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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在涛心头一动,但却没有问什么,也没让老赵送他,只是坚持跟老赵一起将杜庚一直送到了房山的杜家,然后才又跟老赵一起回了滨海。
回到滨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多。沉沉的夜幕中,滨海市区一片冷清,整个马路上车辆很少,这个时候,应该是家家户户都团坐边吃饭边在家里收看央视春晚的时候了。
“金风送喜来,紫荆花已开
二月大地春雷锣鼓敲起来
百年梦已圆,千年手相牵
……”
安在涛还没有进门,就在楼道里听到了从家里传出来的歌声,他笑了笑,知道春晚开始了。回到家里,安雅芝和竹子已经做好了丰盛的饭菜,还开了一瓶红葡萄酒,正在等他回来一起吃饭。
跟母亲和竹子吃了一顿和和美美的团圆饭,安雅芝心里高兴,竟然破天荒地喝了一杯红酒。安在涛边吃边喝,看着电视里的那些熟悉而无趣的春晚节目,心下就有些兴味索然。
硬着头皮陪着母亲和竹子看到9点多,他就再也忍不住厌倦,以困倦为由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躺在床上,先是给夏晓雪打了一个电话,聊了一会,然后就看了会书,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是啥时候,反正外.面鞭炮齐鸣,安在涛皱了皱眉也自被惊醒了过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礼花声越来越急促密集,他明白,大概是午夜十二点刚过,现在已经是大年初一的凌晨了。
起床来见客厅里灯火敞亮,安雅.芝正带着竹子忙忙呼呼地在厨房里下饺子,见安在涛出来,连忙招呼了他一声,“小涛,起来吃饺子了。”
竹子笑嘻嘻地端着一盘热腾.腾的饺子跑了过来,“哥,吃饺子,很好吃的哦,肉三鲜的,妈妈跟我弄了好半天呢。”
安在涛笑着摸了摸竹子的头,望着热腾腾的饺子,.心头的温情越来越重:只要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团圆在一起,就算是吃一碗面条也是幸福。直到现在,他才慢慢觉得,自己家才算是真正有了过年的气氛。
以前的时候,母子俩的春节过得很是冷清。年三十.晚上,看会电视,母子两人吃过晚饭就早早地睡了。而年初一早上,安雅芝勉强打起精神来包几个饺子,娘俩吃一点就各自闷头在房里看书。过年就是过关,越到年关,看到别人家传出来的幸福气息,娘俩就越加落寞难受。
为了不扫母亲和竹子的兴致,安在涛虽然没有.任何食欲,但还是吃了十几个饺子。
窗外绚烂的礼.花刺破了沉沉的夜幕,小区里欢声笑语,跑到外面放鞭炮的孩子们追逐着,手里时不时甩出一个摔炮来。
安雅芝回房睡去了。但竹子却分明还有些兴奋尽头没有过去,稚嫩的俏脸上浮现着幸福而欢喜的神色,她使劲趴在阳台上望着小区里其他孩子的嬉闹追逐,那闪烁个不停的礼花火焰在她眼睛里融化为一颗颗晶莹的泪花儿。
安在涛轻轻走过去,柔声道,“竹子,哥哥陪你也出去放放鞭炮玩玩?”
竹子羞涩地一笑,摇了摇头,“哥,不用了,我看看就好,我也——我也不敢放炮竹,我怕响。”
安在涛笑了笑,轻轻拍了拍竹子柔弱的肩膀,这才蓦然发现,竹子的个头似乎最近窜了起来,已经到了他的肩膀处。过了这个春节,她已经年满14岁,正处在一个含苞怒放的花季年华,清秀的脸上含羞笑语款款,活脱脱一个清丽可人的少女初长成。
似是察觉到安在涛的讶然和怜惜,竹子更加地羞涩,她柔柔怯怯地垂下头去,一双手轻轻地扯着自己的衣襟,低低呼了一声,“哥!”
安在涛长出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昨天就准备好的红包来,递了过去,“竹子,这是哥哥给你的压岁钱!”
竹子下意识地要拒绝,但望见安在涛温和的笑容,就又慢慢地伸手接了过来,红着脸低低道,“谢谢哥!”
