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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涛刚睡下,安雅芝就推门进来,招呼了一声,“小涛,我今天要去省城一趟,我们一起下乡的知青有个聚会,我晚上如果不会来的话,就是住在省城了,你可想着给竹子做饭,竹子现在学校里补课呢。”
一说是省城,安在涛立马就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惊道,“妈,你没事去天南干啥?什么破聚会啊,不去不行吗?”
安雅芝笑骂了一句,“妈妈就不能有个活动了?好了,我最多明天就回来,你记住给竹子做饭,竹子就交给你了,实在不行,你就带着竹子去吃饭店。”
说完,安雅芝也没等安在涛反应过来,匆匆提着包出门而去。中午的聚会,她必须要赶紧赶车到天南,否则时间就来不及了。要是以前,安雅芝肯定不会参加这种聚会,但这些日子以来,她心情慢慢开朗了起来,以往生活的阴霾都一点点地消散而去,也就开始有了社交的心思。
安在涛一怔,听见安雅芝关门的声音,心里也就慢慢平静下来。是啊,何必这么紧张,母亲也有自己的生活,既然命运已经逆转,自己又何必如此敏感,纯粹是自寻烦恼。
坐在床上想了一阵,却再也.没有了睡意,于是就起床去洗了一个澡,溜进厨房里看了看,准备给竹子做午饭。但在厨房里看了一圈,也没啥可做的,似乎还要出去买菜。想了想,他决定不做饭了,等竹子放学回家,带竹子一起上外边的饭馆吃一顿。
看了会电视,就到了11点多,门轻轻.响了,竹子背着书包走了进来,“哥哥,妈妈是不是走了?”
安在涛点了点头,“嗯,竹子,你放.下书包,洗洗手,哥哥带你出去吃饭。”
……
……
出了门,其实安在涛也没想好到什么地方吃。走了.一阵,他停下脚步,问了问竹子,“竹子,我们去吃麦当劳可好?”
竹子眼中闪出一丝向往,但小脸蛋上却浮起一团.红晕,有些不好意思低低嗯了一声,“我吃什么都好。”
安在涛笑了笑,拉起竹子的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就直奔滨海城区位于百货大楼附近的一间麦当劳店。因为是周末的关系,麦当劳里人满为患,除了孩子之外,还有不少热恋中的青年男女。要不是为了竹子,安在涛肯定不愿意吃这种东西,他一直感到奇怪,麦当劳不过是一种洋快餐,汉堡鸡翅在国外也就是跟国内的盒饭一个档次,但不知为啥在国内这么流行,成为青少年的最爱。
味道好吗?前世.的时候,安在涛来吃过几回,觉得也没啥特殊的味道。
安在涛带着竹子进了麦当劳,见到处都满座,有心想要离开,但又见竹子怯怯的眼神中满是羡慕的色彩,不由就带着竹子站在一旁等了一会,见旁边有个双人桌上的一对母女吃完起身,安在涛赶紧让竹子先占住地方,自己去买套餐。
但等他买了几份汉堡鸡翅薯片和两大杯可乐回来,却见竹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俏脸上有些似是有些畏惧,又似是有些惊慌。而那两个座位已经被一个半大的孩子占据了,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牛仔装,鼻梁上还架着一幅小眼镜,脚上穿着一双名牌白色旅游鞋,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安在涛皱了皱眉,手里端着盘子,低低问了一句,“竹子,这座不是我们先占下的吗?怎么——”
竹子抬头望着安在涛,眼圈一红,嘴唇动了几下,也没说出什么来。
安在涛一看就明白,肯定是眼前这孩子抢了竹子的座位,不但抢了,还把竹子给撵了起来。竹子一向生活在农村,性子又柔弱,哪里敢跟他争辩什么,见这少年凶就害怕地站了起来。
安在涛怒视了这少年一眼,但左右不过是一个孩子,他压下火来,俯身将手中的盘子放在了桌上,沉声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你一个男孩子欺负女孩子怎么成?”
那少年斜着眼瞥了安在涛一眼,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没有挪窝,只是大声道,“就是我先占下的座位,怎么了?”
安在涛眉头深皱起来,望着这个嚣张的少年,他有些想发火但又不愿意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紫色大衣的烫发中年女人端着盘子也走了过来,见安在涛似是在跟自己的儿子抢座位,不由上前去气冲冲地叫了起来,“你想要干什么?欺负孩子呀?我告诉你……”
这烫发女人唾沫星子四溅,犹如泼妇一样凶悍地站在那里叫嚣了起来,安在涛一肚子的火终于再也忍不住,怒吼了一声,“闭嘴!”
安在涛的声音很大,整个店里吃饭的孩子或者大人都吓了一大跳,都纷纷抬起头来望着这厢。那烫发女子顿时怒不可遏,不但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还撒起泼来,狠狠地将手中的盘子扔在了地上,砰砰作响,可乐四溅,好在安在涛躲避的及时才没有溅满了裤子。
竹子有些害怕了,她扯住安在涛的胳膊,使劲往后拖他,几乎要哭出声来,“哥哥,我们不吃了,竹子不吃了,我们走吧!”
