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纯筠

长亭水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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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证明,也许苏先生说的对,何韧也就这一门技艺还拿得出手。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京都风潮迭起,远在伈郡相隔千里的莨峰却依旧一片云雾袅袅,永久般得笼在山水画里。

    这样轻松的氛围,崔璟萱都不知不觉地放开了些自己压着的心结,完全融入了莨峰这从容闲适的环境,整个人愈发轻快起来,甚至在阿拙瞪大的眼中鼓弄一些苏先生从山下带回来的颇为幼稚的玩意。

    这一月,久到崔家大小姐学会了简单的菜肴,久到后山何韧那片宝贝药田已经被崔璟萱摧残了好几番,久到苏先生对小弟子也放下端着的高人派头,不顾形象熟稔地吼起来。匆匆而去的何韧才翩然归来。

    而且,带回了两个意料不到的人物。

    彼时,‘柔弱’的崔璟萱在阿拙的指导下笨拙地练剑。一挑一压,一刺一划,动作倒标准,看着却像是在舞剑,力度到底不够,而且有形而无神。

    说来,对崔璟萱而言,即便这幅身子是健康的,国公府也是自出生就精细娇养的,也确实还比不上上一世那病歪歪的情形。上一世,就算她病着,在程度内该练的一样都没少,甚至她所习的成绩比家族里那些健康而有天分的儿女还要优秀。

    否则,凭什么她万千娇宠,凭什么就她得老爷子喜爱。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尤其在大家族里。

    但这辈子……提笔都无力的八岁小姑娘,她有的,也就是那敏锐的反应速度和强大坚韧的精神力。就像与何韧初见那次她所得的那微妙的一点优势,全赖于此。

    那剑身极玲珑精妍,宽只二指,细长一刃,却不显锋利,简单细巧而优雅清冽,远远瞧着甚至翠绿的如一条绫稠,只极淡地烁着寒光。剑柄上却雕着大朵的曼陀罗,艳丽无比,带着堕落迷醉的气息缠在那剑上。倒像是一件闺阁女儿赏玩的工艺品。

    这是一把还未开锋的剑。苏先生给她的时候,只说这剑漂亮,让她耍着玩。对于刚开始习剑的人倒的确合适。

    难以想象,这样一把糅合了雍容妖艳和清冽舒缓的剑,开锋之后使起来才是冷酷犀利,只带起淡淡的风飘过,便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也是很多年后,崔璟萱才偶然得知,这一把苏先生随手扔给她练的‘纯筠’,是怎样一把名剑。

    “萱儿,这样练剑,可是不行的!”

    忽地有清飒的女子声音自身后传来,听着就教人舒爽。随着的,是踏踏的归整的马蹄声。三匹马,三个人。

    刚才练得专注,竟没听见这响动。崔璟萱收了剑,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回身看去,怔愣一瞬,忽视掉那声“萱儿”,仔细瞧了瞧,才认出来那个明媚皓齿,笑靥如花的女子是哪位。

    上次来求医的西华郡主!

    旁边那两个长身玉立的,是哥哥和何韧!

    不过几瞬,那女子已挥了挥衣袖,腰上没有多余繁缀的荷包等物,只有一枚通透的玉佩轻鸣。她点着脚尖从马上翩然飘落到崔璟萱面前,红色衣摆划过一弧华美的弧度。身轻如燕,好俊的身手!

    “我来教你。”柳西华微微俯首,眼睛晶亮地瞧着她。

    看着她眼里的讶然和钦羡,柳西华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握着她包着剑的手,单刀直马地就开始教导起来。

    崔璟炎这妹妹,还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小小一点,穿着极简单的白色衣衫,眉目精致,神情却坚毅,握着剑划着,也有几分气势。

    阿拙身手虽好,但教人确实是勉强她了。柳西华性子飒爽,身手又是靖南王世子一手教出来的,教起别人来,也是不差。

    此时更抱着跟崔璟萱这个颇为顺眼的未来小姑子打好关系,曲线救国的目标,一时教导的十分认真,极细致地点出崔璟萱动作的问题,手腕指尖的力度都帮着做调整。崔璟萱悟性颇好,得了指点,进步倒快,胳膊酸累也无丝毫抱怨。

    旁边崔璟炎和何韧也翻身下了马,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莫名和谐的一红一白两个身影,也不出声打扰。

    山里的花大多已经谢了,失了缤纷的花色,叶的绿色渐渐浓郁起来,生机勃勃。正认真舞剑的人儿全然不知,自己成了点染这山间最美的两道色彩。

    “郡主还真是痴情错付啊,这样一个大美人,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要性格有性格,身份出身都不差你安国公府,怎地就碰上你这个呆子。”

    何韧转了转眼,瞧着旁边仍旧没什么表情的崔静炎,忍不住地眨着睫毛嘟囔一句。柳西华看上崔静炎哪点了,不就皮相好看点,能装了点,怎地就把她迷得团团转了。

    崔静炎闻言,侧过身来看他一眼,眼睛停顿在何韧面具侧边露出来的一片白皙肤色上,眼前却仿佛晃过柳西华那日受伤举在他面前的沾着血迹的白皙手掌,莫名有些烦闷,只情绪莫名地回了一句:“怎么,你瞧上郡主了?”

    诶?这神情,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样子,但作为跟他厮混这许久的兄弟,何韧还是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啊!

    何韧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把崔璟炎瞧了一遍,还是没找出那点不对,无果,只得抿了抿唇,“郡主虽好,但我也不屑去喜欢一个一心赖在你身上的女人啊!”