“跟哥还客气什么?傻丫头。”安在涛又习惯性地拍了拍她的头,“天不早了,你也回房去睡一会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竹子轻轻嗯了一声,手里紧紧地捏着红包。
安在涛笑了笑,转身也回房而去。
鞭炮声一阵密集,一阵又变得稀稀拉拉,在过了凌晨2点多钟之后,小区里终于安静下来,但从窗户向外望去,各家各户的灯光还是通亮通亮的。
安在涛拉开窗帘,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小区里安静祥和的万家灯火,心头非常的宁静。
手机铃声刺耳地响起,抓起一看,是刘彦的手机号。
“过年好,刘彦。”
“过年好,呵呵,安在涛,我现在回了燕京了,再过两天,我就正式去你们东山省委宣传部理论处上班了。”
“嗯,恭喜你了。”
“……”刘彦又跟安在涛闲扯了一会,最后才告诉他,说是据她得到的消息,不久后中组部就要分批到各省去统一调配他们这一批的青干班学员,充实到基层去锻炼几年,看看能力和工作成绩如何云云。
中组部调配,省委组织部代管考察,这是典型的培养后备干部的路线。
跟刘彦通完电话,安在涛回到床上睡了一会。第二天一早,他起来从杜庚开始,用电话挨个给市委市府的领导拜了一圈的年,然后又去了夏家,去给自己的老丈人两口子拜年。
路上,他突然接到了路兵的拜年电话。看到手机上显示的路兵的手机号码,他才蓦然想起,自己昨晚竟然忘记了给路兵打一个电话。
两人略微寒暄了几声,安在涛就匆匆直奔主题,“路兵,有两个事情你留意一下。第一,据可靠消息,市里要扩建一个人工煤气项目,管道煤气公司的煤气厂要扩大一倍,你们要竞标的那块地皮最好还是放弃……第二,市里要对原二毛宿舍区那一片进行统一规划拆迁重新开发,你们民泰房地产作为我们滨海很有实力的大公司,不妨尽早下手做好准备……”
安在涛的声音非常平静,即没有施恩于人的高高在上,更没有过多地解释或者渲染什么,只是平淡地将他的意见给表达了出来。
路兵很了解安在涛的性情,知道他绝不会无的放矢,如果不是有绝对的把握,如果消息不确定,安在涛断然不会开这个口。他也没有想到,简单的一个拜年电话会换回了两个具有巨大价值的商业情报来。
他是精明的商人,自然知道这两个在安在涛嘴里言语平淡的消息对路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嘿嘿一笑,“小涛,我们是哥们,哥哥我就不跟你说什么客气话了……嗯,回头我马上就跟我们家老爷子说这事儿,你放心,我们路家绝对亏待不了你!”
安在涛淡淡一笑,“你如果再说这种话,以后就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路兵嘿嘿干笑两声,岔开话题去,“怎么样,哥们,过年了,有没有节目?如果没有节目的话,我去接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乐呵乐呵!”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还要去拜年——”说到这里,他想起杜庚的嘱咐来,就半路让出租车改了道,直奔高洋家。
一个早上了,高洋家没有一个外来的访客,除了高家的亲戚之外,没有人来给高洋拜年,尽管高洋做好了等待别人来拜年的准备,客厅的茶几上摆满了糖果和茶点还有一盒中华烟。
这几年,准备年年做,但结果都是一个,空等一场。
但就算是空等,一到初一早上,高洋还是会衣着整齐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静静地沉默着,等待着。任是家里人谁劝都不听,或者在这种时候,他不是在等人拜年而是在回味以往站早权力巅峰的风光和荣耀。
一世荣耀终归要化为烟尘,人走茶凉,官场无情,很多官人的眼睛里只有利益和权力,高洋比谁都清楚。只是至今,他也仍然难以接受这样被权力场无情抛弃的宿命。
安在涛下了出租车,在高家门口遇到了一个人:市长助理兼公安局长黄韬。看到黄韬安在涛有些意外,而黄韬看到安在涛心里何尝不是吃了一惊。
黄韬也是高洋一手提拔起来的人。这些年,一直跟在蒙虎屁股后面鞍前马后的黄韬自然是前有车后有辙上行下效,不敢再来高家;而如今,黄韬已经倒向了杜庚,见杜庚对高洋礼遇相加,心里也就慢慢想起了高洋对自己的提拔之恩,所以年初一就想过来一趟。
在以前,他是不敢来的。
但这个年轻的市委书记秘书,却似乎没有必要来给高洋拜年。现在的年轻干部,还有几个知道尊重退下去的老同志?
