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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9月)
这天,任慧在裴东升的衬衣领子上发现了一个大红色的口红印。
她看见这口红印的时候,只觉得心上的肉猛地一跳,而后脖子后面嗖嗖的起了阵寒意。
这口红印是谁的?她从来不擦口红,月珍虽然偶尔擦口红,可她也早就搬出去了。裴东升能是在哪儿蹭的呢?还是那么个位置?
就这么想着想着,任慧怔怔的坐在床上,手里拿着衬衫,发了一个多小时的呆。
终于到了晚上,把裴东升等回来了,他今天回家的并不算很晚,6点半,也就刚过了下班时间一个多小时。一进家门,甩开了脚上的鞋,就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钻进了里屋。
任慧小步追在裴东升身后,心事重重的问:“怎么才回来?菜都凉了,妈今天做了红烧肉呢,你去哪儿了?”
“就和厂子里的人打了会儿扑克。”裴东升倒在床上,头也不抬的说。
“你最近没什么事儿吧?怎么总是回来晚?”
裴东升语气颇有些不耐烦的说:“能有什么事儿?我还能在哪儿?不就在厂子里嘛!我说你现在是不是年纪有点大了,怎么跟妈一个样子,话越来越多了!”
任慧皱了皱眉,心思很沉的坐在裴东升身边,屋外,裴聪和公婆正在看电视,她怕这个时候问起他口红的事儿来,难免会产生口角,若是把全家人都惊动了,可能会小事化大。
便把满肚子心事生生的忍了回去。
这一晚上,她乱七八糟做的一夜噩梦,醒来的时候背都汗湿了,第二天上班,一整天脑子里反复想着那个口红印,惶惶不可终日,看上去面色苍白,没精打采的。
冯笑笑问她怎么了,任慧欲言又止。
这事儿毕竟还没弄明白,要是现在就说给月珍听了,万一闹了乌龙就不好了。任慧就托辞说,自己有些头晕不舒服。
冯笑笑让她早点回去休息,说店里不缺她一个,任慧也没有工作的心思,就早早从店里回家了。
恍惚间,任慧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纺织厂后门,这里的裁缝铺已经没在经营了,但任慧知道,裴东升还是习惯每天从这个门上下班。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离裴东升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时间,她看了看厂门,犹豫了一会儿,走进了一个小饭馆,找了个隐蔽的靠窗位置坐下,随便点了点吃的,她想等等看,裴东升到底是几点下班。
时间一到五点,下班了的工人们开始三三两两的走出厂子了,任慧侧着头看着,心想若是真如裴东升所说,下了班留在厂子里打扑克,应该一时半会是看不见他人的。
可没过多久,就看见裴东升风尘仆仆的从厂子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往回家的那条路去,而是走向了另外一边。
任慧心里琢磨,裴东升这个点了不回家,这是往哪儿去呢?她跟还是不跟呢?任慧虽然书读的不多,算不是知书达理,可也不是那种没事就瞎起疑心的女人,她总觉得若是这么冒然跟了去,总有些信不过丈夫的意思。两夫妻,彼此之间还是要有点信任的。
任慧举棋不定,可她一想到那个口红印,就觉得如坐针毡,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
她倏地起身,在裴东升身后几十米的位置一路尾随,见他手揣在裤兜里,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着——
忽然,他在一幢六层的灰色小楼面前停住了,走进小卖部买了一包烟,跟老板借了火点着了烟,回过头来,站在路边吞云吐雾,眼神四处张望。
任慧立刻侧身躲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裴东升扔下了烟头,用脚踩灭了,又走进了小卖部旁边的一个铁门。
任慧对着这幢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似乎是一幢年头颇久的写字楼,印象中里面大概是聚集了一些搞倒买倒卖的贸易公司,平时她总觉得这里鱼龙混杂、乱七八糟的,什么三教九流都有,因此很少到这附近来。
忽然,任慧的目光在五楼的一扇窗户上落下,那扇窗户上贴着“招待所”三个黑体红字,她心里一震,从没想到这块居然还有个招待所,真是听都没听说过!
她又等了一会,想着裴东升此时应该已经上楼了,便也跟着进了铁门。一楼的大厅阴暗,四下无人,早就不见裴东升的影子,只看到左手边有一个逼仄的楼梯通道通往楼上。
任慧拾级而上,到了每一层,都忍不住伸着脑袋进去探望一番,楼道上堆满了各种办公杂物,依然没见到裴东升的踪影。
终于走到了五楼,这里有个前台,后面写着“招待所”几个字,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在门口守着门。
任慧走过去,强装镇定的问:“刚才有个男人来么?他住哪个房间?”
