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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晚晴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乘坐的飞机被炮弹击落,她和她的战友们在震耳欲聋的爆炸中,牺牲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
她倏地睁开眼睛,心跳不止。天已经暗了下来,车厢里一片昏黑。她一扭头,发现陈云逸正靠着座椅,头枕在椅背上,脸朝着她,一双幽深的黑瞳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接着,他平静的脸庞绽出一抹笑容,这笑容像是一针镇定剂,立刻把恐惧驱得烟消云散。
“我睡了多久?老鹰告诉我熄灯之前要回去。”她估摸着,现在应该已经过了五点钟,北方的冬季天黑得特别早。
“来得及,现在才五点半,十点之前咱们能赶回基地。”
陈云逸平静地望着叶晚晴,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唇,那里,刚刚印上了自己的痕迹。他不想弄醒叶晚晴,高强度下训练了一个多月,她难得休息。明天开始,她又要面临更加艰苦的训练与考验,他渴望叶晚晴留在身边,渴望与她朝夕相守,但在这之前,他必须让她有能力保护自己,有胆识面对可能的危险。
他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方形塑料袋,往手心里倒了倒,里面掉出一条闪着银光的项链,链子很细,项链坠是一支子弹头造型的红宝石,在昏暗的车厢里发出微弱的光芒。
“还记得它吗?来,我给你戴上。”他把项链拈在手里,似笑非笑地望着叶晚晴。
叶晚晴一眼就认出,这条项链是平安夜那晚陈云逸送自己的圣诞礼物,坠子跟红宝石很相像,但不是红宝石,或许,它的价值要远远高于同等大小的宝石。它不同于传统的跟踪器,它无需植入芯片,因为它本身就是当今最高精尖的科研产品,特殊的材料,特殊的工艺,能躲得过世界上现存最先进的检测仪器,戴上它,没人会查出这是一个跟踪设备。
可以说,只要项链不落入敌人手里,无论她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陈云逸都能准确地找到她的位置,最快时间内赶到她的身边。
男人慢慢向她倾身过来,宽厚的胸膛就在眼前,她有点意乱。这时,陈云逸展开双臂,绕到叶晚晴的颈后,他神态安然自若,动作亲密又自然得体,毫无尴尬或忸怩。叶晚晴放下戒备,把手搁在了大腿上,安静地坐着,任由陈云逸给自己戴上项链。
很快,男人灵巧的手指将项链搭扣系好,又细心地把坠子拉到前面。
他的声音轻缓坚定,近在耳畔,“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不要摘下来,记住,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叶晚晴盯着陈云逸极其认真的眸子,她敏锐地在他眼底捕捉到一丝不安,这样的神情从未在他的眼中出现过,他平时总是警惕而平静,几乎没有任何情绪,今天这是怎么了?莫名的烦躁又冒了出来,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可又猜不出来。
她不指望陈云逸能给她透露消息,他有原则,更有纪律约束。索性,她也不猜了。
她学着刘婕的湖南口音答道,“晓得了!”
陈云逸紧绷的眼神一松,接着嘴角高高扬起,露出白得炫目的牙齿。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我们永不放弃,永不抛弃。”
叶晚晴心弦一震,这句话她再熟悉不过,小时候她经常听父亲说起。
“你是从哪儿听来这句话的?”