“黄局,过年好啊。”黄韬还在沉吟着,安在涛已经主动跟他打起了招呼。
黄韬呵呵一笑,旋即伸出手去,“安秘书,过年好,你也来给高书记拜年?”
“是啊,我——”安在涛本来想说“受杜书记委托”的话,但话到嘴边却又变了起来,“我来给高书记拜年!”
黄韬眼神中闪出一抹奇色,但却没有说什么,就跟安在涛一起敲开了高家的房门。高洋家住的是一楼,门从前院走,有一个收拾得很是精致的小院,跟小花园一样,种花种草还有一个露天的大鱼缸,里面养着几条不怕冻花花绿绿的锦鲤。
如果说黄韬的到来,还在高洋的预料之中的话,安在涛的来拜年就让他非常非常意外。坐在那里,一边跟两人说着些闲话,一边望着眼前这个沉稳有度英挺不凡的年轻人,他心里越来越生出浓重的好感来。
高琳琳两口子也在这个时候进了门,见到黄韬和安在涛两人,脸上的神情微微有些错愕。但她旋即脸上又微显出几分羞红之色,那几分暧昧的目光瞬间又游离了开去。
她看到安在涛就立即想起了杜庚,这个心思缜密温柔体贴的市委书记,昨晚还悄悄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她躲在卫生间里讲完这个电话,心里就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甚至还滋生出了几分难以遏制的情欲来。
安在涛玩味的目光从高琳琳的身上闪过,令他好奇的是,他竟然从高琳琳的眼神里发现了一缕淡淡的柔情。
这个前任市委书记的女儿竟然对杜庚动了真情?他心里摇了摇头,顿时就压下了这个古怪而八卦的念头。
……
……
与高洋家的冷清相比,今天的夏家却是门庭若市。一群人走了另外一群人又来,几乎是人来人往。都是以部门为单位,滨海市委市政府的各部门头头脑脑们你来我往,脸上都挂着虚假而虚伪的笑容。
等安在涛赶过去的时候,拜年的人流这才算告一段落。石青一边收拾客厅里的凌乱残局,一边笑吟吟地道,“老夏,我们家还是头一年这么热闹啊。看来,你这刚一准备进常委,面子顿时就大了呀……”
夏天农微微一笑,“在什么位置上说什么话,位子越高责任越大,我倒是觉得还是以前好,清闲安静,不用像现在这样谨小慎微的。”
石青撇了撇嘴,“老夏,我发现你最近咋还虚伪了呢?你少在我们娘俩面前打官腔……你要是不想进常委,干脆就跟杜书记说说,提前退居二线算了,也省得整天早出晚归没个正点!”
