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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苏淮从轿子里下来,望着长宁侯府的大门,脚步不由得就踉跄了下。
长随赶紧就奔过来扶。
“去!”
苏淮挥手一拂,将长随甩开。
他迈着有些不稳的步子,朝大门走去。
守在门口的侍卫登时眼神一亮。
“快,是,是侯爷!快去通报!”
“侯爷回来啦!”
有人朝府里就小跑着去了。
苏淮才踏进大门没几步,就有一队下人打着灯笼匆匆地迎过来。
“侯爷,可算是寻着您了,夫人,夫人她,要生产啦!”
苏淮甩了甩被酒意冲得有些糊涂的头,仿佛没听见似的,仍自摇摇摆摆地朝前走。
走出去四五步,这才蓦然回头,冲过来一把抓住最近的那个人。
“你,你说什么?夫人,要生产了?”
苏淮使劲地抬了抬眼皮,瞪大了两只眼睛。
那双威严凌厉的眼睛里头,在灯光的映衬下,却是布满了血丝,黑瞳里倒映着燃烧的灯火,俊朗的面容,此时居然显得有几分狰狞之相。
不可能啊,才七个月?
怎么可能就要生产?
“是,……正是,今儿上午,夫人,夫人在房里忽然就动了胎气,见了红,已是请了稳婆来,现下,还没生呢……”
苏淮身上那浓浓的酒气令得说话的人心中暗自咂舌。
夫人生产这个日子,还真是不巧,怎么就刚好赶上侯爷去饮酒了呢,难怪多少人去寻都寻不着呢。
苏淮一把推开那人,迈开大步就朝正院走去。
这长宁侯府,听起来赫赫炀炀,实际上正经的主子并没几个。
老夫人曲氏,并不是苏淮的生母。
曲氏也曾有过自己的亲子,也曾经动过跟继子争夺侯府的念头。
不过这世上的事,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反过来被压倒。
曲氏还是没能赢得过苏淮。
几番较量过后,没有亲生儿女的曲氏被以身子不好要静养为名,送到了京郊的庄子上休养。
在长宁侯府,曲氏已是全线溃败。
所以偌大的侯府,当苏淮不在,罗娴娘生产之时,还真是寻不到个能一力承担起事来的主子。
苏淮匆匆走到正院门口,就见到一个单薄的小身影在门口走来走去。
可不正是他的长子谦哥儿。
院子里的人出出进进,没人有余暇去关注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大少爷。
夏天的夜里还是些凉风,谦哥儿走着走着,就突然咳了起来。
“大少爷,咱们不如先回去等消息吧?这夜里风凉……”
谦哥儿身边的小厮正卖力地劝说着,一手已是托在了谦哥儿的胁下,忽然瞧见对面一人大步昂首而来,可不正是这满府最大的主子苏侯爷?
“见过侯爷!”
苏淮挥了挥手,没理会下人们的请安,却是看着自己的儿子。
谦哥儿今年也不过七八岁。
生母于氏去世后,继母进门,所幸罗娴娘性子温良敦厚,待谦哥儿十分体贴关心。
只可惜,谦哥儿大约是胎里就带了弱症,不管吃什么,怎么补,身子骨都有些不足。
“父亲……咳咳……”
苏谦亦上前两步,弯身行礼。
即使是离得有好几步的距离,都能闻到苏淮那飘散而来的酒气。
“谦儿……”
苏淮望着自己这个目前唯一的儿子,想到他的母亲于氏,鼻头不由得有几分发酸。
“你怎么在这儿?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好生歇着!”
苏谦嗫嚅道,“孩儿,咳,担心母亲……”
罗氏这一年来,对他何等亲善,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装做不知道地在自己院子里躲清静。
虽然,他来了也只能在院外徘徊。
罗氏身边的婆子说,产房有血光,小儿不宜接近怕受冲撞。
苏淮呼出一口气,目光中闪了闪,道,“你年纪还小,在此也不能帮忙,你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就好了。”
又厉声吩咐苏谦身边的小厮,“好生送大少爷回去,给大少爷准备好润肺止咳的热汤,若是大少爷身子有恙,速去报给管家请太医!”
小厮诺诺称是,大气也不敢出。
恭身行礼,这才扶着苏谦走了。
周边下人们瞧得清楚,谁说侯爷大老爷们不知道怎么关照孩子,瞧侯爷虽然说得不假辞色,但一片爱子之心,谁看不出来?
不过,夫人就在里头生着孩子,这都过了好几个时辰了,九死一生的,侯爷反倒是有空关照起大少爷来?
原本还当新夫人这一年多来,在侯爷心中的地位已稳如磐石了呢?
苏淮迈进院门,院里众多的丫头婆子都是急惶惶地六神无主状。
产房里能听到些声音,却都是婆子们发出的,小声的一惊一乍。
“哎呀,晕过去了,快快,拿参汤……”
“夫人,夫人,你可不能睡啊!”