小姑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表情略显踌躇,还是低头看了看本子,说:“16号。”
任慧在前台门口又停了一会儿,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几乎就是要捉奸了。她就单枪匹马一个人,今天捉不到还好,若是真被她捉到了,她却根本就没做好面对这件事的心理准备。
况且,无论捉到与否,都意味着她和裴东升会有一场恶战,这家就又无安宁日了。
可真相就在眼前,不进去,心有不甘。
她觉得自己脚下像灌了铅一样,鼓足了勇气,艰难的走到了16号门口,贴着门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却是安静的鸦雀无声。
她心里一喜,也许搞错了!她侥幸的想,也许这屋子里根本不是他!
她伸出手敲了敲门。
屋内一个熟悉的男声回应:“你来啦,怎么这么晚?”
门被打开一条缝,裴东升一脸错愕,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认识!
任慧一见到裴东升,立刻使尽了吃奶的力气闯门进去,她倒是想看一看,这里面金屋藏娇藏着个什么狐狸精!
屋内却是空无一人,这个房间只有十几个平方,连扇窗户也没有,除了一张双人床,一个写字台,简陋的再没有另一件家具。
裴东升突然间看到任慧,吓的差点丢了魂儿,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来这儿干嘛?”
他忽然觉得不对,提高了音量说道:“你在跟踪我?”
任慧恶狠狠的问:“我还要问你呢,你下了班不回家来这儿干嘛?”
任慧的眼睛仍然四处飘着,想在这间不大的房间里找到其他线索,房间里有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一张简陋的床上,淡粉色床单已经泛黄,床头的木板也开裂了。
“我……我……”裴东升心神慌乱,不知如何回答。
“你在等谁?”任慧怒目圆瞪。
“等……什么等……我就是一个人!”裴东升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突然意识到——不能让任慧在此地久留,便强行镇定了精神,大步往前走了几步,拉着任慧的手往外拉,说:“走走走,你跟我回家!”
“你松开我!”任慧扭动着手腕,努力的挣脱开裴东升的腕力,她这一使劲儿,本就又急又燥,脑门上已经满是汗珠。
裴东升气急败坏了,又用蛮力重新拉住任慧的胳膊往外走:“你跟我回去!”
任慧又奋力挣脱他,两人缠斗中,任慧的胳膊上已经被他摁出几个红印,她说:“你有本事来这个脏地方,没本事让我等下去?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等谁!”
她知道自己继续等下去,结果一定不会好看!可既然已经决定走到这一步了,除了等着这对奸夫-淫-妇聚齐了撕破脸,任慧觉得自己没有他法。
门突然“砰砰砰”的响了,裴东升吓得一惊,任慧立刻挣脱了他,冲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打扮的娇艳欲滴的小姑娘——崔小萍。
果然是她,任慧心里已经隐隐猜到,震惊,却一点儿也不惊讶。
崔小萍猛地看见任慧,吓得往后退了退,她的脚虽然有些软,可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跑,还没迈开脚,就被任慧一把抓住胳膊拉了回来。
“任慧姐!”崔小萍立刻急的往后缩了缩。
“你……”裴东升急了,他没想到崔小萍这时候出现了,他刚才还心存侥幸,希望崔小萍能被什么事耽搁了,他就能在她来之前把任慧给拉走。
“哼!”任慧冷笑了一声,眼神中仿佛带着一把剑盯着裴东升,问:“你不是说没在等谁吗?她怎么来了?”
这场面,任谁看到也知道除了没在床上捉到人,已经捉奸捉双了,孤男寡女的在这么个小招待所私会,就算是给他们俩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崔小萍这怂包立刻认了怂,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任慧又冷冷的说:“谁说说看,你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我是不是扰了你们的雅兴了?”
“任慧姐!”崔小萍突然害怕起来,战战兢兢的说:“求你了,是我错了,你要打要骂都行,千万你别跟我爸说!”