夏晓雪一直在阳台上看着院中从大门口往这边来的路径上,见安在涛的身影出现,人就立即变得高兴起来。她回头嘻嘻一笑,“爸妈,他来了。”
石青明知她说得是谁,却故意板起脸来讶然道,“谁来了?你说谁呀,晓雪。”
夏晓雪俏脸一红,“瞪”了石青一眼,“哼,还能有谁。”
……
……
石青做了几个好菜,安在涛就跟夏天农翁婿两个对饮了起来。夏晓雪则跟石青以饮料在一旁相陪。
说了些机关里的琐事,又聊了些家常话,话题就渐渐转到了夏天农进常委的事情上来。
石青突然皱了皱眉道,“老夏,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情来,常委的位子倒是有两个,但是却都不是什么好位子——党群书记就不说了,一个是清水衙门,二一个你肯定也不合适,你根本就没干过党群工作,剩下的就只是纪委书记了……老夏啊,纪委可是得罪人的差使,我可不希望我们家……”
夏天农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妇人之见,幼稚。”
安在涛笑了笑,“妈妈,爸爸是做不成纪委书记的,我想,杜书记肯定是想对常委班子进行调整一番——最大的可能,是让常务副市长孙连梁干纪委书记,然后让爸爸接孙连梁担任常务副市长。”
夏天农嘴角浮起一丝赞许的微笑,点了点头。对于自己的家人,他不需要隐藏心里的想法,他对于孙连梁的这个常务副市长的位子是志在必得,也期待已久了。
可事情究竟会不会像他期待或者说等待的那样顺利,就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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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趣的春节很快就过去。
节后上了班,连续几天,机关里的节日气氛迟迟都没有消散。虽然杜庚在常委会上再三强调了要立即收心工作,但到了底下,他这种指示精神根本就没有得到不折不扣地落实。
按照惯例,节后上班的头几天,又是机关应酬的高峰期,一些实权部门领导中午的酒场根本就是一场连着一场。
坐在办公室里,杜庚脸色有些阴沉,对于滨海的这种大吃大喝的官场风气他非常不满,早就想在全市范围内搞一场作风纪律整顿了。之前,权力一直被蒙虎制衡着,他也只能强自压制下这个念头。
而现在不同了,他在与蒙虎的交锋中已经彻底占据了上风,基本上初步掌握住了滨海的权力,所以这两天看到有些机关领导喝得醉醺醺的样子,这个念头就又涌动了起来。
杜庚回头望着宋亮和安在涛,沉声道,“老宋,你马上给我准备一个材料,在明天的市委市府两套领导班子的务虚会上,我要谈一谈我们滨海市委市政府的作风问题!整天吃吃喝喝,哪里还有精力工作?必须要进行作风纪律大整顿!”
“好的,杜书记。”
“还有,小安,你马上给我通知滨海各大媒体,明天的务虚会,放开让媒体列席会议!”杜庚又摆了摆手。
安在涛虽然嘴上答应下来,但心里却是吃了一惊。一年一度务虚会这是机关的工作惯例,务虚务虚,所谓务虚就是提出研究工作思路。
务虚会是相对于务实会而言的。一般机关在年初召开会议,商讨制定一年的工作目标,作为以后工作的“指南”,这就是务虚会。而在年终召开会议总结收获和不足,才叫务实会。
但务虚会一般是封闭召开的,尤其是这种领导层次的务虚会。要敞开门开会让媒体列席采访,这可是很少见的事情。由此,似乎可以看出,杜庚是想趁热打铁,进一步抓紧自己手里的权力了。
安在涛通知完各大媒体,放下手里的电话就去了宋亮的办公室。宋亮正在埋头给杜庚准备务虚会的发言思路——在整个滨海市委机关大院里,也就是宋亮才能真正理解到杜庚的真实政治意图吧。
抬起头来瞥了安在涛一眼,呵呵一笑,“小安,通知下完了?”
“嗯,宋主任,我来问问,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没有?”安在涛问了一句,宋亮正要说什么,突然杜庚出现在门口,低低道,“小安你过来!”
……
……
“小安,这是房山市推行的一份关于禁酒令的红头文件,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按照这个模式,赶紧给我草拟出一份草案提纲来,明天的务虚会上,我要用!”杜庚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盖有房山市委鲜红大印的红头文件来,递给了安在涛。
安在涛心头一震:杜庚在滨海开展的禁酒令终于也是提前出台了!
