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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甘大娘的事,张婶立时皱了眉头,她肩膀上像是压了极重的东西似的,肩膀劳累地垂了下来。“唉,都怪那个彩蝶,连死了的人也不放过。权叔都说了,要好好给你甘大娘办丧事,她到好,捣乱不说,前日里都说好了让后院里陈家的一个小子帮忙当孝子。彩蝶那阴损的居然背后里使坏,那小子现在都不敢来了。过两日就要下葬了,如今想帮你甘大娘找个捧牌位孝子都难。”
李小茶直接问道,“我行吗?”
“不行,按说要找个男儿。到时还得抬棺,哪是你一个女娃做得了的。”张婶叹气说道,“这事你不用担心,我想着去前院里找个小子帮忙。那边人离主子近,到也不怕彩蝶那种小人欺负。”
李小茶看到张婶一脸气到混乱的模样,扬着木然地脸问道,“婶婶,你很生气吗?”
“我当然气了,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张婶说到一半,发现李小茶居然提着药包跑远了,等她再折回来时,手上已多了一碗药茶。李小茶将一只大碗捧到她面前,平静说道,“婶婶,先喝点降火茶。”
“我没上火。”张婶压着火气,扭头不想接,可看到小娃儿一只大碗捧得那般执着,只得接了了过去,敷衍地喝了一口。
李小茶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闷闷说道,“我娘说,发火的时候容易做错事的。”
“我没……”张婶本想再次强调自己没发火,可是一碗微苦的降火茶喝下去,胸口堵着的那股气似乎有些平复,她幽幽叹了口长气。再看那低着头的孩子似乎心境平静了许多。这孩子说得不错,她果然是有些气晕了头脑。
张婶在薛家呆了这么多年,从少女时被主子宠爱被人排挤到如今徐老半老,她一辈子过得如意也不如意。做为下人来说她没受过大罪,即使当年薛二奶奶不喜欢她,到最后也只是落得到厨房里当了管事。这地方虽说不上好,却是没有半个人欺负她。只是难得的有个朋友。这下人间的友情比主子还不容易。大多数时候也只是找个脑袋聪明些的相互照应而已。
张婶一贯是个清醒自持的人物,即使当年那帮受宠也知道本份,没有真真的得罪薛二奶奶。可如今临到老了,爪牙都钝了,也不想争不相斗的,却生生在这时看到甘大娘去了,她心里其实像是去了只手臂似的。这种时候偏生的有个不长眼的彩蝶过来撩拨她的怒气,她可不就怒了,连带的还忘记了分寸。
其实这事情想一想也知道,甘大娘是自杀冤死的。哪家的主子不畏忌这个。这些大宅子里没点阴暗的地方。哪家的不怕最难缠的冤魂。甘大娘的后事上面已经发话要好好办,办周全。那事必不会让这事出什么岔子。就算是彩蝶个没脑子的人断也不敢干出激怒冤魂的晦气事来。她真要敢干了,主子就敢直接把她放火里当冥钱似的烧了。
彩蝶虽说不上是多么聪明的人物,可这么一点脑子肯定是有的。她定是知道没法在甘大娘的事上做手脚就使些主意气张婶一通也是好的。指不定气的好。把张婶气极了,行出些什么让上面容不得的事来,还能把张婶挤出去。
要知道彩蝶现在和张婶一样,是挂着名的小管事,她彩蝶要是有本事多顶几个位置,指不定还能挤入大管事去。就算大管事多是些男人,她再不挤的也能在主子面前多长点脸。
她既然有勾搭崔三高子的心,就必须知道崔三高子那性子就是个不济事的,一辈子只能在后院里混些肮脏小事。顶了天了也就混个老油条而已。不过他叔叔崔副主管是个人物,崔三高子没本事,他这叔叔总不可能让他以后的老婆孩子饿死去。不得不说,这彩蝶虽是个目光短浅的货,可是那鼠目寸光的却短得很实在。能就近抓在手里的东西,她是半点也不浪费。
张婶想明白这些,又幽幽喝了口茶,那微凉的苦涩熨平了她心中的褶皱。李小茶抑着头那淡定的小模样更让她不得不安静下去,怎么能输给一个孩子。张婶再次这样告诫自己。
“小茶,怎么几日没见着你,看起来黑瘦了许多?可是跟着那个什么劳子的小神医跑得太过辛苦了?这几天多到婶这里来,婶子给你做包子。”