任慧冷冷打量着她——崔小萍穿了一身白底红点的无袖衬衫裙,裙边刚刚没过大腿,腿上穿着透明丝袜,脚上是双细跟凉鞋,身材凹凸有致,时髦的波浪卷发,脸上画着薄薄的淡妆。此刻她急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小模样看着又脆又嫩、楚楚可怜。
任慧心里忍不住一凉,她和裴东升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裴东升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崔小萍从样貌到身材,都是裴东升最喜欢的哪一款,也不奇怪裴东升就算是的背着她偷人,也要把她偷到手。
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了出来。
她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裴东升和崔小萍在这张泛黄的粉红色床单上赤身*翻滚的样子,只觉得背上嗖嗖的冷汗直冒,一想到,他居然还用那张亲过别人女人的嘴亲自己,腹腔中的恶心感就越来越强烈了。
“要打要骂都行?”任慧又冷笑了一声,她高高的举起手,做出要往崔小萍脸上扇去的样子——手还没落下,就被裴东升用手钳住了:“你别打她,要打打我!是我对不起你。”
“裴东升,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照顾起女人来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啊!”她讽刺的说道。
她此刻算是感受到了被丈夫背叛的气愤,她看着裴东升这张脸,觉得熟悉又陌生,就是这个每天都睡在自己身边的人,可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白天见过哪些人?甚至睡过哪些人?
此刻在这个小房间里,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第三者。她以为自己会气急败坏,可没成想到,此刻竟然只有心如死灰。
任慧放下手,冷冷的说:“裴东升,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裴东升心虚的弓着背,要说爱崔小萍,他觉得自己也没到那份儿上。崔小萍是厂花,天天花枝招展的在眼前晃悠,让他难免产生了强烈的*而已。为了把这个全厂男人都倾慕的姑娘骗到手,他付出了大把大把的金钱,送了她数不清的礼物,甜言蜜语更是说了不少。“我爱你”这样的话更是家常便饭。
裴东升耷拉着脑袋说:“什么爱不爱的,我就是……一时糊涂……”
崔小萍听裴东升这么一说,脸上立刻觉得挂不住了。她毕竟是个没结婚的女人,对外一直维持着黄花大闺女的形象,父亲和哥哥都在到处帮她寻好亲事。
以她的条件,根本没必要做一个已婚男人的情妇。可她禁不住裴东升三番五次拿着好东西和甜言蜜语追求她,半推半就的和他在厂区的废旧厂房里偷偷了亲热了几次,从一开始的点到为止,到后来忘情的*,情场老辣的裴东升让她尝到了情-欲的甜头,*的火苗越烧越旺,她也就越来越离不开他了,再难禁住诱惑,三天两头的被他哄骗来这个隐蔽的招待所,肆无忌惮的寻欢作乐起来。
她心里本就清楚,裴东升这样的男人不是良配,不过是满足自己虚荣与*的工具。但此刻听到他在老婆面前说他“不爱”自己,却觉得这岂不是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了?明明是他先勾引自己的!
“裴东升,你说清楚,你前些天还说爱我的!”崔小萍有些着急的说,声音细声细气。
裴东升恶狠狠的盯了她一眼,他此刻只想着赶紧息事宁人,把任慧赶紧打发回家再说,这种捉奸场面又不是什么好看的。可没想到崔小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都这会儿了,居然还在往火上浇油,想着法儿刺激任慧。
任慧一听这话,语中带刺儿对裴东升的说:“你看你,又说违心话了不是,明明都跟人家小姑娘说爱人家了,这会儿怎么又要反悔了不是?”
“媳妇儿,你别闹了,先跟我回去吧,我回去慢慢跟你解释!”裴东升说。
“你松开我!”任慧突然嘶吼道,觉得刚才被裴东升抓着的胳膊此刻灼热灼热的,只要他再一碰自己,她就止不住的难受和恶心。
她脸上带着瘆人的微笑:“我自己走,你可千万别走啊!这招待所的钱都付过了,该办的事儿还没办完呢!千万别让我扰了你裴大少爷的雅兴!”
荒腔走板的讽刺下,是早被这对狗-男-女践踏的尊严,满地凄凉。
她又瞪了一眼崔小萍,恶狠狠的说:“崔小萍,被我老公草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爽!我把这儿让给你们俩,让你们好好草个够!”
