宁原本还在斗嘴,这会儿楞楞地看看饭盒,抬起头来。
男人憨厚的笑笑,把两个饭盒并排着放到课桌上。
“你们先吃我的吧,小姑娘不抗饿,不吃饭影响你们工作。”
康念和江清宁听了,互相看看,面色犹豫。
江清宁说:“不用不用,我们带了鸡蛋,一会儿饿了我们就先回村里。再说你下午还要给孩子们上课,饿着肚子也影响讲课质量呀。”
男人把筷子放在饭盒上,往她们脸前一推,“我一大男人,经饿,再说以前还有过吃不上饭的时候,没事的,你们就别推辞了,啊。”
看两个人还是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男人先她们一步说:“饭虽然不是很好,你们别嫌弃,下次你们来,我提前给你们准备几个菜,用保温盒装着替你们捎上,就不会再有这种问题咯。”这话带着点半开玩笑的语气,“我先去看看外面那几个孩子,你们慢慢吃,别客气啊!”
没等两个人回应,男人先大步流星的走出去。
只有一双筷子,康念让江清宁先吃,自己倚着窗户抽烟。
破旧的门窗被风一吹就嘎啦嘎啦的响,还真怕什么时候螺丝松了门窗被刮下来。
康念把窗户开到最大,用铁条支住,伸手扳了扳木头窗沿,很牢固,她就站起来半趴在窗户上抽烟。
头从窗户伸出去,眼神锁在那个男人身上。
男人到操场上跟孩子们打成一片,热热闹闹。
不知是谁想出的主意,其中一个光头小男孩拿着一只空罐头盒子跑过来,在男人耳边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就见小朋友一个追着一个,玩踢罐子。
笑容洋溢在每个孩子的脸上,青涩可爱,康念忍不住跟着扬了扬嘴角。
江清宁吃着米饭,看着康念的笑容直达眼底,是真的放松和开心,心里感叹这趟没白带她出来。
她扯了扯康念的衣服,把筷子递给她,“我一没留神米饭还剩一点,但菜多,你吃吧。”
筷子上有油,康念看一眼也不嫌弃,大学都是同穿一条裤子的人,不讲究这些。
她掸了掸烟灰,把未完的半支烟架在窗台上,接过筷子一口一口慢慢吃。
江清宁坐了一会儿,揉揉肚子说她出去一趟。
康念是真不饿,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盛米饭的饭盒是空了,但炒菜花还剩下半盒。
在这个贫穷的村子里,浪费就是犯罪。
康念盯着菜花,眉头皱着,犯愁。
她把饭盒拿在手上,吃一口饭吸一口烟,没有胃口,江清宁特意留给她的那几片肉被她拨到饭盒的一角。
眼神不经意一瞥,看见对角的墙角处缩缩着的小身影。
艾芸还像第一次见时那样往自己嘴里扒米饭。
不吃菜,不沾油水,怪不得小丫头长的那样瘦,看上去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康念想了想,低头看看自己的饭盒,端着走过去。
艾芸眼前忽然罩下一片阴影,抬头看,是漂亮的摄影师姐姐。
康念对着她坐下,把菜花放在桌子上,艾芸端着饭盒的手低了低,想藏起来似的。
康念看了一眼,小家伙的饭盒里几乎全是米饭,就剩两片白菜叶子,她笑了笑,把菜花往她面前一推,“姐姐吃不完,又不想浪费,艾芸一起吃?”
出乎意料的,艾芸身体抖了抖,低着头,默默的还是扒米饭,吃着吃着眼眶都红了。
康念歪着脖子,还在想是不是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但她统共说了一句话而已啊。
眼看小姑娘眼泪都要掉下来,康念正想安慰一下,门口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温和的说:“没关系,艾芸吃吧。”
康念回头,男人站在门口,一身的汗,脸上还是不变的和善笑意。
他走过来,对康念点点头,然后拿起筷子,把剩下的菜花给艾芸拨了一些进去,犹豫一下,还是夹给她几片肉。
做完这些他一脸歉意的看着康念,后者笑了,说没关系,我其实就是吃饱了,都给艾芸吧。
男人一口气放松下来,把肉都塞进艾芸的饭盒里。
饭后,孩子们到另一间屋里睡午觉。
男人哄完了孩子,走回教室同康念和江清宁闲聊。
“你别介意,这孩子……因为身体原因,所以很少接触别人的东西,吃的用的,能不碰她尽量不碰。”
康念挑挑眉,不解:“怎么的?”