李小茶抬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懒懒向外看了看,这燥热的天最容易犯困,更何况的她还有个容易咳嗽的毛病。这会儿看着外面晒油里的影影绰绰的,有个小人影晃晃悠悠向这边跑了过来。说他是跑不如说是颠,那小脚步虚得,全是脚尖在点,难得有几步脚跟能挨着地的。
李小茶觉得有些不对劲,用手指了指对张婶说道,“婶婶,那个小少爷好像病了。”
张婶闻言扭头一看,那太阳地里晃悠悠走过来的,可不是三爷家那个小吃货薛君宝,薛君宝在薛府里年纪最小,又是生得愚钝,本来按着薛家男儿的排行,薛君宝应该排到第八的,可是因着他实在是钝了些,薛老太爷怕他再沾了那个带着“暴发户”气质的“八”字昭昭要变得更钝了。是以薛老太爷发了话,让下面这些小的别管他叫“小八”,叫他“小狗子”那等好养的名字都好过再沾些“暴发户”的怂调儿。
得了这话儿,上面那些主子都管薛君宝直接叫名字,又或是叫他“小宝”,这些主子将就一下也能叫出个听得过去的名目来,却是苦了下面的人,叫不得薛八小爷,也叫不得八少爷,叫“宝少爷”吧,没觉着多宝贝到是感觉沾着些“宝气”。李小茶原先的不知道,后来听说了,再遇着这事了,总觉得叫什么都沾着些古怪的味儿。
那薛君宝摇摇晃晃的,才进了门就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抱着脑袋直叫“头晕”。厨房里的人都是些有点年纪的,一看那模样就知道这薛君宝是中暑了。可薛三奶奶何等人物,只提一下她的名字就觉得“如雷灌耳”的。那样惊雷般的薛三奶奶要是知道自己的宝贝小儿子在厨房里热病了,可不会管其它的先揭了厨房里这些人的皮在说。
是以,厨房里的人虽都知道薛君宝是中了暑才会怏怏躺在门槛上,却是谁也没上去给他灌药解暑,个个都想着那穿着绿色绸布小褂已经病迷糊的小主子赶紧的换个地方趴着去。薛君宝却不知道自己招人嫌弃了,依旧的像只绿壳的小乌龟似的,在门槛上拱了拱又软软地抱着门槛那根横木趴着。
钱三娘躲在黑油油的灶台后面,小声骂道,“钱串儿那个挨千刀的,怎么总把这个小主子引到厨房来。这回麻烦大了……”
张婶看着软趴趴的薛君宝也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一碗热茶端在手里再也喝不下去。李小茶见那绿褂子间的白糯米团子已经皱成了狗不理包子。她犹豫了一下,劫过张婶手里的热茶走到门槛旁,直接捏着薛君宝那微翘的小鼻子向上一抬,近他张开嘴,一碗热茶直接灌了进去。
薛君宝被这热茶呛到,直咳得两眼泪汪汪的。他抬头见到一张比他大不得多少的冷脸,顿时更是委屈的瘪了小嘴。他那眼泪汪汪的委屈模样真是没辱没薛老爷那声“小狗子”。这小狗子平日面团似的任人揉捏,可不知怎么的,今天到是硬气了。他也不管出了什么状况,咬了牙挤歪了嘴角哼哼地站了起来。
“哼!”薛君宝撇了李小茶一眼,似乎觉得还不够硬气,他又气愤地在地上跺了一脚,这才扭身歪歪斜斜地走了。
厨房众人皆是松了口气,张婶忙接过李小茶手里的粗瓷大碗,小声说道,“你出这个头做什么,三奶奶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就是帮她都指不定被她咬三口的人。更何况那个小主子是个钝脑袋,指不定还以为是你欺负他。”
李小茶知道自己今天是有些多事了,可她隐隐觉得这事不会闹大。就冲薛君宝刚才那小模样,他是决计不会把刚才的事说出去的。李小茶惹了这麻烦,也不好在厨房里久呆,闲闲说了两句就出了门。跨过高高门槛里还暗暗想起刚才那只趴趴乌龟的小模样。
回到院里,薛四小姐正站在院里风风火火地指挥着丫环们收拾院子。书语和画语两个也夹在期间弓着背,收捡着院墙角的破篓子。她们不时捶着腰,现出劳累模样。这些日子也是苦了她们,在孙府时就为着盯着薛四小姐,不让她出岔子,几乎是不敢眨眼,生怕一个眨间的功夫薛四小姐就做出些惊天动地的丢人事来。饶是这样,也没把薛四小姐盯住,据说有一日里,薛四小姐硬是拉着一个家里经营药草生意的表小姐,要问她怎么在院子里种草药来着,还扬着一张热情的脸吼着要“种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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