任慧甩门出去,门“哐”的一声重重的打在门框上。
“媳妇儿……媳妇儿……”裴东升在任慧身后一直跟着。
任慧头也不回,大踏步的往前走。
“任!慧!”裴东升大声的叫。
任慧依然不理他,她面如死灰,箭步如飞的逃离现场,那走路的姿态,如同一个听不见外界声音的行尸走肉。
裴东升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回了家,好在家里此刻没人,任慧一进门就进了里屋,扎头开始收拾行李。
“任慧,你跟我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
“我……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呵呵,你骗三岁小孩儿呢?这次是被我发现了,还不知道没被发现有多少个呢。看来我是小瞧你了,连厂长千金你都能有本事睡到,我是不是给你挡路,碍着你发达了?”
“你!”裴东升被她塞得无话可说:“你……你又要回娘家?”
任慧停了停,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说:“回娘家?你觉得都这样了,我就回娘家?没啥好说的了,我们离婚吧。”
经过刚才这么一闹,任慧此刻心已经彻底冷了,她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认识裴东升一样,天天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人,居然背着她这么明目张胆的搞破鞋,她觉得自己此刻跟个傻子没什么区别。
她不知道再怎么面对裴东升了,除了离婚,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可以如何走下去。
裴东升脑子一蒙,他一直觉得自己做的隐蔽,永远不会被任慧发现,更从没想过和任慧离婚,可见她此刻一副决绝的样子,心里竟然忍不住慌了起来。“你说啥,这……怎么这就离婚……你……有话好好说。”
任慧冷哼了一声,“啥叫这就离婚?我还等你给我娶个小的回来再离啊?”
裴东升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都跟你说了,我就是一时糊涂!我以前真的没有过,崔小萍是第一个!我保证!”
“第一个?你还觉得自己亏了是不是?”
裴东升真的着急了,病急乱投医的说:“还有裴聪……裴聪……怎么办?”
任慧刚才气的早把儿子忘了,这才又想起儿子来。可她更气裴东升居然都这个时候了,居然拿裴聪来要挟她,她说:“你还有脸跟我提裴聪?你有没有良心?有你这么当爸的?”
“我……我跟崔小萍断了还不行吗?你……你别……”裴东升脸色已经软了下来,一副摇尾乞怜的样子站在任慧身边。
可她看见他这幅样子,只觉得更加恶心。任慧说:“你要是不想养孩子,把裴聪给我吧,留给你还是个负担,耽误你娶个小的回来。这样吧,我先回去娘家,等过段时间再过来接他,咱俩到时候把结婚手续办了,你觉得怎么样?”
“你还真……任慧……你好狠心啊!”
“我狠心?是谁在外面搞破鞋搞的被我捉奸了,到头来还是我狠心?”
裴东升以前都觉得任慧的性子一直逆来顺受的,从没想过她此刻居然这么果断,好像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八匹马都拉不回头。
他说:“我狠心,我狠心还不行,媳妇儿,你别生气……”
他无计可施了,于是想抱住任慧,想要让她冷静下来,可一抱上去,却见任慧在他怀中打着冷颤,刚才还冷若冰霜的脸突然间歇斯底里起来——
任慧吼道:“你!放!开!我!”
裴东升顿时吓得松了手。
*
入夜了,裴家。
冯笑笑被家里一通电话叫了回来,她此时站在房间里,看见满屋都是狼藉的行李,任慧正蹲在地上,收捡着东西。
“嫂子,你真要走?”
“是,我买了后天的火车票了,月珍,我今晚住你公安局的那个屋子好不好?”任慧语气十分冷静,头也不抬的说。
“好,好,你想住就住。”冯笑笑向门外看去,见外婆正抱着裴聪一言不发的坐在沙发上,裴东升蔫不拉几的靠在门框上,眼睛乜斜着往里面看。
看着裴东升这模样,冯笑笑真想冲过去扇他几个巴掌,居然搞破鞋不说,还搞到崔小萍身上了,她刚从外婆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吓得把手中杯子里的水给撒了。
可更让她担忧的是,任慧的举动异常的反常,她原以为她会大哭大吵大闹,却没想到从见到任慧开始,她就表现的比平时还要冷静,让她几分有些害怕。
任慧越是这样,冯笑笑知道她越是坚定的要离婚,她估计就算是有心劝也劝不住了。
该怎么办?她脑子不停的转着,可越想脑子越是一团浆糊。
如果是为了裴聪,冯笑笑应该千方百计把任慧留下来,裴聪才四岁,爸妈若是离了婚,无论他是跟爹还是跟妈,注定会有一个不完整的童年。可只要他俩不离婚,裴聪至少有一个表面上完整的家。
但冯笑笑和任慧的关系已经亲如姐妹,她实在是不忍心劝她留在一个这样的男人身边——哪怕那个难人是她的亲人。
冯笑笑叹了一口气,事情永远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生活永远比是非题复杂的多。
林锦平也跟着来了裴家,他此刻正在沙发上坐着,手里拿着一个战甲玩具,装作若无其事样子的和裴聪玩着,试图吸引裴聪的注意力。
可裴聪依然敏感的体察到了家里诡异的气氛,对林锦平手上的玩具并没有多少兴趣。他瞪大了眼睛观察着妈妈,年纪小小的他也知道妈妈的行为很反常。
全家人都一言不发,草木皆兵。
林锦平没想到刚和冯笑笑结婚不久,她家里就遇到了这样的事。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太好插手,可看到全家人这样子,也实在不忍心不管不顾。
他放下手上的战甲玩具,来到了里屋,扶住冯笑笑的肩膀问:“怎么样?”
