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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时候,天意渐凉。随着白昼越来越短,忙碌了一年的农人总算可以歇息下来。今年年景还可以,不少人已经打算在过年的时候好好拜祭下山神、土地爷,感谢这一年的风调雨顺。不过,有喜就有忧,持续了四个月的大战摧毁了无数家庭,妻离子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屡见不鲜。这里面,尤其以秦、赵两国为甚。
七月份的时候,赵国出乎所料地和秦国达成了和平的协议。秦国交出侵占的雁门郡城邑,赵国也不再追究七万赵军战死关中一事,两国由敌对转为对立的速度之快,超出了天下人的想象。但秦、赵两国不少的百姓还是暗自庆幸,这该死的战争,总归是要结束了!
上卿蔺相如虽然苦苦坚持,反对和秦国媾和,但得到了宗贵支持的赵王显然不愿意放任韩国发展、崛起,因此,最终的结果也就不言而喻了。
两国只是宣布不再妄动刀兵,并没有宣布结盟的事情,但这也足够韩、魏、齐、燕、楚五国浮想联翩的了。当初抗秦叫嚣地最厉害的赵国没有征求各国的意见,就擅自和秦国媾和,这样的信号已经足够明显。这也宣布着,山东六国合力抗秦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对于秦、赵两国媾和,韩国也好,魏国也罢,都没有展现出足够的兴趣。山东五国都没有表态,只是静静看着事态的发展。一直等到八月份,秦国正式撤离雁门郡,赵国不费一兵一卒光复雁门的时候,韩国才不痛不痒地站出来,表示会加强和齐国、魏国的联系。共同抵御各种威胁。随即魏国也发声,表示要重振魏国的声威,抵挡狼子野心的秦国东进。齐国则很是低调地希望各国慎重,不要轻易挑起战端,要维持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
楚国没有发声。他们用实际行动,来表示了自己的立场。九月份的时候,楚国以景阳为将,领兵三万,五日而下扜关。自此,巴郡的门户已经悄悄打开。楚国毫不掩饰地展示了对巴郡的野望。
燕国则是一阵眼花缭乱的动作。先是给韩国送上了千匹骏马,再是册封赵国公主---燕王后,所生的年仅四岁的王长子为太子,接着是派遣荣蚠前往辽东郡防备东胡。各国稍微动了下脑筋就明白了燕国这是要中立。
这样,天下分成了三个集团,一个是秦、赵两大霸主。一个是韩、魏、齐三国,再一个就是燕国所在中立派。至于楚国,颇有些摇摆不定。假若楚国不攻巴蜀,那就是中立派;假如楚国攻打巴蜀,那就是韩、魏、齐这一伙。
接下来的几个月,各国要么在整军备战,要么在舔舐战败是伤疤。尤其是赵国和韩、魏、齐三国的关系显得略微有些紧张。四国在边境上悄悄加派了人马,虽然战争爆发的几率很小,但早作打算总归是好的。
期间,少不得各国使臣奔走,前往他国,一边大谈两国的时代友好,一边畅想未来的和平,中间少不得或警告或担忧对方不理智的举动,会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葬送。虚与委蛇之后,大家付之一笑。然后各自归朝。究竟对方能听进几分,能达成什么协议,双方谁也不在意。双方不过是想尽力维持一份和平的假象而已,背地里,已经暗暗做好最坏的打算。
北疆十一月的时候已经飘起了雪花。第一场雪来得显然比邯郸要早一些。廉颇披着蓑衣,眺望着北方,暗自出神。因为低温的关系,呼出的热气很快形成白雾,倒是和天地间茫茫的雪白很是相衬。
邯郸在动荡了两个月后终于平静下来。廉颇不明白,明明赵王心意已决,蔺相如还要苦苦相劝。一次苦劝,赵王尚能忍耐;两次苦劝,赵王就会皱眉;三次苦劝,赵王就会拂袖而去。而蔺相如在苦劝了三次后,居然用上了称病不出的把戏。好在赵王一时之间离不开蔺相如,在秦国交出雁门郡的五个城邑后,将蔺相如请回了朝堂。眼见木已成舟,蔺相如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现实。
“不过,话说回来,假如自己那个时候也在邯郸,也会反对和秦国媾和吧!甚至可能在朝堂上拔剑直指赞同媾和的平原君等人吧!毕竟,赵国可是损失了足足七万多精锐!转眼就要和秦国合作,想想心里真的不甘呢!”廉颇暗暗叹了口气,默默地想道。
廉颇当然知道,韩国会是赵国越来越大的威胁。但身为一个军人,廉颇习惯了用刀剑说话。就像这次,赵国明明败了,秦国用本来就不属于他们的五个城邑,就让赵国放弃了复仇的计划,答应媾和。这对赵军的士气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打击!那些杀死自己袍泽的敌人转眼就是盟友,士卒哪里会接受过来!赵王怎么就不能强硬一次,拒绝秦国呢?!如果向魏国让步一下,拉上韩国,再次攻打下关中,即使是小胜,也远比现在的局势要好得多!
