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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深刻而痛苦的感觉是百里风间漫长生命里,永远无法跨过去的鸿沟,所以他的修为也只能跨越人的极限成为圣,却因心中有障碍,那么多年也无法突破成仙。
从往事苦涩中回过神来,他扬起眸望向天空,弯月已落山,不知不觉竟赶了大半夜的路。
拇指摩挲着下巴胡渣,一手勒住缰绳,探身掀起帘子,看到景澈已然睡着了,却紧蹙着眉头,睡得极不安稳。
百里风间想着既然也不急着赶路,恰好前面有一座了无人烟的破宅子,便先进去歇歇脚罢。小徒弟方从囚魂地出来,被那里的煞气缠了百年,元气还未完全恢复,一夜颠簸终是不好。
便将马车拴在树上,抱了景澈出来。
小小的一团碧衣塌在怀里,这看似粉雕玉琢的少女其实并不十分圆润,抱起来却也分量不轻。百里风间才走出去几步,景澈便迷迷糊糊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引入眼帘的便是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下巴一圈浅青色胡渣,这才末知末觉地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被包围在他怀抱的暖意里。
竟然莫名心头一跳。
这异样一闪而逝,景澈想深究突如其来的心跳究竟是为什么,始终是无因可循。然后她扯了扯百里风间的衣袖,口气不善:“喂,我饿了。”
百里风间将景澈放下来,一边略施法术擦去宅子里桌椅上的灰尘,一边道:“冬日里树林活物不多,让阿渊去找找看吧。”
“阿渊?”好奇地看看四周,没有其他人啊。
却见百里风间腰侧的剑自动出鞘浮在半空中,他拍了拍剑柄,像是在跟一个熟稔多年的伙伴说话一般:“去吧。”
银剑很听话得拐了个弯,飞出宅子。
看得有些怔了,景澈却摆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有什么了不起。”
百里风间斜笑着,眯起眼俯身居高临下得打量她:“你来试试?”
“我阿娘肯定也会。”翻了个白眼,然后爬到到高椅上坐着,双脚够不着地,悬着晃晃荡荡,一副自娱自乐的样子。
懒得同她争,百里风间拾了些柴生起一团火,驱散了房里的阴寒。这时,龙渊白剑戳着一团瑟缩的兔子飞了回来。他朗声一笑,点头以示嘉奖,龙渊白剑便心满意足地钻回剑鞘里去了。
百里风间席地而坐,在火上烤起了兔子。
不出片刻,肉香弥漫开,金黄色的皮上冒出呲呲油粒,连景澈都有些经不住诱惑,从高椅上跳下来,坐到百里风间身边,巴巴地望着树枝上的烤兔肉。
“把你眼睛里的哈喇子收起来好吗。”瞥了眼小徒弟,百里风间笑意懒懒,悠闲地讥讽道。
“你有本事别看啊。”伶牙俐齿,反唇相讥。
片刻过后,将烤好的兔肉递到景澈面前,百里风间掸了掸手中的炭粒,道:“吃吧。”
景澈欢天喜地地接过树枝,却端详了烤兔肉半晌,迟迟不动口,反而蹙着柳眉道:“怎么烤焦了,黑乎乎的。”
百里风间大半辈子都在风餐露宿,自然看不惯这些娇生惯养的毛病,却知道景澈的这身公主病暂时是改不回来了,也并未摆出不满神情,只是漫不经心道:“这荒山野岭伺候不了你,你便将就着吧。”
而一听到将就,景澈就觉得莫名烦躁。
本是公主府里的掌上明珠,对任何东西都极其挑剔,而如今却四处都要她将就,将就着从了阿娘的遗愿,将就着拜了一个师父,将就着这个乱世,如今还要将就着待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过夜,她无法接受这落差。
将串着兔肉的树枝往百里风间手里一塞,桃花眼微翘,任性的神情下生出几分少女的妩媚,她斜着他,冷嗤了一声:“将就?凭什么要我将就?”
“将就不了就别跟着我。”
“求之不得。”她毫不犹豫地站起身,俯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道。
少女温软的气息喷在耳侧,话音落后又只剩下呼啸的冰冷寒风,她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百里风间无动于衷地继续坐着,扯了一只兔腿细嚼慢咽地吃着。
外面月夜寂静,树林无风。呜咽如幽鸣,渐行渐远。
半许,他突然站起身。
这时便起风了,长风浩荡,如同战歌。
“阿澈?”回音重重缭绕,风凄凄零零,却无人回应。
闻到这风里夹着的异样,百里风间蹙起了眉。打开灵气感知,却发现这林子里已经没有了景澈的动静。
长发逆风鼓起,一道玄光急速掠过整个树林。不出片刻,百里风间回到原地,这个不大的林子已经被他粗粗看了个遍。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有些乱了分寸,焦虑绝不是他的做派,反而因此镇定下来,不再做无用功,沉眉定心思索。方才就片刻的大意,竟然有人在他眼底下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人--难道,是灭字军寻到此处了?