冯笑笑说:“一会儿咱们送嫂子去公安局家属楼,她要在那住两天。”
林锦平点点头说:“好。”
不一会儿,任慧就收拾好了一个大皮箱,吃力的提到门口,她准备走出裴家大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裴聪,眼睛里满是不舍。
母子同心,裴聪“哇”的一声就哭了,扯着嗓子嘶吼着:“妈妈,别走,别走。”
任慧却咬咬牙,头也不回的走了。林锦平立刻接过她手里的皮箱,帮着提下了楼。
三人到了一楼,郑司机的车正在不远处等着,林锦平把行李箱放到后车厢,打开门让冯笑笑和任慧上了后座,自己坐在副驾驶上,跟郑司机说了声:“去公安局家属楼。”
车刚一开动,任慧就开始抑制不住抽泣,继而嚎啕大哭了起来。原来她一直强忍着,不想在裴东升面前掉一滴泪。可刚才裴聪的那一声啼哭,已经彻底的让她的坚强决堤。
“嫂子!”冯笑笑心疼的抱住了她:“哭吧,哭吧,都哭出来……”
*
到了家属楼,任慧已经哭的脱水了,一进门就倒在床上,脑门晕的嗡嗡作响,疲倦的蜷缩在被单里。
冯笑笑决定留下来陪她,让林锦平独自一个人回去。
她躺在床的另一边,看见任慧脸上已经干了的泪痕,心里酸酸的说:“嫂子,你回去娘家打算怎么办?”
任慧的发丝凌乱的散落在枕巾上,眼睛有些红肿了起来,嗓子也微微哑了:“能怎么办,离了婚的女人,在川北县里那个地方,要么帮着家里种地,要么想办法改嫁。可我是不打算再结婚了,对男人彻底绝望了。”
“种地?”冯笑笑想了想川北县那个地方,山里景色虽好,却是交通不便的穷苦之地。“种地太苦了,没别的办法了么?比如去城里?”
“妹子,我都三十好几了,一个女人家去城里能干什么?我可没你那么有本事。”任慧淡淡的说。
“那裴聪呢?你真打算把他带回去?”
任慧的嗓子眼抽动了一下,她实在舍不得儿子,可一想到川北县那个地方,穷乡僻壤一个,连个像样点的学校都没有。自己逃离还来不及呢,还把裴聪带回去?她怔了半晌,没有说话。
“嫂子,你听我一句劝,行不?”冯笑笑谨慎的说。
“你别劝我不离婚,我是不会干的!”任慧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
“不……不……”冯笑笑说,又无奈的叹了口气:“哎……你要离就离,这事儿我不会再帮大哥了。”
她顿了顿,又一次想到是裴家人对不起任慧,心里怪不是滋味。
“我是想劝你,你在宁城都生活了这么多年了,裴聪也在这边,你分居也罢、离婚也罢,干脆就留在宁城生活吧,我这个房子你愿意住多久都行。毕竟在这边,你有个正经职业,自己可以养活自己,比你回川北强得多……”
任慧听冯笑笑这么说,心里忍不住一阵感动,月珍毕竟是裴东升的亲生妹妹,能这么为自己着想,也算是不容易了。可任慧心里正恨裴东升恨的紧,实在不愿再跟他有多瓜葛,如果留在宁城,还在他妹妹手底下工作,以后难免有见到面的时候,到时候又忍不住想起今天的事儿。
“……嫂子,我知道你做决定不容易,可你想想裴聪啊,他够可怜的,你们两口子离婚,他连个完整的家庭都没有,要是再没了妈,真不知道他以后怎么过。老话说得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冯笑笑想起了上一世,裴聪小时候,虽然生活上一直有外公外婆的照拂,不至于冻着饿着,可裴东升的心思粗,对他难免疏于管教。裴聪人不聪明,又一直学习散漫,初中后毕业只考了个三流技校,从技校毕业了在工厂上班,工资也就刚过最低线,三十多岁连个对象也没有。后来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年老体弱,他和裴东升也处不来,更不喜欢在家里呆了。生活不顺,裴聪小时候本来挺敦厚老实的个性,长大后却越发乖张暴戾起来,连冯笑笑也常常觉得她这个表哥越走越偏。
冯笑笑心想,这多少,跟从小没妈管教有很大关系。
可此时若是劝裴聪跟着她妈回去川北县,一来在生活、教育上处处受限不说,还无形中给任慧加重了很大的生活负担。川北县那一大家子人,能容忍她们母子俩在娘家混吃混喝多久?任慧早晚得想办法自己独立养儿子。可任慧又有多大的本事,能不能负担的起?