陈云逸凝着叶晚晴的脸,亮如星子的黑瞳暗了暗,“这是我当特种兵时,我们中队长对我们说的话,也是我们中队的口号。后来,在一次执行边境剿匪任务中,他为了救我,冲到我前面替我挡了子弹,牺牲了。我很怀念他,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
叶晚晴的心揪了起来,不由怔住了,她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景,更能体会陈云逸的心情。她从陈云逸的口气中听出伤感的味道,很淡很淡,即使他的脸还是那么平静。这个男人,平常绝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的内心世界,今天,他竟然能对着自己袒露内心的痛苦,这既让她感动,也让她有些吃惊。
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又觉得不合适,正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陈云逸身子往后一扭,从后座上拿起一顶帽子。
再次转回脸,男人眼里又恢复冷静与警惕。
“给你的。”他把帽子递给叶晚晴。
叶晚晴明白,话题到此为止了,他不会再说,那是他心底一处疤痕,如果她再提起,哪怕是为了安慰他,开导他,无疑也是往他的伤口上撒盐。这个男人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理解,是相互间默契的沉默。
她抿唇一笑,若无其事地接过帽子,仔细地看了一眼。帽子是黑色厚绒鸭舌帽,帽子的前面用红色粗体字绣了几个英文字母:Assassin,意思是刺客,这让她想起了唐诗诗,想起她神乎其神的飞镖技艺,刺客这个称号对她很恰当。
她把帽子扣在头上,大小正合适。戴了帽子,就可以把自己那头跟狗啃的差不多的短发盖住,也许,这也正是陈云逸的用意。细心的男人很可怕,但要是他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那就是一个女人的福分了。
“谢啦。”叶晚晴不敢多想,将来的事,谁又能预料呢。
“吃完饭我带你去理发。”
“不用。”叶晚晴摆了摆手,笑了,陈云逸果然是看她的发型不顺眼,“我告诉你啊,我很喜欢我的发型,这是唐诗诗亲手给我剪的。”
“嗯。”
陈云逸目光暗沉,静静地凝着她,似乎有话要说,但他薄唇紧闭,形成坚毅的棱角。
忽然,他轻叹一声,极尽温柔地把她肩膀往自己胸前一压,一张俊脸倏地朝她俯了下来,在叶晚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滚热的唇已经轻轻地贴在她的额前。
蜻蜓点水似的一吻,只是在她的额角。
“保护好自己,你是我的女人。”
叶晚晴的脸刷地红了,可令她更加震惊的是,自己居然没有反驳,也没有凌空飞起一脚,将这个口出狂言的男人踢出车外。
他们的脸靠得很近,呼吸搅在一起,陈云逸又闻到叶晚晴身上那阵淡雅的幽香,不冷不燥,温凉舒适,他深吸了口气,压住狂烈的心跳,“下车吧,这家店的东坡肘子很有名。”
叶晚晴心念一转,脸更红了,“我说梦话了?”
“嗯。”陈云逸不自然地应了一声,把车熄了火,拔下了车钥匙。
在叶晚晴睡觉的时候,他可收获了不少信息,不单单是她想吃东坡肘子这事。她很想家,很想念她的父母,但这些对他而言不是最重要的,最让他激动不已的是,这个女人在梦中叫了他的名字,还不止一次。
陈云逸的笑叶晚晴看不懂,要是她知道自己睡着时说了很多梦话,而且都被这个男人听去了,甚至听到自己呼唤他的名字,只怕她要羞得立刻掘坑,把自己活埋了。
二人进了饭店要了个包间,包间在二层,装修豪华,美名幽竹。陈云逸没跟叶晚晴客套,直接把菜谱上的肉菜点了个遍,尤其是肘子。
待叶晚晴吃饱喝足,陈云逸还在往她的碗里夹菜,他恨不得能一顿饭就让这个女人胖起来,恨不得立刻让她恢复所有的体力。
他另外点了十几道菜,包括肘子,已经吩咐服务员打好包,搁在了桌子上。
“我前几天去你家了。”他突然说道。
叶晚晴吃了一惊,“你去我家干嘛?见着我爸妈了?”
“见着了,我跟他们说今年过年你不能回去了,因为美国那边的培训机构不会在中国春节期间放假,要是请假,会被开除。”
“他们信了?”
