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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宁随李正煜步入月湖旁的凉亭。此时正值七月,湖中的莲与荷开得正盛,婷婷袅袅的花朵,粉的艳如朝霞,白的素如百练,又衬着一抹碧绿,更是相映成趣。
冯海听得李正煜要游园,早已在亭内四角置了大瓷缸,里头放着上一年冬天窖藏的寒冰。四个执扇的婢女饶有节奏的扇着风。刚刚走入亭内,就能感受到缕缕凉风吹过。冯海轻轻拍手,十数名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少女鱼贯而入,奉上各色的瓜果点心。因为刚刚在冰水里湃过,瓜果看上去都好像是刚刚摘下的样子,新鲜欲滴。
李正煜坐下,信手掂起一枚葡萄放入口中,又招呼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柳长宁:“你也来吃吃这胡人的果子,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我也只得了两串。”神色之间竟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欣喜。
早已有婢女剥了一枚递与柳长宁,她随手接了放入口中,真甜真凉,真真是朱门酒肉臭呵。
冯海又道:“听说卞姑娘这些天日夜练习,又排了一出新舞,名唤锦绣山河,王爷可有兴趣一见?”
李正煜微微一笑:“卞姑娘好心思,可你又得了什么好处,这样替她说话?”
冯海微垂着双眼,脸色却是从容:“奴才不敢,只是见王爷操劳,想为王爷分忧解难罢了。”
李正煜的眼里仿佛也带了三分笑:“你的这片心意孤怎能不领?且让她上来吧。”
穿着长袖舞裙的盛装女子走到亭前
,盈盈拜倒:“奴婢卞氏参见王爷。”
李正煜一抬手,她便从容起身,身形袅娜。
柳长宁见她纤腰不盈一握,大有弱柳扶风之态,身长却在六尺八寸以上,比亭下的侍卫都要高出几分。细腻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隐隐柔光,后商人也是以白为美,却是如钧瓷般温润的白,卞氏的白却是像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晶莹透明,仿佛能透出底下细小的血丝。眼睛是圆润的杏眼,眼珠却是雨过天青的颜色。再配上高而挺的秀鼻和赭色的头发,浓郁的异族气息叫人移不开眼。
乐声起,却不是寻常听惯的朝堂雅乐。琵琶弦上流淌出如泣如诉、低沉呜咽之声。卞云娘纤腰扭转,素手轻舞,缓缓回眸,神情中也似带着三分落寞。节奏忽而由缓转急,声音也转向高昂,仿佛有金石之声从虚空传来,马蹄隆隆、擂鼓阵阵。但见卞云娘一脚点地,旋转不绝。周身的璎珞飘带也随着她的动作摇曳飘荡,仿佛有凌云之态。乐声再变,却是一派富贵繁华的景象,仿佛上京高楼林立、车马络绎的图景在眼前铺陈而来。卞云娘换上了后商宫廷的舞蹈,长袖微动,缥缈如云,双脚却是在作鼓上舞。蓦然回首,已没了初时的哀怨,而是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李正煜眉头一皱,手中却已鼓起掌来:“甚是精彩。”说着却又像想起些什么:“孤没记错的话,你是唤作云娘?”
云娘神色微动,盈盈一拜:“世人皆谓王爷是一等一的风流俊逸、怜香惜玉之人,诚不我欺也。”寥寥数语,便已不着痕迹地将李正煜捧到了天上。
李正煜难得开怀大笑:“云娘不但舞艺超群,抑是文采风流,实乃妙人。”转首又吩咐冯海:“替孤去取上个月父皇赏赐的云锦大袖衣和素纱禅衣来赐予云娘。”
卞云娘乍闻李正煜的赏赐,似是吃了一惊,脸上神色微变:“听闻云锦三月方可断一匹、蝉衣更是举世罕见的奇珍,如此厚礼,实在是折煞奴婢了。”
李正煜却是晓笑得灿烂,一双凤眼似乎能溢出七彩华光:“云娘千万不要自谦。衣物本是死物,这般花容月貌和石破天惊的舞蹈足堪相配。孤倒是觉得,今日的赏赐仍是不够,你可有其他的要求,孤一并替你完成便是了。”
卞云娘沉吟许久却只道:“奴婢本是出身倡家,世操歌舞贱业。今日得王爷青眼,已是三生之幸,再无他求。”
李正煜闻言脸色微动:“既然如此,你且先退下吧。”