安在涛见竹子这样,顾不上跟那烫发女人理论,赶紧俯下身来柔声安慰着竹子,“竹子,不怕,没什么好怕的,明明是他们不对,是不是?”
麦当劳里的服务生跑了几个过来,一边劝那烫发女人,一边收拾地上的赃物。一个穿着警服的男子手里捏着一把车钥匙大步走了进来,那少年见了赶紧起身高声喊道,“爸爸,快来,有人欺负我和妈妈!”
那警服男子顿时勃然大怒,几步就推开围观的人群窜了过来,他人高马大壮硕无比,表情凶悍,周遭几个孩子家长有些担心地瞥了安在涛一眼,心说这小伙子要吃亏了今天。
安在涛将竹子拉到了自己身后,慢慢站起身来,怒视着那警服男子,“你们还讲不讲理了?明明是你们抢了我们的座……”
那男子本来是怒容满面,但当他看清楚安在涛的面容时,伸出去准备推搡安在涛的手就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他暴怒的神色旋即变得尴尬起来,嘴角抽动了几下,慢慢又将手收了回来。
他的老婆那烫发女人没有注意自己老公的神色,在一旁骂骂咧咧的,那孩子也站起身来气势汹汹地瞪着竹子。
警服男子烦躁地回头低低斥道,“都给我闭嘴!”
这人是市局办公室的主任老孟,安在涛对他没有印象,但他可是认得安在涛。安在涛在晨报竞岗之前被车站派出所“逮”了回去,黄韬亲自带着他赶去车站派出所的事情他可没有忘记。那个时候,安在涛还只是一个小记者,可如今,他已经是市委书记的秘书了。
老孟搓了搓手,神色有些变幻,将自己儿子和婆娘都赶到了一侧,勉强笑了笑,“安秘书,您坐,您坐,这孩子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安在涛一怔,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有了这一句“安秘书”,他就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警察。本想继续跟他理论一番,却见竹子神色不安一个劲地直扯他的衣襟,知道她受不了惊吓,就硬生生压下火气,正好眼角的余光瞥见另一边有一桌人吃完离开,就端起桌上的盘子,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去。
闹了这么一出,竹子的兴致和食欲自然是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尽管安在涛再三安慰,她还是怯怯地小口咬着汉堡,脸色有些苍白。
……
……
安在涛喝着可乐,跟竹子小声说笑着,见竹子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他心里的火气早就烟消云散了。不远处,老孟带着自己的孩子,方才那个男孩,手里提溜着一个似是新买的漂亮的布娃娃,快步向两人走了过来。
老孟干笑了两声,“安秘书,我是市局的老孟啊,上回跟黄局在车站派出所……安秘书,我家这小子太混,我让他专门来给这位小姑娘道歉来了——”
说完,老孟低低斥道,“臭小子,还不赶紧来给人家赔礼道歉!”
那孩子有些不情不愿地低着头走过来,草草鞠了一躬,“对不起,是我错了,请原谅!”
竹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仿佛呆了一般。安在涛也缓缓起身来,扫了一脸媚笑的老孟一眼,淡淡一笑,“老孟吧,其实也就是一个孩子,我们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孩子不懂事可以,要是连大人也不懂事,那就不好了。”
老孟面色尴尬地一红脸,知道安在涛说的是自己的婆娘,又是干笑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将手中的洋娃娃递了过去,故作亲热地拍了拍竹子的肩膀,和声道,“小姑娘,叔叔买一个小礼物向你赔罪了,嗯,真乖,拿着!”
竹子立即往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小声道,“不,不,我不能要。”
……
……
安在涛明白,如果自己或者竹子不收下这个洋娃娃,就等于是不接受老孟的道歉,他心里肯定是不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当然是唯恐得罪安在涛,生怕安在涛会给他“下绊子”,却不知安在涛根本就没怎么将这事儿放在心上,过去也就算了,还能为了这点小事斤斤计较没完没了?
但老孟却显然不会这样想。自打认出安在涛来,他就一直心里忐忑,对自己老婆孩子就没有了几分好脸色。本来嘛,公安局的办公室主任虽然官不大,但却是一个实权部门,老孟媳妇和儿子一向是傲气惯了,不成想周末出来吃一次麦当劳却碰上了安在涛这只“钉子”。
老孟越想越不安,终于还是起身跑到邻近的百货大楼花一百多块买了这个洋娃娃,就带着儿子过来赔礼道歉了。与自己的前途和职位相比,道个歉算什么?
安在涛心里冷笑,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笑了笑,沉吟了一下,就接过了老孟手里的洋娃娃,“好了,竹子,既然这个叔叔诚心送你东西,哥哥就替你收下了。”
老孟见安在涛接过了洋娃娃,心里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搓了搓手,“呵呵,那么我们就先回去了——对了,安秘书,要不我用车送送你们?”
