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意

老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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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4年3月)

    元宵节一过,裴西临又开学了,月珍裁缝铺也重新开了张。

    月珍裁缝店在纺织厂的后门正对面,这个十几平方米的小店是母亲裴月珍一辈子工作的地方,也是冯笑笑从小长大的地方。

    相隔三十二年,一针一线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进门左手边是一个三米长、一米五宽的案板,用来裁剪衣服,斜对面放着一台蝴蝶牌缝纫机,虽然有些旧了,却擦拭的光洁如新,再往里是一张小书桌和板凳——这里相当于收银台——那是冯笑笑以前放学写作业的地方。

    从小,她就把一踩就转的缝纫机当玩具玩儿,拿来缝沙包、做娃娃衣服什么的,早就操作的驾轻就熟。但是裴月珍很少让她动剪刀,因此裁衣服的手艺从来没学过。

    她看了看裁缝店这几年的账本——一个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着铅笔字,字迹清秀,她认得这是母亲的笔记,一时间竟看的有些恍惚。

    裁缝铺开张共两年的时间里,每个月大概能有二十来块的盈利,和宁城一个普通工人的收入差不多。

    订单大多分为三种——缝补、单件和套装。

    缝补就是帮人修补修补破旧的衣服、被子什么的,一单活儿只能赚三五毛钱;

    单件衣服来料加工,一般是裙子、衬衫、裤子这样的服装,每件可以赚三四块;

    男女套装来料加工,一般是男士西服、女士连衣裙,能赚八到十块钱,可那样的活儿少,难度也大。

    凭冯笑笑现在的手艺,现在最多也只敢接缝补的生意,只要是需要量体裁衣的,她根本干不来。

    她简单算了算账,这么下去,一个月恐怕连十块钱都挣不到,吃饭都不够的。好在她手里还有几十块钱的存款,先过一天是一天吧。

    每天早上九点开店,六点关店,八点到纺织厂的筒子楼给裴西临补习,十点回家。忙忙碌碌的,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年前接的几笔订单都只是缝补的生意,冯笑笑没多久就做完了。一到了年后,来做春装的客人就多了起来,她都没胆接,怕砸了店里的招牌,虽觉得十分可惜,也只能无奈推脱了。

    她用母亲的裁剪纸样在旧布上比划,试着裁出几件衣服,剪过之后上车工,衣服做成了上身一试——不是屁股小了就是腰大了,完全不合身。

    接着,她又从旧书市场淘了一些裁缝教材,照着教材试着改进,也没多大成效。

    裁缝都是学徒制,想来要是可以照本宣科那么容易,不是人人都能成个好裁缝了。

    *

    这天晚上冯笑笑都会到筒子楼去给裴西临补课,趁着他做习题的闲暇,冯笑笑用客人剩下的碎棉布给未出生的孩子做尿布和小衣服玩儿。

    任慧刚奶完孩子,抱着半岁多的孩子出来活动。冯笑笑见她怀里的婴儿裴聪长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就放下手里的剪刀,抱孩子过来逗弄。

    上一世,她和表哥裴聪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一个没爹、一个没妈,感情很好。冯笑笑一直知道,裴聪的妈并没有死,好好的活在世界上,只是被他爸到处沾花惹草气的离了婚回了老家,一狠心几十年也没来再看裴聪一眼。她心里总觉得这个大舅妈挺狠心的,居然连亲生儿子也不要。

    如今真见到了任慧,她完全无法和以前臆想的那个狠心舅妈联系起来——此时,她和大舅的感情还没有破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因为在哺乳期,整个人看上去白白嫩嫩,略有些丰腴,脸圆乎乎的,皮肤很细腻,细长的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很甜。浑身散发着慈爱的母性光辉,显得温柔可人。

    任慧对冯笑笑说:“月珍妹子,你怎么这么用剪子呢,你这里要弯过去,这里要大一点孩子胳膊才不会挤……”

    边说着,边拿起剪子把一块棉布建成了几张布片子。

    “嫂子,你会做衣服?”