后世各地政府出台的禁酒令并不稀罕,但在这1999年初的国内官场,禁酒令绝对是一个新生事物。安在涛几乎可以预见到,一旦杜庚的禁酒令能够推行下去,哪怕是走走形式主义,在一段时间之后再次反弹,也会在国内引起强烈的反响。而这,又必将是杜庚的一大政绩吧,安在涛心里暗暗一笑,心道自己将来如果要是能主政一方,可能也少不了也要做做这方面的表面文章。
安在涛看完了房山市的禁酒令,很快就草拟出了一份草案和发言提纲来。写这种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东西对他来说,根本就是轻车熟路的事情。
第二天一大早,市委市政府两套班子成员都陆陆续续地走进了常委楼上的大会议室。会议室里,悬挂着一条鲜红的横幅,上面大书着:“1999年度工作务虚会议”。
所有的常委包括军分区的林政委在内,所有的市政府班子成员,都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自己该坐的位置上。
还在任的市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孙福利,因在医院养病没有到场。他离职休养,不仅向滨海市委提了申请,还向省纪委打了报告。
每年的年初,按照滨海的惯例,年度务虚会是市委市府两套班子合并一起举行的。党委是党的机构,政府才是管理机构,但党管政府,党委和政府本就是一家人,务虚会合在一起开也属于正常。
很多媒体的记者都赶来,悄悄地坐在了一旁的列席上。能够采访这种级别的务虚会,这还是他们从业生涯的第一次。
安在涛跟滨海晨报派来的两个记者寒暄着一起走进了会议室,暗示他们赶紧悄悄找地方坐好,又跟日报的张伟和晚报的王雅丽打了个招呼,这才坐在了一侧,在自己面前放好了笔记本和钢笔。
他瞥了一眼会场上的诸多领导,眼前一亮,心道:会场上的那些烟鬼们没有一个抽烟的了,这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杜庚脸上的笑容很是浓郁,而与之相比,坐在他身边的蒙虎则显得有些阴沉,尽管他脸上分明就是挂着笑容,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很阴沉。
按照惯例,务虚会是由市委秘书长冯希坤主持的。冯希坤向杜庚看了一眼,见杜庚点了点头,便拿过话筒来,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同志们,现在我们开会。按照会议的程序和杜书记会前的指示精神,本次两套班子的务虚会开放给媒体的同志们……在场的记者同志,你们要如实报道这次务虚会。”
“下面,请市委副书记刘克同志发言。”
刘克面无表情地对着稿子就念了起来,他一个马上要退居二线的党群书记,对于这种务虚会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将去年一年来的工作总结了一下,然后惯例性地提了提建议,就草草结束。
刘克发言结束之后,几个常委就按照排名顺序依次发言,之后是几个副市长。这些发言其实没有什么新意,都是照本宣科,宣读翻了一个版本的年度述职报告。
等所有人都发言完毕,那些来采访的记者都有些昏昏欲睡。他们还以为能从滨海最高层次的务虚会上听到什么政治的新动向以及滨海建设的新举措,但谁知道却是这么无趣,都是一些官话和套话,有什么报道的价值?
因而很多人看起来都在认真的记录,其实多是在采访本上画着圈圈打发时间。
安在涛扫了他们一眼,心里暗暗摇头,心道,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
领导们的发言每人基本上都是控制在十分钟左右,对于这些习惯了在台上讲话的头头脑脑们来说,拿捏时间恰到好处。别看他们本来洋洋洒洒,但约莫时间快到了,就会立即话锋一转,再次说上几句套话就此结束。
市委秘书长冯希坤干咳了两声,“下面,请市委副书记、市长蒙虎同志就滨海的全局工作进行发言。”
蒙虎面无表情地对准自己面前的话筒,会议室的音箱里顿时响起他阴沉的声音。与众人不同的是,他没有准备稿子,完全是临场发挥。
众人述职发言,副班长市长在众人之后压轴,然后才是市委书记一把手做总结性发言,然后提出全年工作的新思路新目标。
一众记者们原本还以为市长的发言也没有什么营养含量,但几分钟后,他们就都竖起了耳朵,渐渐都听出了一些味道来。
“刚才同志们的发言都很好,很到位,很深刻,我听了感触颇深。我在滨海工作二十多年了,可以说,对滨海的一草一木我都很有感情……尤其是连梁同志的自我批评,充分体现了,我们现在的滨海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是一个廉洁务实高效的领导班子……而天农同志的发言,更体现了我们市委市政府一心为滨海人民办实事、办好事、解难事的优良作风……”
蒙虎慢条斯理地说着,竟然一一对前面几位的发言进行起了点评,就这样说了大半个小时,他才话锋一转,“我最后强调一点,在今后的工作中,我们要更加地讲政治讲党性讲原则讲团结,我们都是党的领导干部,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要光明磊落,对同志有意见有看法,可以当面沟通交流,同志们,背后搞小动作不利于团结,不利于改革发展稳定的大局,这种心态是要不得哟……”
杜庚的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他扫了蒙虎一眼,握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好了,我就说这么多,既然务虚会嘛,畅所欲言,呵呵。”蒙虎向冯希坤瞥了一眼。
冯希坤嘴角抽动了一下,“下面,欢迎杜书记做总结性发言和指示。”
……
……
“同志们,说心里话,对于今天的会议,我不太满意……总结工作太多,提出建议太少,回顾成绩太多,反思问题太少……”杜庚的这句开场白顿时让在场的记者们心头一惊,都纷纷抬头望着这位侃侃而谈的年轻市委书记。
市长前面肯定,市委书记随后否定,这种步调不一致似乎不太正常,不太符合官场的潜规则……记者们顿时就来了兴趣:有点意思了!
