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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公先祖,乃当初伴着□□出生入死之人,他忠心耿耿、唯命是从,实乃□□第一心腹。待□□立得绝世功勋、平定天下后,自不愿亏待他,封爵时便与了头一份儿荣耀。如今公侯在朝上站班还是他家打头。无奈子孙不肖,镇日游手好闲,把那上好的家业败的只剩下个空架子!
公道来讲,家业渐败,也不好尽怨子孙。诸多儿孙中,也有上进的,也有省俭的,奈何讲究多子多福,每分一次家,虽不动祖产,浮财总要抛出去几分。莫说子孙荒唐的多,便是不好不坏的,也经不得几回。又因儿孙自幼生长于公侯府第,锦衣玉食。一时分家拿了钱财,不免大手大脚,不懂划算,几年就窘迫了。求到本家跟前,一则是本家要个脸面,二则毕竟是同一个祖宗的嫡亲兄弟侄儿,不好十分袖手,更不好做小气样儿。于是亲戚们得了好,今日你来借米明日我来借衣,也不寻思上进,只顾争宠,本家同族搅成一团乱麻,日子越发艰难了。
说来不单承平公府,四公八侯皆是如此。只宣宁侯因自身立了军功,掌着实权,还算松快,也搁不住人口繁重,门下地皮捞的将要寸草不生了。如今,也就皇后的娘家,新封的寿宁伯有些蒸蒸日上的气象。孟豫章见此景象,愁的差点少年白头。
孟豫章乃二房嫡长子,正经的国公嫡孙,年纪甚幼,不说跟父兄一般醉生梦死,也该无忧无虑。然而他母亲早年撒手而去,虽有孟太夫人接去养活,无后母欺辱之事,却到底不如亲娘在时——孙男娣女众多,孟太夫人便是想十分偏心眼也不能。何况长孙幼子方是心头肉,不过是怜其丧母,多照看一二罢了,心里最疼的还是嫡长孙。于孟豫章而言,感激是必定要感激的,亲近却做不到情同母子了。
说来老太太百般拦着他上学,原无坏心。皆因国子监条件艰苦,想着他一介孩童,自要精心照顾。老祖宗拼死打出来的家业,莫不是叫儿孙受苦来?不为了儿孙锦衣玉食,谁爱去那刀枪无眼的战场?是以勋贵溺爱孩童者多,严厉管教者少。又因内宅妇人,目光短浅,不知前途重要,更休提凡百老人,皆以为自家子孙和睦,彼此依存。殊不知不过是儿孙做戏罢了。休说隔房的兄弟,便是亲生父子,还有反目成仇的哩。孟豫章与其父二人就常有不合,只因孝慈之道,又是独子,面上装作和气——凭谁也不想有个听闻谁家有钱,竟不拘好歹,死活要弄了来做儿媳的父亲。幸而林小姐十分知书达理,只怕是亲娘在地底下都看不过眼显了灵吧。
想起亲娘,孟豫章一叹,忽后肩叫人一拍:“四弟作甚?迎风流泪对月伤悲?”
孟豫章回头一看,见是二哥孟豫然,忙做了一个揖道:“见过二哥。”
孟豫然见他一副假正经模样霎时浑身上下都不爽快,扯了扯嘴角道:“你又不出门,又不进屋。大冷天儿的,站在风道上作甚?仔细冻病了,叫老太太心疼。”
孟豫章笑着谢过,又道:“在屋里闷了,出来走走。”
孟豫然上下扫了他一回,见他身着玉色织金通袖袍子,唇红齿白,好不体面,正是前日他岳家送来的现成衣裳。心下十分不岔,凭甚叫他捡了个金元宝!只因当日已与众人一齐调侃过,此时再拿出来嚼舌倒显得极小气,强忍了。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仗着年长,竟也不招呼一声径直扬长而去。
因素来与家里的兄弟不甚和睦,孟豫章也不在意。只是怕再立在此处,又招来谁问一通,便使人与老太太说一声儿,上街去了。
京城,天下最繁华之所在,年前更是热闹到了极致。孟豫章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日常爱逛的书斋来。不想此处也人满为患,一群身着直裰的读书人围在一处,也不知高谈阔论些甚,硬是将书斋闹出菜市场的氛围来。
孟豫章少年心性,想挤一回热闹。仗着个子不高,不引人注意的就窜了进去。不想后头来人一撞,直跌入一穿着朴素的美髯公的怀中。
孟豫章爬将起来,忙道:“方才没站稳,冲撞了先生,先生莫怪。”
美髯公装模作样的拿着把扇子,直点在孟豫章的额头上,笑道:“小小年纪便喜欢这个,不好!不好!”
