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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正是六月,赤日炎炎,热了多半月功夫,今个终于下了今夏的第一场雨,先是狂风阵阵,电闪雷鸣,转眼间豆大的雨滴便噼里啪啦的砸在屋顶的碧瓦朱檐,院内的阔叶芭蕉上,任谁听了都该畅意爽快的动静,却是直砸得承元帝越发烦躁了起来。
堂堂天下共主,九五之尊,按理说是很少会有什么烦心之事的,更何况承元帝是皇后嫡出,生来尊贵,同母的太子大哥死后,更是没费什么事,就仗着身份顺理成章的登了基。
更莫提这会天下太平,大焘外无强敌,内无祸乱,虽地方上难免遇了几回小灾,但总得来说也算得上风调雨顺、海晏河清,承元帝这会又是年富力强,龙体康健,只除了膝下无子,还真算得上是万事顺遂。
没错,世上总无十全之事,承元帝虽坐拥四海,却直至而立之年都依旧无后,无论皇子公主一个都没有,事实上,是他*婚,后宫三千,莫说皇子公主了,十几年来后宫里就连一个有孕的都未曾见过!
在承元帝二十多岁时,还有不少后宫外臣纷纷奏请,张罗着大选秀女,充实后宫,好延绵皇嗣。可进宫承宠的女子虽越来越多,能得喜讯的却一个皆无,时候久了,众人虽面不敢言,心底却也明白这怕不是后宫女子的问题。渐渐的,这事就几乎成了宫中禁忌,再无人敢在承元帝跟前提及。
可随着承元帝年纪渐长,京中却渐渐的冒出了另一种声音,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不可长久无太子,皇帝既然无子,那不如从宗室中选个贤明的过继过来,立为太子就是!此言依足礼法,又有理有据,直叫承元帝也无法反驳。
自个生不出,就过继旁人的,这倒也是个办法,可过继谁,这却又是一个大问题。市井庶民有几分薄产也有人要争一争呢,何况这是整个大好河山。
其实说起来,承元帝同母的大哥还留下个儿子,倒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毕竟当初若不是他的太子哥哥死的早,也轮不到承元帝来当皇帝。现在他没儿子,把皇位传给这大侄子也是应该,甚至连过继不用,只要把他短命的大哥追封个先帝,他这会还是郡王的大侄子立马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可问题是承元帝的大哥却不像他,虽然命短,生儿子却早,十六岁上就生下了儿子,只比承元帝小了八年,这会儿已是二十多岁的当朝郡王。
承元帝自个身体还康健的很,立这么大个太子在朝中,就是自己的儿子还觉得有几分碍眼呢,何况还不是自个的儿子!就更莫提承元帝私心里就并不喜欢自个早逝的大哥了。
比起福郡王,承元帝倒反而更中意他亲妹妹高宜公主的儿子,他与高宜自幼要好,高宜十七上招了驸马后也生了两个小子,这会都是十岁出头,虎头虎脑的,长得还有几分像他,更要紧的岁数都合适,既不用让他给旁人养儿子,也不至于太大碍眼。
只不过公主之子,到底有几分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还有驸马那一大家子,指不定会起什么心思,也是个麻烦。
至于剩下的三个兄弟们?那和承元帝就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了,甚至还有几个欺他年幼,在他刚登基时多多少少起过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将皇位落到他们的儿子头上?莫说承元帝了,就是当今太后也不会乐意。可他虽无意,却架不住这锦绣江山诱惑着实太大,只要太子一日未定,便总有些不死心的窜上窜下,钻营不停。
这般思来想去,承元帝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不是自己的,就总觉得哪哪都不合心意,心烦之下,只觉着这大殿里也越发憋闷,忍不住便抬头吩咐道:“怎的不将窗子开开!”
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一旁的魏安心头一跳,不敢解释,忙不迭一溜小跑开了距离承元帝最远的一扇窗,由着硕大的雨滴砸到了殿里上好的家什摆件上。
不过还别说,让这冷风一吹,承元帝还当真有了几分清醒,一时福至心灵,恍然发觉何必着急的立即就过继?他如今春秋正盛,起码还能再过个十几年光阴,便是挑个几年也完全来得及,倒不若从现在开始慢慢瞧,这么多人里总能挑出个顺眼的!呵,说来这宗室里旁的不多,却向来不缺想当皇帝的天潢贵胄!
此念一定,承元帝心头一松,当即便拟了圣旨,请当朝大儒重开南书房,连福郡王与高宜的两个儿子在内,总计六个宗室子,从下月开始,从皇子例,通通进宏文馆读书去!且让他放在眼皮子子底下慢慢挑,自个生不出便罢了,不信挑还挑不出一个有德有行,四角具全的吗?
至于已经二十岁的赵恩霖与几个小萝卜头一起读书是否合适,甚至于这么多太子候选凑在一处是否会起争执危险?承元帝一声冷笑,太子哪有那般好当?又不是自个的儿子,管他呢!
宏文馆的南书房历来都是供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但以往也不是没有过选宗室子进去的先例,这本是荣耀。可偏偏在个档口,这道圣旨一下,便好似打破了平静水面的惊石,京城内一时间人心浮动,还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旁人不知,但京城北边,顺亲王府一家却一定属于满心忧愁的那一类,直到入学当日,守寡多年的王妃还在絮絮的叮嘱着即将进宫的“儿子”:“莫看是要一起读书,可你爹去的早,你与旁人又都不同!你进了宫,万事都不要出头,不要与人交恶,更是不可掺合到这麻烦事里头!咱们只混上几个月,一放假回来咱们就告病。你啊,只要好好的活到成人,娘就心满意足了!”
因为早上起的太早,才刚刚十岁的赵恩梵还有点犯困,闻言揉着惺忪的睡眼,努力睁大黑圆的眸子连连答应,想让母妃放心,但显然并没什么作用,王妃直送到二门口时也依旧是满面的焦虑,忍不住蹲下了身来,拉着恩梵又一次的严厉问道:“母妃告诉过你最要当心的事,你可还记得?”
恩梵忍下了一个哈欠,眨着水漉漉的眼睛,点头抱住了自个母妃的脖子,在她耳畔偷偷道:“恩,净手更衣都要小心,不许有侍人在,除了怀瑾谁都不能让看见!”
安顺王妃郑重的点着头,又软言安抚道:“且熬过这阵子,等你告病回来了娘给你做酒酿圆子吃!”
恩梵闻言眼睛一亮,她一向嗜甜,但偏偏这辈子正是换牙的时候,凡是甜腻的东西母妃都管的极严,何况汤中还掺了酒酿,更是不许小孩多吃,如今想来竟是有许久都没有碰过了。
想到母妃亲手做出的圆子味道,恩梵不禁食指大动,想着反正已经知道成功过继为太子的是叶修武了。虽然她这次会小心不得罪这位二表哥,可在宏文馆里待着也总免不了给人当枪使,一个不小心说不得还是会和上辈子一样英年早逝,这么一说倒还不如赶上第一波被退回来,起码还能磨到好几日的酒酿圆子吃。
闪念间已在心里做了决定,恩梵点着头认真保证道:“好,母妃在府里等我几日,不出一月我就回来了!”
赵恩梵虽说的认真,可放在她现在的脸上就有种孩童故作老成的滑稽,饶是心中有再多的担忧懊悔,此刻的安顺王妃也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心,点头轻轻说了一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