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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这是官场的生存之道,更何况张璁性情狠辣,报复相寻,在朝中以及地方皆是仇敌无数,嘉靖的态度一转变,不少处于观望的官员亦纷纷开始拜章弹劾张璁,攻讦弹劾的对象也从张璁扩大到了李时、方献夫、汪鋐等礼仪新贵。
其中,南京御史冯恩的弹章最为别出心裁,称阁臣张璁、方献夫,兵部尚书都御史汪鋐,奸肆巧辨,播弄威福,实为奸佞之臣,妖星三现,乃是一一对应,并喻张璁为‘根本之慧”方献夫为‘门庭之慧”汪鋐为‘腹心之慧”恳祈罢黜‘三慧”以顺天意。
紫禁城,内阁值房,张璁有些落寞的坐在宽大的案桌之后,桌上摆放着考究的印金huā五色笺,上面却一字未着,他心里很清楚,这时候上疏自辩,稍有不妥,嘉靖便极有可能顺水推舟,允准他致仕回籍,此番再致仕,怕是再无回京的机会了,因此,他不得不慎重谨慎。
门口,一个中书探头探脑的窥了一眼房内情形,这是蹑手蹑脚的躬身而入,轻声道:“禀首辅大人,方阁老,汪部堂来了。”
张璁侧首看了门口一眼,才沉声道:“请他们进来。”说着,他便站起身来,待的方献夫、汪鋐二人进来,他已是神情如常,俟二人见礼之后,他一边伸手让座,一边含笑道:“坐不住了?”
方献夫微微一笑,尚未开口,汪鋐已是抢着道:“元翁,皇上是令百官修省,自陈时政得失,他们这分明就是假公报私,挟持乏引,皇上可是有旨,不能任由他们恣意攻讦。”
微微一笑,张璁才径自在主座上落座,再次伸了伸手让座,他才从容道:“老夫忝居首辅之位,彗星三现,自是难辞其咎,力争自辩,于事无补,前番较量了一个回合,宣之难道还不明白?”
“此一时彼一时。”方献夫跟着落座道:“如今事态一发不可收拾,若是继续放任自然,必然导致朝局不稳,还望元翁三思。”
张璁微微点了点头,如今已不是攻讦他一人,而是有蔓延到所有礼仪新贵的趋势,内阁阁臣礼仪新贵便四占其三,甚至翟銮亦算半个礼仪新贵,他这个首辅若是因此倒下,那么李时、方献夫、汪鋐等一干人都将在劫难逃,内阁可能被彻底清洗,推行了这些年的新政亦可能半途而废,人亡政息之事可是一点也不鲜见。
不过,眼下这局面该如何挽回?上疏自辩,或是与百官互相攻讦,置嘉靖于何地?彗星三现这个黑锅,他这个首辅不背,难道让嘉靖去背?针对王准的弹劾自陈,嘉靖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朗了,要解决眼下困境,只能转移朝廷和百官的视线,来场战争或许是最好的,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由一动。
见张璁默然不语,方献夫斟酌着说道:“彗星三现,内阁难辞其咎,成为众矢之的,亦在情理之中,此时自辩,难免有越描越黑之嫌,若是互为攻讦,先就落了下乘,唯今之计,窃以为,唯有转移朝廷百官视线,或是设法拉拢分化百官,由官员为咱们辩驳,要胜于咱们自辩数倍,如此,皇上亦便于顺水推舟。”
听的这话,张璁不由微微一笑,方献夫与他想到一块去了,当下他便含笑道:“叔贤可有良策?”
“下官惭愧。”方献夫微微欠身道:“虽有此念,却是苦思无果,即便有,亦是远水难解近渴。”
张璁知道,所谓的远水难解近渴,指的就是西北,看来此人亦是颇为有胆,微微沉吟,他便起身在案桌上将胡万里恳祈月港开海的折子翻出来,递了过去,道:“老夫这里有份折子,叔贤且看看。”
方献夫接过折子稍稍翻看了一下,又看了看末尾署的日期,便轻笑道:“元翁原来早就胸有成竹,倒是让下官献丑了。”说着便将折子转给了汪鋐。
“胡万里这份折子来的及时而已。”张璁含笑道:“大明禁海百年,然则海上私贸却是屡屡不绝,禁海既成一纸空文,朝廷又平白损失海贸税银,与其如此,不如索性开海,叔贤以为如何?”