    “我是小县城出来的,我们小县城哪有裁缝铺啊,各家衣服都是自己做。你看聪儿身上穿的小衣服,都是我做的。”

    冯笑笑仔细看了看婴儿身上的衣服,剪裁合身、针脚细腻,她要是不说,简直以为是百货商场里面买的高级货。

    “嫂子,大人衣服你也会做吗?”

    “会啊,我的衣服都是我自己做的,就是我们见识浅,样子土气了点,你可别笑话我。”

    果然,她身上穿的一件深蓝色的粗布棉衣,样式老气了些,是六七十年代的款式,但做工十分细腻。

    冯笑笑猛然发现自己捡到了宝,立刻兴奋的说:

    “嫂子,我看你手艺不错,愿不愿意到我的裁缝铺子来帮忙,我现在怀着孕,忙不过来。”

    “好是好,可是……”

    “怎么了?”

    “聪儿还在喂奶,而且婆婆和东升也不知道愿不愿意。”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我给你开工资,待遇绝对不比在厂子里当工人差,如果咱们店生意好了还有分红。喂奶你也甭担心,聪儿都七八个月了,可以吃点辅食,就算是你每天回几趟家喂他也没什么,忙得过来。”

    任慧一听,黑色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显得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太好了,我都好几年没工作了,还到处托人找工作呢。闲在家里每天对着婆婆——我也不是说你妈不好,可是每天就我们俩大眼瞪小眼的,难免闹矛盾。”

    冯笑笑不禁莞尔,她外婆脾气大是出了名的,做她的儿媳妇确实不容易。

    “那你帮我跟你妈和你哥好好说说,我也愿意挣点钱,毕竟聪儿大了,用钱的地方多,我贴补点家用也是好的。”

    “好,就这么说定了。”

    *

    任慧一到裁缝店帮忙,店里的状况也明显好起来了。

    她剪裁手艺好,心又细,两个人轮流负责车工,普通订单不到两三天就能做完,以前冯笑笑不敢接的单,她都大胆都接了起来。

    生产力一上来,她却发现需求跟不上了。店里的客人大多是裴月珍以前的熟客——纺织厂的老职工和家属,经常来的也就三四十人,每个人一个季节大约做一套衣服,一个月也就十几单的生意,月收入还是在三十块钱上下。

    以前一张嘴,现在两张嘴,三十块钱的收入明显少了。刨去房租水电,两姑嫂一个月还赚不到十来块钱。

    虽然任慧嘴上说不在意,可冯笑笑却觉得不是长久之计,要赶紧想办法扩大客源才行。

    年一过,春天很快到了,太阳每天照的人暖洋洋的,在这个没有污染的年代里,每天都是蓝天白云。人们脱去了清一色的黑色、蓝色的冬装,学生们换上了白衬衫,工人们穿上蓝色的工厂制服,偶尔还能看见穿着花毛衣和棉布连衣裙的姑娘,颜色比花儿还漂亮。

    月珍裁缝铺来了一个生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尖尖的瓜子脸,时髦的中短发,刘海略微盖住眉毛,身上穿一件白色的长连衣裙。在这个年代,这是十分时髦的打扮。

    冯笑笑出来接待她:“同志,做衣服吗?”

    “你们能不能做82年第九期《大众电影》绀野美沙子的格子连衣裙?”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说的哪一款?”

    “就是一件黑红格子的连衣裙,方领、束腰、裙子过膝盖,有褶皱的。”

    她说的倒是简单清楚,可冯笑笑怕理解错了,就随手拿起一只记账用铅笔,在白纸上画了一张图。

    “是这样吗?”

    “对,你画图真厉害,跟照片一模一样。”

    她这一夸,任慧也过来看,不停赞图画的好。

    冯笑笑心想,这不是很简单吗?她从小有点美术功底,初中时又喜欢临摹少女漫画,这样的图,她随随便便就能画出来。

    她问任慧:“嫂子,这样的衣服能做吗?”

