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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俊有些着慌,十来年未曾如此失态的妻子,此刻只差没有嚎啕大哭了。他是信玉娘疼林贞,然则世上妇人,再无不顾娘家的。偏王家实在不般配,玉娘又好带着林贞回娘家玩。便是此刻玉娘委屈的哭了,还当她是被叫破了心思。欲要服软,又舍不得林贞受委屈,竟左右为难。
屋里的丫头欲劝又不敢上前。春花眼珠一转,提着裙子往归鸿轩跑去。
林贞疾步赶回,进门时,林俊已是想开了——媳妇要哄,婚事不松口。于是柔声哄着,只把些“我急了些”“对不住”“莫哭了”之类的话颠来倒去的说,却无甚效果。玉娘见林贞,委屈更甚,哭的更难过了,后娘要怎么当才叫人信啊!她都要掏出心肝儿了。她却不知,为着儿女婚事,便是亲生的,夫妻也没少斗嘴,实与后母亲娘不相干。
林贞见状,只得故意插话:“爹爹又惹妈妈生气。于家姐儿便是进门来,也只是个妾,谁家为了个妾三番五次寻正妻的晦气?”
林俊尴尬的笑笑:“不为此事。你来的正好,劝劝你妈妈吧。”
林贞走至玉娘跟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道:“妈妈莫哭,有甚事说与我听,我来评评理儿。”
玉娘一声不言,只顾哭。
林贞疑惑的望着春花。春花急的跺脚,婚嫁大事,如何好跟姐儿说来?
玉娘又看林俊,不想林俊耍无赖,一溜烟跑了!
林贞:……
默默立在一旁,陪玉娘哭了一刻钟。林贞所料没错,人又不是铁打的,哭久了自然疲倦。听着玉娘哭声渐小,春花麻利的跑去打水。
哭过一场,玉娘冷静了些许。林贞方问:“爹爹做甚糊涂事了?”
玉娘摇头道:“不好与你说来。”
林贞笑道:“有何不好说?妈妈从不瞒我,今日怎底改了性儿?”
玉娘把林贞拉到怀里坐下,道:“你莫问了。都是春花一惊一乍,你好端端的上学,她偏唤你回来,没得耽误功课。还要上课么?我使人送你去。”
“不上了。偶尔误一天两天不妨事。”
玉娘本就不重视女孩儿的教育,听她如此说,点点头道:“也好,陪妈妈喝杯茶吧。”说着唤夏禾道,“去拿柜子上的蜜饯金桔泡了来与姐儿吃。”
“我想吃咸樱桃的。”
“那就泡咸樱桃。”
林贞笑着谢了,待丫头们拿了茶具和茶果来,忙起身亲泡了一盏放置玉娘跟前:“妈妈,今日我服侍你。”
玉娘叹道:“你爹有你一半贴心,我死了也甘愿。”
“好妈妈,别说忌讳的话,好歹看顾我。”
玉娘伸手点了点林贞的额头:“偏帮你爹!”
“夫妻一体,帮他岂不是帮你?”林贞笑道,“我们都是女儿家,我只管站你这一边儿。”
玉娘摸了摸林贞的头发道:“原不想告诉你,又怕你在别处听见,还是与你说吧。你爹疑着我,怕我把你许王姥姥家去。”
林贞抿嘴笑:“你就该泼他一身茶水,哭甚?”
春花噗嗤一声笑了:“还是姐姐对我的脾气!娘太好性儿了!”
玉娘没好气的道:“一个个野丫头似的,那才对你的脾气呢!”又对林贞道,“实与你说罢,今年不拘干爹或是干娘生日,我总要带你上京。咱们到京里寻个好的!”
“找干娘?”
“嗯。她虽不大得势,见识却比我们广。”
林贞愁道:“那么远……”
“广宁无人,又有什么法子?京城远又何妨?日后老了,我们也进京养老,只怕你嫌。”
林贞嘟着嘴道:“妈妈好不讲道理,被爹爹气了,又来气我!我何曾嫌过你们了?”
玉娘笑道:“哎呦呦,好大气性的姐儿。当娘的都说不得。罢罢,是妈妈错了。”
“就是妈妈错了!日后呀,我跟妈妈住隔壁,巷儿都不隔一个!”
孩子气的话,说的满屋都笑了。玉娘心下偎贴,孩子气才见真心。彼时男人三妻四妾的多,便是没钱也保不齐偷人。是以凡百妇人,都看中孩儿胜过夫君。玉娘也难逃风俗,比起夜里不知在何处的丈夫,自然儿女当紧。见林贞懂事,把恼怒丢的一干二净。不多时几房小妾来窜门,一屋子女眷七嘴八舌开茶话会,玉娘复又开怀起来。
却说林俊惹了老婆,不好意思在家,便骑马出去闲逛。如今他是个官儿,不好明目张胆的往行院里头走,白日里大家伙也无甚酒席,十分无聊。忽灵光一闪,往各处铺子走去,想着买几件玩器做赔礼,玉娘必不再恼。说来此事是她多疑,然则膝下只有一女,所谓关心则乱,一时急了做了那等糊涂事。玉娘多年辛苦,是自己对不住她了!
