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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普照的石砖泛起汉白玉般的色泽,透明的璃色小珠子隐匿在角落几乎极难看见。
两人伏着身子,好不容易总算是寻完了这一百零八颗碧泉珠。
“快去吧,别耽搁了。”景澈直起身子,阳光在她的发髻后闪烁,弯弯的桃花眼里落下睫毛浓密的阴影。
帛炎感激地鞠了一个大躬,却仍是怯怯地不敢看她,急急地捧起小锦盒快步跑开。
目送他走远,景澈勾到一半的轻松笑意却莫名僵硬下来——做了好事,却全然忘了自己本在掐着点赶往练剑台的路上!
这下可糟透了。景澈忙疾步跑过去。
第一次亲眼目睹练剑台的盛况,景澈的脚步不由怔在了半格台阶上。
练剑台最中央,高高矗立着着一把巨大的石剑。围绕着石剑台下面约莫几百人,皆是蓝襟白衣飘飘,整齐如同军队操练。剑柄泛着凛冽寒光,人人面上皆是一丝不苟。
此刻晨练已经结束了,景澈眯着眼望过去,却见高高站在石剑台上的人是宫霖。
“由于掌门师祖下山与剑圣共赴大事,而湛往师父又在闭关修炼,往后几日的主峰大小事务皆由我代为掌管。”宫霖摆着架子,一手负于身后,一手端在腹前,美艳的脸正经严肃,可比之掌门的威仪,却又少了几分气势。
练剑台上众人作揖以示听命。
虽说宫霖与台下众弟子同辈,然而她掌管大局却是无可厚非。掌门禹问薇统共收了五个弟子,加上也修,算是六个。
留在派中的只有首席大弟子湛往,其余四人皆在山下一昭镇中打理镇中臻弋遗民的大小事务,而也修初入门,毫无资历可言,自然不可接此众人。宫霖便是主峰剩下之人中资历最高,亦是最受掌门亲厚的人。
——可是她掌了派中大小事,景澈的日子却并不怎么好过了。
“景澈师妹,昨日你晨练未至,今日又迟到——”宫霖高高站在上头,能一揽全局,自然一眼就看到了景澈仓促而至的脚步。闻她言,大半弟子都转头来看向她,“不知是不是仗着是剑圣带回来的,就罔顾门规,肆意妄为?”
听着后头这一句,无论如何都像是故意的讽刺,说给全部人以引起众人对她恃宠而骄的鄙夷。
景澈是不激则以,一激就杠上了的人。原本还畏畏缩缩想趁着不注意溜到队伍里去,转瞬她就昂首挺胸,稳步踏上台阶,软糯灵魅的声音中含着些许被直截了当的火气:“师姐可真是会颠倒黑白,冤枉好人。”
“好人?”宫霖冷讪一声,“那你倒说说,你都做了什么拯救天下的好事?”
景澈却在一霎那犹豫了。
若是说出方才帮助帛炎的事,等于将帛炎的过失公诸于世。她的本意便是让他免受责备,如今又怎好为自己开脱而将他拖下水?
脚步依旧,却是少了些从容。
“哪敢说出来,难保师姐会指责我高调,做了些微末好事都要立个牌坊,如此坏了剑圣的名声。”
“噢?师妹不是不受剑圣待见又拜不成师,怎的还自认为自己与剑圣有关系?”
此言一出,底下众弟子窃窃私语纷起。
主峰说大不大,人说多不多,景澈与也修来到南穹派一事早就是人人皆知。也修被收做掌门的第六个弟子已经是一个重磅炸弹,而那个少女据说是剑圣弟子,却未去剑圣的云覃峰,反而在主峰宿下,众人种种猜测不绝。
如今听宫霖一言,倒是明白了。原来是剑圣本欲收景澈为弟子,她却不争气,并不受剑圣喜爱,于是剑圣想替她找个别的师父打发。
众人心中虽说不上是幸灾乐祸,却也端了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剑圣弟子只有一个,人人向往之,谁都不愿意这个唯一是别人。若景澈当真是,众人也难免不了有嫉妒——这里哪一个不是万众挑一的人杰,哪一个心中不是有着激昂志向,却还是淹没于南穹众弟子之中。
景澈已经走到了石道中央,左右一大片弟子在注视着她,而前后都是冰冷的空气和无情的寒风。她的脚步顿住,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视自尊高于生命的她,如何能许自己在如此多人中被羞辱?
可是她却半句话都辩解不得。
难道她要告知全世界,所谓宫霖口中的她不受剑圣待见,是由那夜她险些当着百里风间的面被凌|辱之事而起?