柳长宁冷冷瞧着,总觉得方才发生的一切处处透着蹊跷。卞云娘的固辞可称高贵,温文知礼的个性亦是出众。再加上天仙似的容貌、优美的舞姿,但凡是男子总会有三分动心。只是李正煜的表现却太是反常,外露得简直有些刻意了。
她不由得向李正煜瞧去,只见他似笑非笑、若有所思,倒像是真的被卞云娘迷住了一般。
柳长宁并未刻意回避,倒也有七八日没有见着李正煜了。府中的一切皆是打理的井井有条,人人恪尽职守,倒显得她是多余的一般。她思虑再三,便请冯海将近两年的收支记录拿给她看。这一看倒把自己给惊了一跳,人人都道赵王是“财王爷”,却不知道真正的“财王爷”却是这个素以节俭闻名的“李家玉郎”。不过好在柳长宁心细如发,研究了一个下午也发现府中近两个月的收入状况有些问题,便想着有空找李正煜问个明白。
向来视女人为无物的李正煜这一次倒像是对卞云娘动了真情,在献舞当日就将她收了房。不仅如此,还一反常态,日日歇于卞云娘所居的“云间水榭”之中,颠鸾倒凤,曲尽于飞之乐。府中的丫鬟仆妇皆是不忿,都道是这来历不明的胡姬一定是给李正煜下了蛊,才能将他迷到这种地步。饶是柳长宁埋头于故纸堆里,风言风语还是无孔不入地入了她的耳里。
当年李正煜对自己何尝不是万般讨好,最后却也是弃如敝履。卞云娘如今风光,倒看她能嚣张到几时!柳长宁被自己冷不丁闪现的恶毒念头吓了一跳,她紧紧地咬着下唇,直到舌尖尝到一丝腥甜。既已知道结局,这些不切实际的情感就需要快刀斩尽。
这一日为了佃租的事,柳长宁终于见到了许久不见的李正煜。却见他没了素日飞扬的神态,神色皆是淡淡的,眉间似乎还隐着一层薄薄的黑气,她心中暗叫“不好”。但见李正煜一双精光闪烁的眸子正对着她,目光之中大有深意。
看来,他竟是了然的?
等到柳长宁反应过来,便言辞恳切地说道:“佃农之事看似小事,却是攸关王爷的声誉与王府的收益,不知王爷有何想法?”
李正煜踟蹰道:“既然这样,你随孤去书房吧。”说话间,却是回头看了一眼卞云娘,目光中流露出依依惜别之情。
卞云娘本来正用一双笼着秋水的眼睛打量柳长宁,听到李正煜的话便敛了目光,语气温柔地答道:“妾身等王爷回来。”
李正煜站在书桌前,脸色阴沉不定。却见一个小太监捧着雕工精细的漆盒走入门内。柳长宁神色微变,来人竟是当年被李正煜视作左膀右臂的刘得远。
李正煜见柳长宁神色不定,开口道:“这是我的心腹,任何事无需瞒他。”
柳长宁也便顺水推舟,长出一口气,故作如释重负之态。
刘得远见李正煜的目光落在漆盒上,一翻手便打开了盒盖。里头赫然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白猫。柳长宁久居深宫,晓得这种白猫是波斯进贡的名种,不仅毛色雪白,还有着一蓝一绿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现下见到的这只猫,却是两眼紧闭,毛色黯淡,口旁流出的血竟成黑红凝固的状态。
柳长宁眉头微皱:“中毒?”
李正煜却是似笑非笑:“在你看来,这是谁做的?”
柳长宁心中暗暗计较,许久才道:“莫不是那卞云娘?”抬头看了一眼李正煜,却见他神色平静,似是示意她说下去。便又道:“那冯海该不会也牵涉其中?一个是王爷新晋的宠妾,一个是王爷长年的心腹,这两人要是联起手来,王爷岂不是步步惊心?”
李正煜握着白玉镇纸把玩,神情如常,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寒意:“这两人如意算盘打的虽好,却不至于对我下毒。那云娘是太子爷亲自发掘又假借他人之手送与我的稀世美人,怎能不好好消受呢?至于云娘,她曾不止一次向我提起,希望能在父皇寿宴上为他亲舞一曲,你猜这又是为何?”
柳长宁寒意顿生:“毒杀皇上,凶手又是王爷的爱妾。这弑父杀君的罪名怕是逃不掉了。”
“果是可造之材。”李正煜叹道,“须知擒贼先擒王,你且悉心留意太子那边的动作。至于冯海却是留不得的了,我已差他去封地打理田庄事务去了。”
柳长宁心中却是兀自忐忑不定:“那对王爷下毒之人又是谁呢?”
李正煜因为用力,一双凤眼愈加显得狭而长,眼中满是心痛的神情:“我的乳母吴氏。若不是她,谁又能瞒天过海,对我用了那么久的药才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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