听的这话,方献夫不由微微一笑,张璁这一问,是要统一内阁的口径了,开海如今可说是解救当前困境最好的法子,一则开海的冲击大,大明立国以来便厉行海禁,这是祖制,虽屡有松弛,却亦是时松时紧,公然上折子提议开海,而且内阁几个辅臣都赞同,这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足够起到转移百官视线的目的。
再则,一旦开海,受益的是粤闽以及江南的士绅官宦,东南沿海数省官员为了自身的切实利益,必然会转而支持张璁支持内阁,完全可以起到分化拉拢之效,实是一句两得,可以说这是解决眼下困境最好的法子了。
稍一沉吟,他便敛了笑容,正容道:“永乐年间,郑和七下西洋,扬国威于域外,引的万国来朝,如今弗朗机、东瀛等蕞尔小邦却敢扰乱东南沿海,实乃海禁过严之故,再则,厉行海禁,东南沿海也易滋生海贼,下官窃以为,月港开海,实是利国利民之举。”
要说弗朗机骚扰广东,汪鋐最有发言权,正德十六年,他任广东提刑按察使,亲自参与指挥了屯门海战,并且取得大捷,他当即便跟着道:“永乐之后,大明的舰船以及火器皆落后于西洋,即便从守卫疆域方面而言,开海亦是利大于弊。”
“好。”张璁微微颌首道:“既如此,老夫便票拟进呈皇上,叔贤、宣之各自另上一份折子,声势越大越好。”
话音一落,中书又在门口禀报道:“禀首辅大人,李阁老来了。”
“来的正好。”张璁含笑道:“请他进来,另外,去将翟阁老也请来。”
李时进来见方献夫和汪鋐在座,自然清楚二人的来意,微微一揖见礼之后,他便递上一份折子,道:“这是应天府府丞胡万里送来的折子,慈善彩票首期已经顺利发行,恳祈允准全权赈济鱼台水患遭灾的两府六县。”
听的这话,张璁不由暗松了一口气,还真是没看走眼,胡万里这个门声不仅是见识过人,而且行事有魄力,当下他便微笑道:“这可是难得的好消息,如此一来,户部的压力将大为减轻。”
方献夫、汪鋐二人却是听的暗暗心惊,这个胡万里好大的口气,全权赈济鱼台水患遭灾的两府六县,这没有数十万两银子能拿的下来,难得慈善彩票竟然如此赚钱?这小子着实是太能折腾了,也难怪嘉靖、张璁都对他青昧赏识有加。
不想李时却是微一欠身道:“能为君父为朝廷分忧是好事,但若因此慈意收刮民脂民膏,不仅败坏朝廷声誉,亦有损皇上仁德之名,如此,实是得不偿失,如今元翁本就处在风口浪尖,还请元翁慎思。”
听的这话,张璁不以为意的道:“宗易毋须担心,胡万里虽然年轻,但行事稳重,素识大体,慈善彩票断不会有损朝廷声誉,有损皇上仁德,全权赈济鱼台水患遭灾的两府六县,虽说耗资不菲,但他既然敢应承,便有万全之法。”
李时看了他一眼,赈济鱼台水灾,明摆着是嘉靖和你这个首辅逼迫的,胡万里敢不应承?微一沉吟,他便道:“赈济两府六县,非有数十万两不可,胡万里初到南京上任,短短时间,如何能筹措这笔善款?唯有靠慈善彩票,下官着实担忧其在无奈之下,铤而走险。”
听的这话,张璁心里亦是一沉,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南京言官不少,胡万里若是为赈济鱼台水灾而恣意收刮,必然会被南京的言官肆意攻讦,最后定然要牵连到他头上,如今这情形,他可是再经不起折腾,况且奏请开海,亦是胡万里上的奏疏,这节骨眼上,可不能授人以柄。
不过,转而他便静下心来,扫了三人一眼,便开口说道:“胡万里行事虽然有些大胆,但心思缜密,在彗星三现的情形下,岂会恣意妄为,惹祸上身?赈济两府六县,虽然所费不菲,却是分期而行,况且地方府县主官为了名声政绩亦会全力以赴,此事无须担忧。”
午后,张璁便揣着自己的自辩与胡万里的两份折子进了乾清宫,轮值太监进去禀报之后飞快的跑了回来,躬身道:“皇上龙体不适,张阁老将折子留下便可。”
嘉靖不见他?张璁心里登时一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事传出去必然会招来更为猛烈的攻讦,届时这局面必然糜烂至不可收拾的地步,嘉靖究竟是怎么想的?