仿佛突然被扔到孤岛之中,四周都是茫茫大海,她不知道要等待谁来救她,她甚至放弃了呼喊。因为她知道,纵然她歇斯底里,她声泪俱下,也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更何况,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做如此颜面尽失之事。
他们曾共进共退,可那个时候她勇往直前,他醉生梦死,而如今她进退不得,她孤立无援,这时候,他却在为天下大事奔波。
这听起来更是一种嘲讽。
“师妹怎么不说了?究竟是做了什么好事而晚到,还仅仅是慵懒懈怠,睡过了头?”
景澈抿紧嘴唇,面目煞白。
“若说不出来,那便当做屡教不改,无故晚到,还欲强词夺理,按门规,罚跪于练剑台一日。”
她依然杵着不动。
风鼓起她一身新弟子服的衣裾,系得匆忙而粗糙的衣带微微扬起,又不甘服帖。掠过她系得有些歪歪斜斜的发绳,是今日出来得来不及好好打理的结果。
拂过她的眼眸,干涩地有些疼。
景澈突然觉得,若早知反正会晚到,还不如打扮得端端正正再出来受嘲笑,也不至于如此难堪。
“你一刻不开口,所有人都要在这里等你一刻。”宫霖话里发了狠。
众弟子之间窃窃私语声更盛。
如果未出她这一场闹剧,那众弟子也早该散了吧。三三两两回弟子房,或是另寻清净地修炼。无论她欲要如何,宫霖欲要对她如何,可众人的时间都不该被拖累。
握紧的指节泛了青白,景澈抬起眼,日光直直刺入瞳仁。
真是一个好天气啊。
她缓步走上前,目不斜视,专注而从容,心中反而已经无所畏惧。被孤立的绝望寸寸割入骨,望着茫茫大海失措焦虑,还不如跳入大海,任由海水窒息作伴。
宫霖正眼都不瞧她,脸上冷若冰霜,是志在必得的神情。
屈了腿,景澈面对那把巨大石剑缓缓跪下。
“晨练结束,大家都散了吧。”宫霖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洋洋,扬声道。
众弟子不会明着看热闹,只好奇地用余光瞟了几眼那脊背挺得笔直的少女,只觉得一股不容侵犯的凛冽高傲。有人同情,亦有人无动于衷,反正都是三三两两离去。
而见到逆着人流而上的一袭白衣,却让宫霖微的一怔。
“也修师叔……”她心虚唤道。
也修的清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令宫霖无法正式他的目光。
“何必咄咄逼人。”也修面无表情,只吐出一句。
“门有门规,自然不能应人而异,更不能出尔反尔。”宫霖仍是少了底气。
“哪怕掌门默许,你也不必当众如此羞辱她,”知道无可再辩,也修索性不看她直直往前走,擦身而过的时候,又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寒得仿佛冰冻三尺,“蛇蝎心肠。”
宫霖怔在原地半晌,不知不觉竟然浑身发抖。
回头一看,那个高大而清瘦的白衣男子站在罚跪少女身侧,依然是一言不发。阳光就这么笼罩在两人身上,看着可真是郎情妾意的一对。
她转头就走,高傲尽失。
跪着入了夜,没了日光照射的练剑台更是阴风阵阵,寒意无比。巨大石剑岿然不动,婆娑树叶瑟瑟发抖。
景澈依然毫无懈怠,笔直地跪着。也修站在她身侧,仿佛一尊雕像。
“你回去罢。”不知沉默了多久,景澈说了话,嗓音中微有喑哑。
“嗯。”没有语气地应了一声,也修却仍是杵着不动。
又是一阵寂静。
“烦死了。”景澈轻声似是自语,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面上一行蓦然清泪潸然。
垂眸看了一眼,仿佛石子落入深潭泛起涟漪,也修蹲下身,替她拂了眼泪:“现在晓得哭了,之前还嘴硬做什么。”
景澈想弗开他的手,不料眼泪更盛,如此一动,绷紧的身体失了平衡,登时绵绵地瘫倒在也修怀里。
眼泪婆娑却依是凄绝人心,她抓着也修的衣袍努力不让自己倒下,一开口,便是忍不住的哭腔软糯:“为何师父不来救我——”
纵然心中说是绝望了,可是又怎么会不期待。
膝下剧痛袭来,一日滴水未进已经让景澈烧得厉害,头脑昏昏沉沉。
眼前朦胧幻觉,仿佛百里风间正朝她走来,右手执剑,腰侧别了个酒葫芦。愈来愈近,看到他英俊脸上的青色胡茬肆意滋长,薄唇启合,他斜起一抹安心而不正经的笑。
——“阿澈啊,师父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