骑着马雄赳赳的走在路上,众人皆自觉让开道儿,谁个也不知他心思飞到天外。正走着,竟有一人拦在跟前道:“大哥哪里去?”
林俊定睛一看,原来是周庆泽,笑将起来道:“青天白日的,拦老爷轿子,可有冤案?”
周庆泽一笑:“原来大哥竟是想着审案,怪道我叫你三五声儿都不答应,还当兄弟哪里冲撞了你。”
林俊跳下马来,道:“你干什么营生呢?”
“在家闷闲了,正要走走。”周庆泽压低声音道,“有事寻哥,还得找个僻静地方说去。”
林俊见他一脸严肃,点头道:“去召南轩。”
周庆泽麻溜的牵过缰绳,与林俊当起马夫来。召南轩本不远,三两步就到了。店家也是熟人,将其引至二楼包间,又笑问:“二位老爹可要请个唱曲儿的?”
林俊道:“先上一碟银鱼、一碟糟鸭、一碟驴肉并一碟卤猪尾案酒。再上你们的招牌就是。酒要金华酒,别用破烂货混我!”
店家陪笑道:“岂敢?林老爷稍等,小的立刻就回!”
等上菜时,二人只说些风月事。待酒肉都上毕,那周庆泽方道:“好叫哥知道,于家又回来了!”
林俊愣了一下,随即冷笑:“怎底?回来送亲?”
周庆泽义愤填膺的道:“呸!贼不要脸的老狗骨头!方才叫我撞见,跑的比黄鼠狼还快!我去他家寻,还假模假样的关着大门装作不在。门前扫的光溜,不是他自家扫的,莫不是鬼扫的不成?因没回哥来,我不好闹大,装作看花眼走了。”
“果真?”
“我过后与他邻居一百钱,甚都告诉了我知道。”周庆泽道,“哥你猜怎底?原来是那大姐儿,心高气傲,一心只想做正头娘子。前日看上一秀才,结果秀才更心气高,看不上她。早去临县舅舅家读书了。她却痴傻傻的等。于家接了哥的聘礼,也叫她撺掇的跑了。一面是去临县寻营生,一面也是去寻那秀才。哪知灰溜溜的跑回来,正躲着哩。”
林俊一口酒喷出来,呛了半天,哭笑不得:“在我眼皮底下躲着?他们家是傻的吧?”
周庆泽见林俊不像生气的样子,也愁眉苦脸道:“若是娶妻,兄弟真劝哥不要了。若是纳妾,倒也使得。”
林俊心道,有赵家那样的二愣子就够呛了!谁家要个脑子有病的岳家!不过这口气不出了也不是他了!
周庆泽又问:“哥有何打算?告诉我知道,我虽无甚本事,跑腿却是能干的。”
林俊笑道:“看在美人的份上,告诉于家,要么给人,要么还钱。我林俊放贷一贯有规矩,三分利钱,童叟无欺!”
周庆泽明白了,这是死活要人!于家若还能撑下去,怎会往阎王怀里撞!
林俊从口袋里拣出一个约莫二钱重的坠子,递与周庆泽道:“方才你探消息的钱,总不能让你白填。拿去吧。”
周庆泽忙摆手道:“哥跟我生分了不是!一二百钱,也好意思计较。”
林俊懒的多说,硬塞他手上。周庆泽假意为难的接过,袖在袖子里,二人继续喝酒。此二人有甚好说?无非是本司三院赵钱孙李家的姐儿们,林俊却听的心不在焉。
周庆泽揣摩着问:“哥还有甚烦心事?”
林俊尴尬的笑笑:“与你嫂子拌嘴了,正寻玩器与她赔礼。”
周庆泽一拍大腿,笑道:“哥真寻对人了!我前日见了好一副金压裙,正想谁家配有哩!想来就该是嫂子的!”
林俊没好气的说:“金压裙有甚稀奇?”
周庆泽道:“哥不知,此乃宫里的新花样。用翠鸟的毛儿嵌在金银上,名曰‘点翠’。多用于簪子头面。头一次见做压裙的!也不是一个,乃是一组。配了袄裙,保管步步生莲!纯金的座子,还镶了宝石。也只要百来两!哥要不要去瞧瞧?”
周庆泽惯与人帮闲,也算是林俊身旁第一得脸之人。素知林俊喜好,林俊也信他。便道:“我不去了,你买好替我送来。到铺子里关银子就是!”周庆泽暗爽,献出十二分殷勤劝酒。把那林俊灌的六亲且认不出来,自己则留了几分清明。一面风卷残云的扫席上的菜蔬;一面避着林俊往袖里塞果子;一面计算金压裙要杀下多少银子做回扣才好。一时,摸着袖子里刚才赚的二两银坠子笑开了花,三儿!爹有钱给你裁新衣裳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