“信。”陈云逸回想起叶建国的表情,显然这位老人已经察觉出什么,但他没说,反而安慰老伴,让她宽心。
“待会儿你吃完了,给他们去个电话,就按照我说的理由。”他把自己的手机放到桌子上,他知道叶晚晴的手机已经上交了,“这部手机做过处理,会在你家的电话里显示你自己的手机号码。”
叶晚晴盯着那部黑色的传统式的按键手机,眼眶微微湿润。
“知道了。”
“他们身体都很好,气色看起来也不错。”陈云逸凝着叶晚晴,安慰道。
“谢谢。”
叶晚晴喝了口水,定了定神,拿起手机给家里拨了过去。
电话是母亲萧妍接的,亲切的声音让她有种罪恶感,就按照陈云逸的说法,她耐心地跟母亲解释,但显然,陈云逸已经做足的工作,母亲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刨根问底。接着父亲叶建国接过电话,又是一番嘱咐。
……
“就是在那次任务中,灰狼做了一件错事,成了他终身的遗憾,也正是因为他的那次失误,他被开除了军籍。”
回去的路上,陈云逸对叶晚晴讲起他当特种兵时的经历,那一桩桩惊心动魄的往事,让叶晚晴既羡慕,又钦佩。他之所以对她讲这些,一方面,他希望叶晚晴能迅速融入军人这个角色,懂得军人的责任,另一方面,他担心叶晚晴一旦进入实战、直面死亡时,心理会承受不了,对她造成伤害,这种伤害是药物无法解除的,他不希望看到那一天到来。
“他做了什么?”叶晚晴好奇地问道。
“那是夏天,天很热,我和他穿着伪装服,满身是汗。按照上级指示,我们要在山里找到毒枭的一名观察手,并让他招供毒枭的火力布阵。灰狼的功夫比我好,当我们最终找到那个人时,他正举着望远镜看,灰狼几招就把他制服了,我去了观察手的位置架好狙击枪,他负责询问。”
“我们谁都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有心脏病。当时,他倒在地上,周围都是草丛和灌木,他的头就枕在那丛灌木上,呼吸困难,他说自己有心脏病,他的手哆哆嗦嗦地指着自己的裤子,嘴里不停地喊着药。一开始,我们俩都不信,但后来,我看到他嘴唇发紫,就信了,因为我爷爷也有心脏病。”
“但灰狼不信,仍用他的手枪指着那人的头逼问,最后,他到底是把该问的都问出来了。可就在那人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死了,心脏病突发。我们都傻眼了,更让我们都没想到的是,他会因此脱掉军装,再也不能走进部队的大门。”
“这样的惩罚是不是太严厉了?”叶晚晴望着车窗外,眼前似乎浮出当时的情景,要是换做她是灰狼,她会那么做吗?
“铁的纪律才能铸就钢铁般的军队,军纪面前,人人平等。他的行为不代表个人,代表的是国家和军队,当你成为一名军人时,就得把自己的思想抛开,冷静地面对人和事。你能理解吗?”
“能理解。”
“能理解就好,如果有一天,你的队长要求你击毙敌人,你会开枪吗?”陈云逸飞快地看了一眼叶晚晴的脸,“我是说,不是训练场里的靶子,而是活生生的人。”
叶晚晴沉默着,没作答,这个问题像枚炸弹,让她没一点儿准备。她知道正确的答案是什么,可她就是说不出口。
车轮滚压路面的声音越来越响,路面的石子多了起来,他们都知道,车子已经驶进大山,离特训营的大门越来越近了。此时外面漆黑一片,树影在黑暗中摇曳着,密密丛丛。
车灯将前方的路照得通亮,但仍是看不清路的尽头在哪里,仿佛弯弯绕绕的山路永远也走不到终点。
“后来,我听人说,灰狼去了南美洲,在那里加入一个当地著名的雇佣军团,做了一名职业杀手。”陈云逸首先打破两人的静默,继续说道,“现在,他是国际刑警的A级通缉犯,全世界的警察都想逮捕他。”
“他离开后,你们一次面都没见过?”
陈云逸又沉默片刻,说道,“见过一次,那是在他母亲的葬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