一想到这儿,冯笑笑就觉得,劝任慧留在宁城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在自己身边,多少能够帮着点。
任慧暗淡的眸子突然间闪动了一下,似乎有几分动了心。她在宁城也生活了九、十年了,早就把宁城当成了自己的家,川北虽然是自己家乡,可上一次回去已经明显感觉到处处都不适应。
她以前从未想过,像她这种远道嫁过来的媳妇儿,在婆家的城市好不容易扎了根,若是有一天跟婆家突然翻了脸,真是面临着不知回不回娘家的两难选择。
冯笑笑的这个提议,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
任慧还是坐第三天的火车回了老家,可她过了不到一个月就回来了。
她租下了冯笑笑的房子,说是租,冯笑笑只象征性的收了点租金,每个月从专卖店的工资里扣除。
又趁着裴东升不在,又去了一趟裴家,为的是和前“公婆”商量了一下裴聪的抚养问题,她提议裴聪周末由自己带,平时他们二老帮忙带。
见任慧如此决绝,婆婆仍然一脸不甘愿的说:“慧儿,你真的铁了心要离婚?”
一个月过去,她本来以为任慧再大的火气都消了,可任慧依然坚定的点点头。
外婆眼角泛着泪,她和这个儿媳妇平时也常有磕磕盼盼,可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家人,如今说要走就走,她心里也忍不住伤感。
外公更是铁青着一张脸,这一个月以来,他心里怪儿子,一向的好脾气的他忍不住骂了裴东升好几次,恨不得把他扫地出门了。偏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厂子里的人不知怎么都知道了裴东升的事儿,他每天上下班,觉得自己连背都直不起来,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他想把儿媳妇劝回来,但想到若是自家闺女,自己也是不会这么把她往火坑里推的,只能忍着,眼巴巴的看着这个好好的小家说散就散了。
任慧见他们这样,心里也不忍,这近十年早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爹亲妈,如今马上就是两家人了,心里也觉得怪对不起二老的。
“爸、妈,我跟不跟东升过,你们都永远都是我爸妈,我住在哪儿、在哪儿上班你们都知道,你们这儿有啥事我也会回来看你们的,你们就当是我这半个女儿不孝顺,自己一个人出去住了,以后为了聪儿,也会有常常见面的时候,你们别太难过……”
“别这么说,千错万错,都是东升的错……”外婆依旧掉着泪,她指了指沙发旁边放着的一个箱子,说:“那些都是你上次没收走的东西,都是你的,还有你早年带过来的嫁妆,我都帮你收好了。”
她顿了顿,又说:“你放心,你走了,我们是不会让东升娶第二个女人进门的。”
任慧听婆婆这么一说,心里忍不住一暖,多好的一家人啊,若不是裴东升实在是太混蛋,她真的舍不得离开这里。毕竟她也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早就习惯了,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外婆略有些欣慰的说:“不过,你肯回宁城就好。总比你留在川北强,毕竟裴聪不能没有妈。爸妈离了婚,他是免不了受委屈了,可若是连妈都不要他了,我真不知道我这大孙子以后怎么活!”
“妈,我会好好跟裴聪说的,一定想办法把伤害减到最小,他现在大了,会理解他妈妈的,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抚养他,会把他培养成一个好男人,对家人好,对老婆好。”任慧说,目光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