    “能,没什么问题。”

    任慧见这姑娘眼生,问:“姑娘,你是纺织厂的职工吗?怎么没见过你。”

    “我爸是崔厂长。”女孩声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高傲。

    任慧一听是领导的女儿,脸色都变的更和善了。“原来是小萍,听说你中专毕业回宁城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哦,我是职工裴东升的家属,我叫任慧。”

    冯笑笑心想,原来是崔正奇那个人渣的妹妹,怪不得骨子里也有一股自命不凡的味道。

    “原来你是职工家属啊。我也很快也要在纺织厂工作了,是我爸安排的,非说女孩子要离家近点,不然我才不愿意回来呢!”崔小萍显得得意洋洋,优越感十足的说。

    冯笑笑心想,虽说崔厂长是纺织厂的一厂之长,可就这么堂而皇之把女儿弄进了厂子,可见崔家在纺织厂也算是只手遮天。

    她量好了尺寸,崔小萍就笑吟吟的走了。

    *

    一周后,崔小萍来取衣服,一来就迫不及待的试上,美美的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显得十分满意。

    “你们手艺太好了,我跑了好几家裁缝铺,他们都不会做,还是你们家厉害。以后我不去商场买衣服了,都到你们这来做。”崔小萍忍不住的夸赞。

    “好啊,您要是满意,一定要多来照顾我们生意。”冯笑笑说。

    “你们要是有多点款式给我选就好了,就这套还是我在图书馆无意间看杂志看上的,我们宁城的商店款式都太老土了,比江州差远了。”

    *

    没过多久,崔小萍就到纺织厂来上班了,她生在干部之家,从小生活比同龄人不知优渥多少倍,又特别爱漂亮,顺其自然的成了裁缝店的常客,第一个月就做了四五套衣服。

    虽说只是一个普通员工,一个月工资就三十多块钱工资,这么大手笔的做衣服真是舍得,看这消费能力,冯笑笑心想她爸林厂长贴补女儿的零用钱肯定不少。这样的姑娘在二十一世纪,肯定是消费的主力大军。

    纺织厂出了这么一个美若天仙的大小姐,许多年轻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下班就能看见一群年轻男孩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纺织厂的年轻女工们有样学样,都开始拿着喜欢的明星照片到店里来做衣服。原本月珍裁缝店的客人大多是中年妇女,突然间多了很多年轻女孩,每天都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让冯笑笑和任慧突然间忙了起来。

    一个月后,两人虽然都累的够呛,却欣喜的发现盈利达到了一百多块,这还真要感谢崔小萍和她带来的客流,冯笑笑决定把她的客户级别定为vip级。

    这天,崔小萍又来了,一进店就到处找冯笑笑。

    “月珍姐,你看这条裙子好不好看?”

    她接过一张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一个时髦的美国女郎穿着白色蝙蝠衬衫和黑色超短裙,脚上蹬着一双棕色高跟鞋。

    这在未来是极其普通的打扮,冯笑笑并没有觉得多么特别、甚至感到有些土气。任慧却抢着说:“这裙子也太短了吧,大腿全露在外面了。”

    “你太老土了,这叫超短裙,现在美国最流行这个样子了,只有老奶奶才不穿超短裙呢!”崔小萍说。

    冯笑笑曾经是超短裙的拥趸,她上一世虽然脸长得普通,可身材却很高挑,穿上超短裙很是好看。她一脸无所谓的说:“挺好看的啊,就是款式普通了些,要是做成包臀款就更好看了。”

    “真的?你真的会做?”崔小萍很是兴奋。

    “这有什么,比你之前做的容易多了,还省布料。”

    “好,那我就做这一套了,还是一周交货。”

    *

    没过多久,崔小萍就穿着一件刚刚没过大腿的短裙出现在了纺织厂里,立刻引来了纺织厂工人们的议论纷纷。

    “天哪,这是什么衣服啊,两条大腿都露在外面呢,真是伤风败俗!”轰鸣的纺织机旁,纺织女工王桂花自言自语,她的声音几乎被机器声淹没了,可还是被一旁的裴东升听见了。

    他侧目过去,只见党政办公室新来的厂长千金崔小萍正向办公室走去,她上身穿着一件款式普通的女士衬衫,下半身穿了条短裙,两条明晃晃大腿露在外面。这裙子把她的臀部曲线展露无遗,裴东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心里虽然想认同王桂花,可却觉得一大早看到这样的美景,心里美滋滋的。

    没过几个小时,崔厂长就知道自家女儿出丑的事情,气急败坏的跑去了党政办公室,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你怎么穿成这样来上班?你的工服呢?”