杜庚的这种开场白,几乎跟安在涛预想的丝毫不差。如果没有蒙虎刚才的那番有所针对性的发言,他或许还不会这样说,但既然蒙虎如此,他自然是不会示弱,回以了更加强硬的姿态。
“同志们,我服从组织安排来到滨海工作接近两个年头了,现在我结合实际,就我这两年在滨海的所见所闻所感发表一点意见和建议……第一个是团结问题。刚才蒙虎同志也提到了,我们要维护班子的团结,只有班子团结了,滨海的改革发展稳定才会得到保障……”
“第三个问题是作风……尤其严重的问题就是,吃吃喝喝之风盛行不衰。大家可以回头去看看自己分管的部门和下属,有几个干部中午不是在酒场上渡过的……喝得醉醺醺,还怎么工作,还怎么为人民服务?”
“遏制大吃大喝,一直以来都是全国**关注的热点话题之一。近年来,中央先后下发了十几个遏制大吃大喝的文件。为了打造清廉政府,刹住吃喝歪风,其突破口就在禁酒。”
“所以,我建议,市纪委、市委组织部、市监察局、市人事局联合出台规定,严令各级机关和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工作日和非工作日执行公务时中午禁止饮酒……同时,我建议立即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一次作风整顿教育活动……目的,在进一步加强党风廉政建设,改进机关工作作风,严肃工作纪律,提高工作效率,树立党政机关和事业单位工作人员文明、高效、廉洁、勤政的良好形象……”
杜庚的发言一气呵成,当他的“禁酒令”和作风整顿的设想一说出口,会场上顿时有了一些议论之声。
蒙虎一系的人都在看着蒙虎,而杜庚一系的人也在看着蒙虎。杜庚的建议正大光明,又打着党风廉政建设的大旗,谁还能公开站出来反对?唯一可能的是,大概就只有蒙虎了。
但蒙虎却显然早有思想准备,他摆了摆手,“杜书记的指示很切合实际,我同意马上贯彻执行。”
蒙虎的话一说出口,众人就都纷纷举起了手,然后是热烈的鼓掌声。
杜庚心满意足地坐在那里,清朗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闪过,正要再说两句就宣告本次务虚会结束时,突然宋亮面色阴沉地匆匆走了进来。
看到宋亮阴沉的表情,安在涛突然心头一跳,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宋亮伏在杜庚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杜庚的脸色马上就陡然一变。安在涛看着杜庚的神色,又瞥了一眼嘴角浮现着一抹玩味微笑的蒙虎,心里叹息了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早就猜到,蒙虎不会就这么轻易撒手和认输!
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伟人的一首诗词,“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洒向人间都是怨,一枕黄粱再现。红旗越过汀江,直下龙岩上杭。收拾金瓯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杜庚坐在那里沉吟了好半天,这才慢慢起身来摆了摆手,“常委留下继续开小会,其他同志们散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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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会议室,夏天农趁别人不注意就走进了安在涛的办公室,一把将门关紧,然后望着安在涛皱了皱眉,“小涛,情况似乎有些不对……一会你留心一点,看看到底是怎样的状况,有什么变化赶紧给我打电话。”
安在涛微微一笑,尽管他心里有一些担忧,但蒙虎的反扑在他的预料之中,而他对杜庚充满了信心,毕竟,他拥有前世的记忆——后世杜庚主政滨海多年,这说明他在这场任职初期的权力争斗中取得了完全的胜利,否则,怎么会有后面意气风发的杜庚呢?