韩国和魏国、齐国暗自结盟了不假,但廉颇断定,他们绝不敢主动进犯赵国!他们最大的可能是经略楚国,其次才是秦国!无论是哪一个,赵国都可以从容应对,借此牟利!若是他们只是一心为了自保,那对赵国的威胁就更小了。可惜,廉颇的上书屡屡石沉大海,不见赵王的回复。
“算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打败匈奴吧!”廉颇将水囊中的酒痛饮了一口,自嘲地说道。
随着蔺相如被赵王疏远,廉颇的日子更加难过了些。如果赵奢再打几个胜仗,廉颇的位置会变得更加尴尬。想要摆脱眼前的困局,最好的方法就是击败匈奴,是大败而不是击溃,这样,廉颇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回朝。帮助蔺相如一起坐稳自己的位置。
廉颇本来就是边将出身,对匈奴再熟悉不过。不过,那个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匈奴还在更远的北方放牧。时不时侵扰边境的更多的是依附在匈奴名下的楼烦、林胡,真正的匈奴人反而是少数。
赵武灵王挥兵北逐楼烦、林胡。置云中郡后,楼烦、林胡实力大削,也只有依附北方匈奴才能过活。也就是那个时候,廉颇见识到了匈奴的厉害。他们身材虽短小但粗壮,浓眉粗眼,控马娴熟。骑射俱佳,以斩杀敌方头颅夸耀武功,这一点比秦国有过之而无不及。唯一的缺点就是人数实在太少了些,或者说,他们的主力在更北方,南下进犯边境的匈奴人没那么多。
但廉颇听戍边的士卒说。这几年犯边的匈奴人越来越多,哪一次都不少于两万人,最多的一次有五万人。对方来去如风,赵军受限于连绵不绝的长城防线,常常顾此失彼,匈奴人总可以找到薄弱的地方突袭进去,劫掠一番。满载而去。
前任边将也想反击,但却重伤而归。毕竟,步卒追不上匈奴狼骑,骑兵数量少的话又是送死。设伏吧!匈奴人警觉,根本就不上当。因此每次赵军只能看着匈奴大摇大摆地来,大摇大摆地去。
这一点超乎廉颇的想象,如果廉颇没有记错的话,匈奴东边的东胡西边的月氏都要比匈奴强大的多,匈奴甚至要向东胡、月氏献上美人、牛羊才能维持住和平的局面。也许正是这些年的憋屈生活,匈奴才渐渐把主意打到了赵国。要么对方是把赵国当做软柿子。弥补损失;要么就是想要借此来练兵,图谋向东胡、月氏复仇。无论是哪一个,赵国因为地缘的关系,当定了受害者。除非,赵国向赵武灵王那个时期做的那样。痛击一下匈奴,让他们安心蛰伏在北方的草原,不教胡马度阴山。
按照往常的经验,大雪封山后,草原一片萧瑟,不少牛羊会冻死饿死,这个时候,也就到了匈奴南下“打草谷”的时候。这种情况下,通常都是匈奴精锐,携带极少的粮草,抵达云中、代郡后,四处劫掠,就地补充粮草。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整个部落粮草极度匮乏,为了求活路,整个部落拖家带口地南下进犯云中、代郡。后者远比前者庞大的多,因为这个时候往往意味着对方没了活路,匈奴人会迸发出超过平常百分百的热情和冷血,如国境的蝗虫,将所有有用的、能吃的洗劫一空。
早些日子,廉颇已经命令斥候暗暗打听草原的动向。因为草原一望无际,不好辨识方向,加之道路不熟,斥候们深入三百里就不敢再深入。但即使这样,也给廉颇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那就是今年草原的收成极度糟糕,先是大旱再是暴雨,部落们完全没有备好足够的草料,这个冬季对大多数匈奴人来说,会极度难熬。这也意味着,匈奴这一次进犯边境的规模将远超过以往!这是匈奴人的求活之路,却也是中原农耕民族的苦难之旅。