    “文员不是不用穿工服嘛!”崔小萍噘着嘴,看着她爸一脸怒气,她隐约觉得自己闯祸了。

    “你这衣服哪来的?这种资本主义伤风败俗的东西,你也敢穿到工厂来!”

    “你不觉得很漂亮吗?电影里好多女主角都穿成这样!”

    “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你是我女儿,下次敢穿成这样来我打断你的腿!快回去换上人穿的衣服!”

    崔小萍灰溜溜的回家换了衣服,崔厂长不知道从哪知道这裙子是月珍裁缝铺做的,怒气冲冲的拉着女儿杀到裁缝铺。

    “崔厂长,有什么事吗?”冯笑笑见崔厂长来者不善,立刻迎了出来。

    “这是不是你做的?”崔厂长把那条短裙扔在案板上。

    “是的啊?有什么问题吗?”

    崔厂长一抬头,心想,这不是裴月珍吗?儿子崔正奇上中学的时候有点暧昧的漂亮女孩儿。他和妻子都不喜欢这个普通工人的女儿,觉得她完全配不上自己儿子,没想到她不仅家世普通,还是个伤风败俗的女人。

    “这种伤风败俗的衣服是谁教你做的?为什么要让我女儿穿,你有什么居心?”

    冯笑笑这才搞清他的来意,有些哭笑不得,这种短裙在未来可是满大街的款式,她还特意做长了些,只能称得上是短裙,连超短裙都谈不上。

    她心想自己还是低估了和这代人的代沟,要是被崔厂长见到热裤、比基尼,他是不是要疯了。

    “这怎么伤风败俗了?”

    “大腿都露出来了,怎么不伤风败俗?好好的女孩子穿什么样的衣服不好,居然穿这样的衣服!”

    “崔厂长,首先,这是你女儿自己要求做的款式——”她看了一眼躲在崔厂长身后灰溜溜的崔小萍。

    “——其次,这才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衣服,往远了说,美国、日本的女孩早就在穿这样的款式了,往近了说,你去江州的街上看看,到处都是穿短裙的女孩。”

    冯笑笑只是乱扯,她心里并不清楚1984年各地的流行趋势,但是她坚定的相信,这种短裙在不远的未来很快就会被大众接受的,现在想必早就有了苗头。

    崔厂长说:“江州怎么了,我就不信江州好人家的女孩会穿着这个满大街跑,不是被男人看光啦!就算有,肯定也不是什么正经女孩儿穿。”

    “崔厂长,领袖都说了,江州是我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全国人民学习江州的先进发展经验,服装潮流也是一种先进经验啊。况且,现在国家提倡男女平等,女性能顶半边天,为什么男人夏天还能穿个大裤衩,女孩就不能穿短裙呢!什么道理!”

    四周已经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都被冯笑笑的伶牙俐齿惊讶到了。他们以前都只知道这个裁缝铺店主是纺织厂家属,性格温柔,还是个烈士遗孀,没想到现在对阵起厂长来,丝毫没有惧色,句句话说的在理。

    崔厂长脸一阵红一阵白,甩下一句:“你们这些个体户,都是走资派,早晚要收拾你们!”愤然离开了。

    崔厂长走后,冯笑笑紧张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上一世小时候,她见外公和大舅都对这个老领导毕恭毕敬的,对他也默默的怀着几分敬畏,没想到这一世还没活多久,就以裴月珍的身份跟他公然顶撞,真是小时候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实。

    回头一看,见任慧早就吓得躲在角落里了,战战兢兢的说:“月珍妹子,你这么跟厂长说话,不怕厂长给你爸和你哥小鞋穿啊!”

    “话都说了,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的当众承认我们伤风败俗啊!明明是他理亏,咱甭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