乾清宫大殿此时是一片忙碌,十数个太监正忙着整理一叠叠的弹章,分门别类的进行归纳,西暖房,嘉靖亦没闲着,每日雷打不动的批阅着奏折,朝中百官这几日忙于攻讦礼仪新贵,无心政务,但内阁和他却是一天也闲不得。
待的近身太监躬身进来递上三本奏折,嘉靖明显的愣了一下,这时候怎会还有折子递进来?又出什么大事了?翻开上面一本,见是应天府府丞胡万里的,缓缓看了一遍,见是胡万里主动恳祈允准全权赈济鱼台水患遭实的两府六县事宜,他不由嘴角一勾,这个胡万里还真是好魄力!心里暗忖着,该给他一个什么身份以便于他全权赈济。
一边想着,他又抽过下一本折子,一见仍然是胡万里的,他不由暗觉奇怪,粗粗一看,竟是恳祈朝廷允准漳州龙溪月港开海贸易,他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头,仔细的将折子看了一遍,便起身在房间里缓缓的踱着。
胡万里是针对广东海贼许折桂等聚众流劫,袭虎头门,进逼广州一事而提出开海的,这件事情他不仅是知道,而且当初闻报亦是十分震惊,历来地方暴乱,多在州县,攻掠府城已是大事,直接威逼省城的极为鲜见。
如今西北边患不断,东南沿海的安稳则显的极为重要,真若遭受腹背夹攻,以大明如今的财力,非的崩溃不可,因此,在平息了广东海贼许折桂暴乱之后,他也在考虑如何稳定东南沿海,他清楚,绝对不会仅只广东一省有海贼,东南沿海究竟有多少海贼,谁也不清楚,但类似进逼省府之类的事情却是要坚决杜绝,真要有省府被破,后果不堪设想。
胡万里在折子里提出的堵不如疏,剿不如抚,颇合他心意,一则东南不能乱,朝廷如今腾不出手来大肆清剿海贼,财力也不允许,二则开海亦能为朝廷开辟财源,西北如今要的是银子。
不过,开海就能杜绝海患?嘉靖对此有些不以为然,再则,月港开海一年能上缴多少税银?海禁可是太祖高皇帝定下的国策,而且沿袭了百余年,没有足够的理由,没有足够的利益,朝中大臣定然会极力反对。
想到这里,他不由停下了脚步,胡万里为何在这时候上这道奏疏?难道是张璁自救的手段?他连忙走到御案边拿起胡万里的两份奏疏看了看日期,奏请开海的折子竟是早在彗星出现之时就送出了,显然不过是恰逢其事而已,再看张璁的票拟,不出所料,是极力赞成开海。
放下折子,嘉靖缓缓的坐了下来,张璁赞成开海,他该如何批示?如此大事,他自然不可能轻率批示,召集阁臣商议,如今不妥,留中不发亦是不妥,张璁一众礼仪新贵要籍此转移视线,定然会再接再厉的上疏的,略微沉吟,他便拿起折子放过一边,还是等两日,看看后面的动静再说。
嘉靖拒见张璁的消息不到半日便传遍了京师,这更加坐实了之前的猜测,张璁确实已是失了圣眷,登时又有不少小心观望的官员加入了弹劾张璁、弹劾李时、方献夫、汪鋐的行列,更有甚者,竟然放鞭炮以庆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