“不必了,孟主任,我妹妹还没吃完,您请便吧。”安在涛缓缓坐了回去,顺手将那洋娃娃放在了一边的凳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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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多,刘彦走出海天大酒店的门,上了文霞的白色桑塔纳。
文霞发动着车,一边问道,“刘记者,我们去哪里?”
刘彦神色淡漠,从包里掏出安在涛昨晚给她的资料来,扫了一眼,用纤纤玉指圈了圈一个用红笔勾起来的名字,低低道,“去你们原滨海第二毛纺厂的老宿舍区。”
文霞应了一声,一踩油门,白色的桑塔纳飞驰了开去。大约也就是半个多小时后,文霞就开车将刘彦送到了二毛的老宿舍区大门口。刘彦下了车,“你留在车里等我。”
刘彦走进了这个非常破旧的宿舍区。宿舍区显然是建国初期建设的小区,四层的破旧楼房没有任何规划地一幢接着一幢,甚至还有几幢单面子的筒子楼。小区里没有任何绿化,只有一个脏乎乎的空场,几个孩子正在玩着一种推圈子的游戏。
门口有个卖馒头的老太太。刘彦脚步轻盈地走了过去,微微一笑,“大妈,请问张庆旭家在哪个楼上?”
老太太好奇地瞥了刘彦一眼,她在这里卖了几年馒头来,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刘彦这样即时尚又美丽的女子。她用手指着第三幢楼,“3号楼,一单元东户就是张庆旭家,刚才我还看到老张头买了鱼虫子回家。”
“谢谢大妈。”刘彦点了点头,慢慢向三号楼走去。
一楼都有小院子,刘彦绕到前门,见小院门敞开着,一个拥挤的小院里,到处堆满了木柴和煤炭,而一个身穿羊皮坎肩的老头正在俯身用扫帚扫地,搞得尘土飞扬。
刘彦皱了皱眉,用手掩住了口鼻,后退了几步,咳嗽了两声,才大声喊道,“张庆旭在家吗?”
那老头闻言,立即站直身子,扔掉手中的扫帚,回身来打量着刘彦,走出门来,“我就是张庆旭,你是谁?”
张庆旭是二毛的老职工,是建厂后的第一批职工,今年64岁,还是劳动模范和党员。在那个年代,向张庆旭这样的国企职工,其子女一般也就是在本厂就业,所以,张庆旭的一子一女都在二毛上班。只是在茂元集团收购了二毛之后,他的儿子就下岗了,紧接着,第二年,他的女儿也下了岗。
像他这种情况的人,还有很多。二毛以前虽然效益不好,工资不高,但毕竟是有一份收入。突然都这么下了岗,尤其是一些双职工几乎是同时下岗,家庭生计就成了困难。张庆旭的儿子和女儿还算是心里活泛的,下岗后找熟人买了个门面开起了小商铺,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这张庆旭是二毛有名的老犟头,又是曾经的劳模和党员,没退休前还干过车间主任。虽然自己的孩子目前生计没有问题,但他还是气不过,就站出来带着一群二毛的老职工开始找茂元集团的领导,见茂元集团置之不理,他们就开始写联名信举报上访。
刘彦笑了笑,递过了自己的记者证,“老大爷,我是京城经济日报的记者,我叫刘彦,听说……”
张庆旭一听说是京里的大记者来采访自己,仔细瞅了瞅刘彦的记者证,见没有虚假便打开了话匣子。而闻听消息的二毛很多老职工都闻风而来,不多时的功夫,刘彦就发现,竟然有黑压压的一群人将自己团团给包围了起来。
“记者同志……”
“张继刚贪污公款贱卖国有资产,如果不查他,天理难容!”
“这位记者同志,你来自京城,可要替我们这些工人说说话啊……”
……
……
周遭的人七嘴八舌地嚷嚷着,有人甚至还推搡着,想要挤进来跟刘彦握手。刘彦皱了皱眉,向张庆旭低低道,“张大爷,这样可不行,太乱了,你们一个个说,成不成?”
说完,刘彦回头望了众人一眼,“大家不要着急,一个个来,我来就是采访的。”
张庆旭喊了一声,“都散了,散了,老张,老王,老李,老相,你们四个留下,其他人都回家等消息!”
人群旋即喧闹着三三两两地散去。还别说,这张庆旭还真是有些号召力,看得出来,在这个小区里,他还是有一定威望的。其实,这举报也好,告状也罢,都是需要有人带头的,如果不是有张庆旭挑头,二毛的这些老职工也绝对闹腾不起来。
张庆旭望着留下来的四个老头,又向刘彦微笑着,“刘记者同志,我们进屋谈吧——老王,我这里没有好茶叶,你回家把你女婿送的好茶叶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