一盆盆的血水,被端了出来。
苏淮甚至都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于氏当年就是在生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死的。
“于氏身体康健,太医时时看诊,从未有过异常,却为何生产之日大出血而亡?”
苏淮如一根木桩般,站在院子当中,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三皇子故做惋惜的长叹声。
他一直认为是继母曲氏做下的手脚,所以他顾不上再维持表面上的客气,下了狠手,把长宁侯府清理了一番,把曲氏送到了庄子上,这辈子都休想回来继续长宁侯老夫人的荣光。
“这幕后下手之人,正是安乐侯罗家!”
“长宁侯可是不相信么?那么,只要想想,于氏死后,是哪位成了你的继室便知。”
那一句句的说辞,其实算不得有多严密。
然而只要一联系这些年的种种,却又相互对应,让他不得不信。
令他心中冷冰,似乎整个人都沉浸在粘腻的泥沼之中,一头巨兽正在嘶咬着他的双足,下沉……
“长宁侯夫人现下也快要生了吧?”
既然他现下得知真相,又如何?
就算他舍得下罗氏,但他舍得罗氏肚子里的嫡子么?
毕竟,他年岁已经不少,而膝下,只有一个病弱的长子。
“长宁侯老夫人曲氏在乡下休养得也够久了,似乎可以回来了。”
在于氏之死上,老夫人曲氏是被冤枉的。
被送到乡下的时候,长宁侯甚至用了些不恭敬的手段。
困居乡野四五年的曲氏如果回来,她能放过长宁侯么?
更不用说,还有人在背后撑腰点火?
一个忤逆大罪,足以令人跌下高位,身败名裂。
“殿下,想要做什么?”
他心神恍惚地问出了口。
他得到了一张名单。
“明日侯爷审案,若是遇到这几个,尽力保全便是。”
“殿下难道忘记了,主审的并非只有我一个。”
“这个么,就不必长宁侯费心了,到时候自有安排。”
那原先飞扬跋扈的皇子,笑容里透着阴沉险恶。
还有已无顾忌的肆意绝然。
“夫人,夫人!快,加把力!就要出来了!”
“啊,出来了!是个小千金!”
产房里妇人婆子们突然加大的呼叫声,把沉浸在自己心神中的长宁侯唤醒。
苏淮不自觉地朝产房的方向望过去,除了里头传过来的杂乱无章的各种人声之外,还掺杂着一个微弱的哭声,仿佛猫叫一般。
“恭喜侯爷,是位秀气漂亮的千金!”
两个稳婆抱着小襁褓自产房出来,冲着长宁侯拜倒,笑容满面得都有些假,恭喜的话也说得毫无底气。
苏淮瞄了一眼那大红襁褓,层层锦绣里,露出半张拳头大的小脸,红通通的,无疑丑得很,双目紧闭,一张开大嘴,脸就被占了一半去,发出的哭声却细细的。
苏淮看了眼站在院子里的管事婆子,屈尊降贵地道了一声,“赏!”
说完抬脚便走出了院子。
众人目瞪口呆,互相瞧看,气氛瞬间尴尬起来了。
就这样走了?
既没有问一声夫人的情况如何,也没有多看几眼新生的小女儿?
夫人,夫人这是失宠了么?
罗姝娘手下的心腹们个个如丧考妣,面色灰败。
“女孩?”
产床上,半昏半醒的罗娴娘根本掩饰不住巨大的失望。
她知道苏淮对能有个健壮的嫡子,是有多盼望的。
“侯爷呢?侯爷呢?他回来没有?
罗娴娘已经不记得方才挣扎间,苏淮进院子时,婆子为鼓励自己喊出的话了。
屋子里的人互看一眼,都不敢作声。
碧纹勉强地一笑。
“侯爷回来了,在院子外头呢。”
罗娴娘急切地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碧纹的衣摆。
“怎么没听见侯爷的声音,侯爷呢,可是不高兴了?”
碧纹目光闪烁,勉强安慰道,“侯爷,侯爷看了小姐,说叫赏婆子呢,夫人莫急,先保重身子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身子好了,生多少没有?”
罗娴娘目光里闪过巨大的失望和愤恨,颓然地放开手,整个人瘫在床上。
她好恨啊!
当初若是再多个心眼,就不会被那杜氏捏住把柄!
或是她再狠些,再给她些时间,定能除掉杜氏……
可惜时不我予啊!
罗娴娘直愣愣地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只觉得身子仿佛从泥沼里捞出来的一般,沉重,阴冷,潮湿……
不,她还有的是机会,不就是几万两银子么,自从她怀了孕,光是各种送到她手里的珠宝玩器就值个几万了!
只要给她过了这一关,等她缓过手来,孙氏,大房……那些绊脚碍事的东西,统统都让他们消失!
“呀,怎么还有这么多血!”
“稳婆,快来看看我们夫人,这是怎么啦!”
“快,快去请赵大夫!”
在房中一众人等的兵荒马乱中,罗娴娘的意识渐渐昏迷。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