刚刚飘雪的时候,廉颇又派出了三拨斥候,虽然是三拨,但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向北。因为每次匈奴大举南下,总会有一个万人队或者千人队为先锋,单单一拨的斥候还真不一定能把消息传递回来。毕竟草原一览无遗,当你发现匈奴人的时候,匈奴人也发现了你。而一旦变成了遭遇战或者追击战,匈奴人总可以利用人数或者马术上的优势,轻易全灭赵国的斥候。这些都是血淋淋的经验和教训!
“粮草和百姓都转移走了吗?”廉颇死死地看着北方的地平线,低声问道。
“回将军!都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转移进了坞堡!没有一个人,一粒米落下!”廉颇身旁的副将小心翼翼地说道。
廉颇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对付匈奴也只能是坚壁清野了。敌人来势汹汹,所谓哀兵必胜,若是主动出击的话,胜率不足一成。即使是残胜,在朝堂那些人看来,也是一场大败而已!或许,在他们看来,没有一比二的战损或者一比三的战损,所有的胜仗都算是败仗!真该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宗贵来云中好好看看,真正的战事是多么残酷。
副将则是有些崇敬地看着廉颇,廉颇从云中走出去,现在又走回来。一来一回,廉颇已是天下有数的名将。虽然半年前兵败洛水,那也非战之罪,有燕、齐两国拖后腿,廉颇还能在白起的二十万秦军手下坚持两月,已是不凡。如果不是那场暴雨,也许白起的人头已经落地也未可知。
更让副将佩服的是廉颇的识时务,以前不是没有边将刚来就信心满满地要主动出击,可结果要么被匈奴戏耍,要么损失惨重!廉颇甘愿背着压力,制定坚守不出的策略,不惜损害自己的声名,只为减少边境军民的损失。单单这一点,就比许多夸夸其谈的人强得多!
廉颇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这一次,匈奴大军绝不是那么容易击退的。现在手头上只有六万大军,即使坚壁清野也有些捉襟见肘。自己又不可能打赌匈奴一定会从云中这个方向犯边,将代郡的大军调集过来。看来,自己不得不向赵王申请自己募兵了。只有集合绝对优势的兵力,才能和匈奴这样的骑兵一战啊!
廉颇如今只能期望自己所做的一切工作,能让己方坚持地更久一些。那么多坞堡,总会有一些被匈奴人攻破,否则,匈奴人没有收获的话,绝对不会败退!这是早就注定的牺牲!而自己,到时候却只能任由匈奴人攻进去,而不能营救!这就是领兵打仗不能有妇人之仁,否则就是一将无能,累死千军!
“传本将的命令!将城中的箭矢再往每个坞堡送五千支过去!”廉颇沉吟了下,吩咐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这些了,只希望他们可以坚持地更久一些,或者说杀伤更多的匈奴,以自己的牺牲挽救剩余的坞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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