    崔璟炎没再回话,手上微微摩擦着指上的茧,眼神专注地看向那边的的崔璟萱。许久不见萱儿了,上次时间急迫,匆匆一面就又归京了。妹妹好像又长大了一些。

    过了许久,那边才练完,安静下来。还是柳西华不忍这样一个娇滴滴白嫩嫩的小姑娘伤了胳膊,喊了停。

    果然,停了手,崔璟萱胳膊沉得都抬不起来,面上也渗着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熠熠。阿拙赶忙接过她手上的剑。

    崔璟炎走过来,沉静地抬手提起崔璟萱的胳膊,细细揉捏着,手上力道适中,酸累果然去了些。面上却不由地有些责备的意味。

    崔璟萱瞧见了,赶忙笑着凑上去,抱住崔璟炎的胳膊,脸也靠上去,眨着真诚的澄澈眼睛,娇娇糯糯地撒娇,“谢谢哥哥~”

    崔璟萱暗暗在心里唾弃一声,跟苏先生待久了,果真也有些幼稚了。连撒娇都不再如以前觉得别扭,流畅无比。

    不过,才八岁嘛,趁着还小,还可以仗着年纪享受一番作为妹妹的优待。这般好的哥哥,以后就是别人的了。西华郡主这般,目的太明显了。

    “萱儿,练剑什么时候都可以练,逞什么强,受伤了怎么办?”

    看着崔璟萱这幅样子,崔璟炎到底心软,眉宇间尽是无奈和宠溺,还好记得这关乎身体,还是捏了捏崔璟萱的鼻子,不轻不重地说教一句。

    崔璟萱跟着乖巧地点着头。柔软无辜地像是一个团子。

    何韧在一旁看着,酸的牙都要掉下来。更是为崔璟萱的多变而叹为观止。崔璟萱在他面前,可不是这样柔软的团子,明明是一只带刺的小刺猬。

    还有崔璟炎这家伙,一遇到他的宝贝妹妹,整个画风就不对了。这语气,这动作,这神情,呃……腹黑阴狠的狐狸呢,快出来!

    又忍不住地看了柳西华一眼,却发现,这位郡主还是柔柔地笑着,一派大方从容。何韧有些不敢置信,再细细瞧了瞧,才确信柳西华眼里浮现着的,是真实的笑意。

    靖南王世子也宠妹妹,怨不得一副平静的模样,甚至,还有些也想上去捏捏的意思?!

    呵,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韧公子这般看着我是为何?”冷不防地,柳西华那张绝美面容凑了过来,只与何韧的面具隔了半手掌的距离,剪水般的双瞳清亮无比,正含着疑惑看着他。

    这还是这许久以来,柳西华第一次与何韧正面交谈。

    何韧面具下的眸子闪了闪,不知作何应答。不由地敛下了眼睑,想遮住眼底的神色。

    柳西华看着,眼睛忽地眨了眨,蹙着眉带着几分恍惚地问他:“韧公子,我们见过?不知为何,你的眼神竟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老套的似曾相识,只有京都的纨绔子弟逗弄那些不知事的小女孩才用的话语,柳西华竟恍惚地问了出来。

    回过神来,柳西华才觉得几分尴尬,迅速退后几步,江湖儿女一般拱了拱手,“得罪了,韧公子。西华无意冒犯。”

    “无事……”

    苏先生下山看诊去了,午时回来。几人坐在屋子里品茶,唯有何韧自觉去收拾吃食,不然苏先生回来了,必是一番孽徒的抱怨。那身影,仔细瞧着,却有些莫名狼狈的躲避意味。

    崔璟萱也是想跟着去的,却被崔璟炎拉着手腕拦住了:“有那个家伙在,萱儿就不用辛苦了。萱儿刚刚练剑,手腕想必还是酸软,休息休息罢。”

    说着,竟有些心疼,自家妹妹,好歹是安国公府的千金,几月不见,竟都开始亲自下厨了。可不心酸。

    崔璟萱一眼看出自家哥哥眼里的心疼,不由无奈抚了抚额。

    哥哥会不会太紧张了,苏先生又不曾虐待她,为了她还特地把那间木屋都换上了江南贵女们惯用的精致物什,连衣服也是整个楚国一年只几匹的云销纱,看着简单朴素,实则珍贵无比。苏先生在她屋子里堆了几箱子!

    除了没人侍候,什么都要自己动手,其余的,苏先生简直把她当做自家孙女宠了。

    短短三个月而已。苏先生是真正把她划归羽下,悉心教导,精心照看。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哥哥,我在这里很好。”

    崔璟萱柔柔地给崔璟炎敬上一杯茶,笑着安抚了自家哥哥,又躬身给对面的柳西华递了一杯,想了想还是问出声来,“西华姐姐,靖南王哥哥的病好了吗?”

    柳西华手捻着杯子,正闭着眼睑品茶香,正欲赞一声,闻言怔了一瞬,才忆起上回来请何韧时,不好说老夫人重病,她揽了只说兄长中毒,倒没想到,崔璟萱还记着。极快地恢复过来,柳西华点了点头,臻首轻含,端是贵重优雅:

    “恩,哥哥已经好了。苏先生名不虚传,坐下弟子都这般妙手回春,技艺高超。”

    她险些忘了,苏先生这里,虽隐于莨山,到底该得的消息自然也是有的。

    京都靖南王袭位的消息,也早该传来江南。毕竟,礼部的袭爵仪式做的确是隆重和轰动。况且,靖南王袭位,三年之内是要赴府州接管靖南的二十万兵马。守护的,就是江南这片土地。

    哥哥上任,她与嫂嫂是要留京做人质的。楚国兵权分四,圣上这一分,占了四成,靖南二十万,已是圣上手上兵权的一半了。

    她在外的时间,也没有多少了。

    崔璟萱得了确信,这才吁了口气放下心来。前些日子自郡主走后的莫名的担忧,终于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