孟豫章愣了一下,不由扭头看了眼摊在中间的物事。竟是好大一副春|宫图,霎时羞的满面绯红,逃命似的挣出去。
那美髯公哈哈大笑:“原来还是个雏儿!”周围众人哄堂大笑,孟豫章听的羞愤欲死,又不好寻他们理论,只气得一溜烟的跑了。
今日也不知是不是日子不好,孟豫章一面暗骂浪荡子一面赌气回家。路过其父孟二老爷的书房,深吸一口气,进门请安。哪知他父亲也拿着好一副春|宫,看的口水四溅啧啧有声。只把他气得胃液翻滚,好悬没吐出来。因知其父左性,强忍而已。偏孟二老爷今日心情正好,百年难得一见拉的儿子说话:“你瞧瞧,你瞧瞧,春意老生的新作!才一百银子,不枉我拼死抢了来!”
孟豫章一噎!一百两!低头咬着嘴唇,压着不去想亲娘的嫁妆之事,心中升起无限委屈。幸而老太太使人来寻他,才没让他大节下的背个忤逆之罪!那孟二老爷唾沫横飞的说了半刻钟,儿子却呆头木脑,十分不喜!若不是只得一个儿子,几乎不想认他!还不如三郎豫泽这个侄儿哩!父子两个竟暗暗的两看生厌,孟家上下也都影影绰绰的知道,只瞒着老太太一人而已。
新年,孟家戏曲赌斗之声不绝于耳。孟豫章心中有事,越发烦躁。唯有年初二时,去外祖家拜年心里略好过些。他的外祖,声明在本朝也不显甚,却有些许脸面——乃六品的翰林侍读孔文德孔耀辉先生,顶顶清贵之职。先前还是举人之时,原想着当个同进士便是祖宗保佑,谁想来一气考到庶吉士,分入翰林院。从此之后家里来往皆鸿儒,谈笑无白丁——除了女婿一家!此处又显出孟豫章与林贞的缘分来,皆是外祖家悔青了肠子的结的亲事诞下的孩儿,还偏是独生。只不过孔家要心软些,没赵家那等孤高清傲、沽名钓誉,是以对外孙还算照看。孟豫章也就喜欢到外祖家来听听庭训,便是挨两句“若不上进,仔细你的腿”的话也好。
提着礼物,带着小厮儿,骑着高头大马穿了半个京城方到孔家。孔家清贵,门上也无门房。年下开着大门,偶或有仆从穿梭来往。孟豫章跳下马来,抬脚而入。直至正房,见外祖一家人团团围坐闲话家常,恰一副冬日天伦图。一阵暖风扑来,把心中的烦闷都吹去了八分。
就有大妗子笑道:“外甥来了!快与你姥爷磕头,好讨红包!”
孟豫章也不寻垫子,恭敬的对外祖与外祖母磕了四个头,也一样与舅舅妗子磕完头,与表亲见礼后,方才坐下说话。
孔姥姥只有一女,偏又早逝,留下一个外孙,心里疼的很。见外孙来拜年,喜的无可无不可,搂着一声声儿肉道:“不过年还不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哩!”至于年初二当来的女婿?权当死了罢!