不可能,灭字军里的神行者早在三十年前就被他亲手杀了。这世间还有人能在如此短的间隙内不引起他注意而又带走一个大活人,这个速度,他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百里风间还记得那个人在迦凰山结界日夜交替的瞬间,以非人的速度趁着极短的时间隙闯了上来。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的话--脸上顿时有了微薄的怒意。
目光烦躁一扫,才看到了贴在马车壁上一片的白色锦帛。
上面黑字飞扬:“百里剑圣,多有得罪。在下七影,红尘客栈恭候大驾。”
果然是他……真是不屈不挠!
锦帛揉成一团飞入宅中,挟着杀气熄灭了那团燃着的篝火,百里风间飞身上马,立刻回程。
又折回坤方城。
红尘客栈就处于城中心最繁华的的地段。说是客栈,其实是半个风月场,夜夜笙歌不休,今日亦如是。
拢拢衣袍,迈进这金碧辉煌的楼里。
深夜客并不多,只有一把古琴葱葱拢拢地弹着,不紧不慢地和着百里风间的脚步。
他寻了一个空位坐下,手边的龙渊白剑搁在桌上,金属敲击檀木桌发出铿锵声,引得人侧目,打断了正绵绵密密地推向gaochao的曲子。
懒懒一扬眼角,他的声音不重,却含着让人不敢反抗的气势:“七影出来见我。”
白衣琴师闻言看向百里风间,认清了他,顿时面露喜色,拂袖收手,急忙起身迎上前去,拱手作揖:“百里剑圣,七影就在楼上,我引您上去。”
“叫他下来见我。”百里风间自在坐着巍然不动,解了腰侧葫芦浅啜一口。
琴师不卑不亢地让了一礼,随即旋身上楼。
百里风间只觉得这白衣琴师有些面熟,却想不起来,等了好片刻,木质楼梯才传来“噔噔”的脚步声。
“让百里剑圣久等了,”有些无奈的声音,走在白衣琴师前面的黑衣男子七影扶着一只受伤的手臂,极其诚恳地躬了躬身以示不便,然后一脸无奈地说道,“剑圣的爱徒当真是……烈。”
百里风间挑眉,颇为好奇地看着七影已经包扎好绷带的手臂,隐约还可见有血迹渗出来:“怎的?”
七影想了想,不好如此直截了当地告状,只是隐晦得一语双关道:“伶牙俐齿。”
百里风间不自觉地斜唇一笑,这个小徒弟啊--真是让人又担心又没辙。
既然话说至带走了他的徒弟,那白衣琴师便面露愧疚、先发制人道歉:“在下鹤浮,用此下策请百里剑圣来此地,实属无奈,还望剑圣见谅。”
鹤浮,名字也耳熟,偏生不记得在哪里见过。罢了,过路之人,无心去记。
“我接走我徒儿了,便自然见谅,”无所谓地懒懒一笑,吊儿郎当的样子:“其他事,不必说。”
拒绝之意不言而喻,还未出马便身先士卒,七影打好的一肚子腹稿都无能为力,一时愤慨,口无遮拦:“剑圣当年决心守天下,如今却无论如何都要袖手旁观吗!”
“这个问题,我记得几年前便回答过你了。”百里风间说得不紧不慢,将七影的义愤填膺轻而易举地堵了回去。
“几年前我毫无筹码,只想着凭一腔热血便能请得动剑圣您出山,被拒绝自然无话可讲,可如今,我已经召集起了整个南部的臻弋人,养精蓄锐,只待有朝一日,可一举复国!”
“一举复国?”百里风间重新咀嚼这四个字,心不在焉的口气里有微微嘲讽之意,更多的却是无奈:“云魂虎睡地的臻弋人呢?作为你们复国的牺牲品么?”
七影也不顾手臂伤势,单膝跪地,双手一抱拳,铮铮道:“七影绝非鲁莽之人,正是因为知晓了云魂虎睡地的所在,才敢挟持您的爱徒以求您一面!”
百里风间却依然无动于衷,掸掸衣袍站起身,“寻到云魂虎睡地,的确是一个振奋的好消息。只是,这与我何干?你们复你们的国,我喝我的酒,就当这世间剑圣已死罢。”
“剑圣!”
“行了,不必再说,我这便带我的徒儿走,”长腿迈上楼梯,百里风间头也不回,“迦凰山在七十年前就告知天下,不会再参与任何战事之中,剑圣门亦如此。”
七影与那白衣琴师绝望地对视一眼,孤注一掷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