“爸爸,你稍安勿躁……不管发生什么,您都要沉住气,不要慌乱,一切,都有杜书记来冲在最前面,他会收拾残局,您需要做的,还是那句话,静观其变!这个时候,您千万不要有任何的动作,一切照常!”
夏天农深深地望着自己年轻的女婿,神色也慢慢平静下来。最近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女婿竟然能潜移默化地带给他这个官场老油条一种别样的信心和力量!
看到安在涛沉稳的神情,夏天农心神安定了许多。他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安在涛的肩膀,悄然大步离去。
在走廊的尽头,他遇到了面色阴沉的宋亮,宋亮犹豫了一下想要说什么但还是忍住没有开口,夏天农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笑呵呵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去。
宋亮心烦意乱地望着夏天农离去的背影,垂着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在路过安在涛办公室的时候,他向里瞥了一眼,见安在涛正哼唱着莫名的小曲儿浇花。
宋亮皱了皱眉,干咳了两声,就大步走去。
安在涛看似悠闲自在,其实心里也是波澜起伏。他站在那里,慢慢地梳理着自己的记忆和心绪。
前世,杜庚自然是掌握起权力无疑,但这种结果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毕竟,在多了自己这个重生后的变数之后,既定的滨海政局轨道似乎已经偏移了一点,比如杜庚的禁酒令提前2年出炉。
记得在前世,蒙虎调离滨海去了省城干一个什么厅的厅长来着?安在涛使劲扣了扣脑门,一点点地回忆着。
蒙虎调离的时候,他人还在媒体,没有真正踏入官场,再加上他对这个也没有太留心,所以记忆并不深刻。
对了对了,林业厅,是林业厅没错!安在涛眼前一亮,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俯身在案头上扒拉起来了一些转发自省委的红头文件,看到一份文件上那龙飞凤舞的“李国康”三个红字,他暗暗咬了咬牙。
种种的迹象表明,蒙虎的后台似乎就是这个分管农林牧渔的副省长李国康了。安在涛沉吟着,心里多少有了几成的把握。
那么,是不是蒙虎后面的这个副省长出面,导致了今天的变数?或者蒙虎在与杜庚的权力斗争中失败之后,又在这位省里领导的安排下进入省厅工作?
但是,杜庚也是有着强大的后台的。如果没有背景,他怎么能空降到滨海来干市委书记?而年前他跟杜庚赶往省城,杜庚百分百是去拜望这位后台大老板的。
这人究竟会是谁?那这人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呢?……安在涛的脑海中闪现着几个省领导的名字,神色变幻不定。
想了一会,便有些头昏脑胀的。他摇了摇头,索性就不再去想。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他只要给陈近南打一个电话,一切谜题就迎刃而解,但他是绝对不会打这个电话的。
但他没有打电话,陈近南的电话却打了过来,看到手机上显示的这个号码,他面色有些阴沉。咬了咬牙,想起夏天农的前程来,他定了定神,慢慢接起了电话。
“我是陈近南。”那边的声音很是低沉。
安在涛嘴角一阵抽动,淡淡嗯了一声。
但令他奇怪的是,陈近南对滨海的事情一点都没有提,而是淡淡道,“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中组部马上要来人了,也就是五一前后,中组部就会召集你们这批省内的青干班学员组织一次集中培训,然后会统一调配你们下基层任职,或者,或者会……或者会离开滨海,你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
……
安在涛长出了一口气,自己在哪里任职他并不在乎,异地空降任职考察这是组织部门考察青年干部的惯用招数,一点都不稀奇。
像安在涛这样一个市委书记面前的红人,一个有着副市长老丈人的青年干部,如果放在滨海考察,还能考察出什么来?所以,中组部的安排乃是必然的结果。从一开始,安在涛就有心理准备。
他目下最担心的是夏天农的前程。但陈近南却没有说什么,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开口问,于是这一次通话就草草结束。
扣掉手机,门口传来杜庚沉重的脚步声,安在涛慢慢走向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