孟豫章笑道:“是孙儿不孝。”
“大年下别说这般套话,陪我说说话儿。”孔姥姥问道,“前日听闻你定了亲,也不得闲同我细说说。那家小姐儿好不好?模样性格怎底?贤良不贤良?”
孟豫章拿了一个荷包出来递与孔姥姥道:“她扎的花儿,姥姥看好不好?”
孔姥姥拿着荷包,退后一点瞧了一回:“唔,针脚不大好,色儿好看。你媳妇多大了?若是同你一样的,却是难得。”
孔大妗子扑哧一笑,暗道:难得不难得,看与谁比。他家能找出个像样的媳妇儿,还真不容易。只这话说着了婆家,万不能出口的。忙掩饰道:“我们哥儿好福气。我听闻模样都天上少有的?”
孟豫章脸一红,道:“还好,日后带来妗子看就知道了。”
“模样再其次。”孔姥姥道,“性儿要好。那等犯口舌之妇最可恨,好端端的家都叫弄的不安生。只要贤良这一条上,便是模样次些,也强过了。”
孟豫章道:“姥姥放心,她酷爱读书,亦通音律。我们老太太都说好。”
文臣武将从来就是天敌,彼此看不顺眼儿。然则再不顺眼,总有一两个相干的能有一丝和气。孔姥姥感念孟太夫人照看外孙,当年又是她做主三四回的求了自家姐儿,对其印象颇好,便道:“你们老太太掌了眼的,便知不错了。你爹爹……唉……”
孟豫章脸一红,岔开话道:“姥爷近来读甚书?”
孔耀辉摸着胡子道:“不过是些圣贤书。那日你来,我吩咐你的功课写完了?”
孟豫章点头道:“写完了。”说着把特意带来的课业本子递上。祖孙两个看了一回功课,又探讨了些许学问,再布置下回的功课,每次来皆是如此。孟豫章又对孔耀辉道:“姥爷,我想去国子监……”
孔耀辉叹气:“休同我讲,我乃外姓之人,如何做得了你家的主?你也莫急,做学问乃一世的事,殊不闻大器晚成?你且早哩!待你娶妻成人,我方好说得。”
孔姥姥也道:“哥儿,你休怪我们不帮你说话。实则你爹说了,不叫学了一肚子酸腐文字。你乃功勋之后,当骑马射箭来。”
孟豫章苦笑道:“马倒会骑着走,箭竟不曾见过。只怕还不如我媳妇有准头哩!”
一语说的孔家上下都笑起来:“你倒好说笑话儿,你媳妇哪会这个?”
孟豫章认真道:“她真会!岳父说,君子六艺,不学焉敢称儒家门生?”
孔家上下皆目瞪口呆!不曾听过姐儿还会骑射的!孔姥姥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个野娘子吧!?
谁料门外传来一阵大笑:“哈哈哈,谁家岳父有这等气魄!快快与我引见一番!”
众人一望,孔耀辉率先笑出来:“原来是时行兄!今日女婿拜岳家的日子,你来我家作甚?”
“借书来!”
孟豫章目瞪口呆的看着来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道是谁?正是前日见的看春|宫的‘美髯公’!那日一身破布直裰,还道是个落魄书生。哪曾想今日一身深衣,端的是道貌岸然!竟是外祖的友人!
那人恰也看到了孟豫章,亦是一怔!如此粉嫩的小童,如何不让他记住!只因打扮上一瞧就是勋贵子弟,便仗着微服放肆调侃,哪知是同僚之亲,这如何是好!?
孔耀辉还道:“豫章,还不过来见过魏御史!”
孟豫章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打在额上,这样的人也配做御史!?
魏御史反应极快,先问道:“是他的岳父说要女孩儿学君子六艺?”
孔耀辉略尴尬的点头。
魏御史再次大笑:“好!好!这方是名士风流!恨不能立等相交,便把他女婿借我一日细说一二何如?”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魏文明童鞋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