男人欲言又止,“……她一家人……都是艾滋走的……”
康念:“……”
男人又说:“其实这个病,平常接触一下是不要紧的,但很多人心理上接受不了,躲他们像躲瘟疫似的。”
来之前温礼提到过,男人不说,她都忘了,西山村其实是四个村庄合在一起,统称“西山村”,其中合并过来的一个村子,外界又叫他们“艾滋病村”,村里大部分人口都是艾滋病毒携带者,存活率极低。
“那这孩子……”
男人重重叹气,“……她也是……”一句话说不下去,这太残忍。
怪不得艾芸长的瘦小,比同龄人都矮。
“但是这病吃饭什么的是不会传染的,你们别……”
“我知道。”康念叼着烟屁股,“这些我们都懂,不会区别对待的,你放心。”
末了,又听江清宁感慨:“就是孩子可怜了点。”
男人往宿舍方向看一眼,目光似能穿透厚重的墙,充满怜悯。
教室里,三个人都沉默下来。
下午,霍洋她们从小路绕过来,说想看看校舍。
进了门就看见康念和江清宁,秦鲁豫显得忧心忡忡,“我说怎么到中午吃饭的点儿也不见你们,原来你们早就下来了,也不给我们留个信儿!”
康念说,你给我们打电话啊。
秦鲁豫一愣,这茬倒忘了。一进大山里,好像默认通讯工具脱机状态似的。
杨晓军哈哈笑,说这都是在城市里遍地i-fi养出的病。
大家都笑了。
今天不是工作日,霍洋他们也没有停留太久,孩子们又在上课,他也不便同老师聊太多。
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一行人准备打道回府。
秦鲁豫拉着康念,说中午没吃饭吧?一起回去吧,等孩子们下课就太晚了。
康念要拍的照片已经到手,也没犹豫,跟着就走。
江清宁突然提议大家走藤梯回去,霍洋一愣,问她:“你们是走悬崖下来的?”
江清宁点点头。
霍洋又看看大家,“你们觉得呢?”
张斐然声音很尖,马上问:“清宁姐,那东西安全么?我看着就打怵……”
江清宁看着她,“我说不好,反正我和康念跟着一个小孩走下来,没出什么事。”
霍洋沉思一下,提议道:“要不我们,试试?”
早晚要走,这次调查组来的目的就是为这座藤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意见。
张斐然咽了咽嗓子,小声道:“要不我还是绕个远……”
话还没说完,头顶上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同时感受到近距离的气流冲击。
血溅了她一脸,张斐然整个人都懵了。
大气不敢喘,木桩似的杵着。
一条胳膊落下来,先砸到她头上,再落到地上,滚了几圈,在不远处停住。
一个女人的下半身拦腰折断,卡在一行人背后的大树枝丫上。
张斐然翻着白眼,脸色惨白,她死死盯着那只砸到她的胳膊,整个人抽筋儿似的抖动几下,两眼一翻吓昏过去。
刘然反映过来,嗷的一声,在她一头栽地上之前抱住她。
死一般的寂静。
饶是一行资深记者,这些人什么没见过,但见如此惨烈的死亡如死神之手不经意间伸来,几个人还是像被钉子定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
呼吸可闻,好像能听见心跳声。
康念咬紧牙关,腮帮子绷紧,深吸一口气举起了相机。
也不管什么构图,不管色彩,只管拍照,她自己能听到自己血管里汩汩的血液奔流的声音。
没有上半身,女人被挂在树上的一条腿折成奇怪的扭曲角度。大滩的血液从她身体里洇出,顺着树干向下蔓延。
像中世纪审判异端的鬼故事。
刘然抱着张斐然,哆哆嗦嗦:“要不要打120?啊?110?119?总之叫什么人过来吧?”
她边说边哭,六神无主。
霍洋最先镇定下来,他沉着脸拍了拍杨晓军的肩膀,“你去学校叫一下老师,注意千万别吓着孩子,让孩子在教室别乱走。”
杨晓军哎一声,拔腿就跑。
空气很快缠绕上血的腥味。
江清宁往左看见地上的胳膊,往右就是半具尸体,闭上眼还残留着女人残酷的影像,噩梦一般,她抓着藤梯最后一格,胃里翻涌,吐了一地。
胃里空了,就吐酸水,像是五脏六腑要一并吐出来。
康念闭着眼盘腿坐在地上抽烟,其实是她早已站不住。
从远处赶来的汉子只看了树上女人的衣服一眼,就嚎啕大哭。
康念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男人哭倒在地上,抱起那只胳膊,不停的喊着媳妇,媳妇啊……
空旷的山脚下,浓浓翠绿色中,尽是男人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