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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帮,”内侍端了水来,宣仲安顿了一下,接过公公挤过的巾帕,送到了圣上手中,“就是说了几句。”
“嗯。”老皇帝擦过脸和手,接过茶喝了一口,才应了一声,“你这是教太子说话,又教他怎么行事,你这是很中意他们两兄弟啊?”
老皇帝的口气说得宣仲安握拳抵嘴轻咳了一声,方道:“也不是,有人问,臣在臣就说了,尽臣为人臣子之本份罢了。”
老皇帝瞥了他一眼。
这也真是个不会害臊的。
“你跟你爹,不太像。”老皇帝把茶搁到了一边,吃起了送上来的羹汤。
这次,宣仲安没接话了。
他父亲是归德侯府没落至今,还在险中求生的原因,也是老皇帝心中的欲拔一直没拔掉的刺,说起来,他在圣上面前,不会比太子在他面前顺眼很多。
“你是不是觉得,朕老糊涂了,是个昏庸的君主,什么都看不明白啊?呵……”老皇帝说着,冷笑了一声。
他的臣子怎么想他的,他心里有数。
可他管他们是怎么想的?
他的江山,他的美人,他的子民,他想如何就如何,至于明君英主这个名声,他也不愁拿不到手,史书这个东西,几个君王不擅改?
大韦在他手里十几年,这日子,没比先皇在世时差,他享受的只是他该享受的,那些指责他昏庸无道的,别说让他们当皇帝了,就只是让他们当个手握权利美人的大臣,到时候原形毕露出来的嘴脸,能好到哪去?
他们憎恨的,不过是他们得不到的。
“微臣未曾这般想过。”宣仲安这时接道。
“是么?”羹汤寡然无味,老皇帝喝了两口就没喝了,搁在了桌上,抬起老眼看着他:“听说你不喜欢美人?”
宣仲安知道他是指那个霍莹了,朝他笑了笑,“不敢。”
“我看你左窜右跳的,精力好得很啊,怎么就不喜欢美人了?”
“小臣愧然。”
“有这精力,多找个美人,你就不会这般闲了。”老皇帝状似想了想,道:“你眼光高,朕有所耳闻,不过,朕这后宫,缺什么都不缺美人,朕现在令人叫她们过来给你排着队挑,你尽管挑,不喜欢了,朕把全后宫的美人都叫来给你挑,如何?”
说着他抬头,就要叫人。
这时,宣仲安开了口,他笑道:“小臣从小身体有恙,不及您龙精虎猛,娶一小娇妻就已力不从心,力有不逮了,实在不是小臣不想,而是无福消受,没那个福气。”
老皇帝听了,朝他下方看去。
宣仲安也笑着低下头看了看,还自嘲地笑了一下:“一个美人就已有些喂不饱了。”
老皇帝一怔,随即,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站起来就拍宣仲安的肩:“那单老头就没把你这根也治治?”
“咳。”宣仲安又轻咳了一声,笑而不语。
看来,这是治过了。
这荤话说过了,老皇帝往外走,“你啊,既然身体有毛病,就不要到处乱窜,这搞不好丢了性命,这刚娶的小娇妻,刚得的胖儿子,就得陪着你一命呜呼了。”
“您说的是。”
“说说,你还没跟朕说你为何要帮老三,这是想当搅屎棍让朕头疼呢,还是觉得朕拿你没办法?”
“有点搅屎棍的意思,别的就没了,我是在您手底下讨日子过,您欢心了我才有活头,哪可能让您头疼?您高兴了我才好。”
“那你觉得朕现在高兴吗?”
老皇帝撇过头,因纵于酒色有些浮肿的脸一片死白,同样脸色苍白的年轻尚书站在他的身后,显得就像个刚下凡的谪仙。
“恕小臣看不出来。”
“呵呵,”老皇帝冷笑,“朕还当你什么都看得明白!”
他怒挥了下袖,袖子打在了宣仲安的脸上。
宣仲安被袖子抽了一记脸,闭了闭眼,顿了一下,又跟了上去。
老皇帝回头皱眉,哼了一声。
宣仲安笑了笑,老实地眼在他的身后。
没让他滚,没让他去死,这就行了,像条狗也免不了,谁叫他就是这么干的。
这就是他赌着走的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老皇帝又开了口。
“刚查出来不久,本来还想着以后要是靠太子成了势,还帮太子看着点,或是握到手里当个把柄,后来您也知道,太子觉得我不成事了,我这恶从胆边生,就想着给他添点堵。”
“你这哪是堵啊!”
“是,”宣仲安也承认,还有点乐了,“小臣也觉着扒了太子爷一层皮。”
“就一层皮?”
“就一层皮,”更多的宣仲安就不认了,“小臣人微言轻,太子爷不是小臣能决定生死的人。”
您才是。
老皇帝冷笑,“单老头说你是胆大包天、穷凶极恶之人,被人逼急了,要小心被你反咬一口,你说说,朕要是有一天把你逼急了,你打算怎么咬朕?”
“您这也是高看小臣了,”宣仲安苦笑,“现在都是您指哪小臣就打哪,我恶,我咬人,不都是在您手下讨那么几天日子过?逼急了,都顾不上仪态了,要是还有更好的法子,您当我不想活的像个人一点?”
他毕竟也是归德老侯府的嫡长子,列祖列宗在上,皆是世族大家,再往前数一点,他的曾□□父那是跟他们大韦开国大帝称兄道弟,结拜过的人。
他沦落到这地步,府中的祠堂都不太敢近,往往要路过那,宁肯抄远路也不肯近身,生怕祖宗从里头跳起来扇他一巴掌。
老皇帝阴阴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的凶名,恶名,这也是满京城有名了,听说连他自己府里的人都被他吓得失禁过……
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但老皇帝意外地有点看他顺眼,这个跟他爹完全不一样的归德侯府长子,比他爹出息多了。
当年老归德侯非要把他的侯位传给他的长子,宣容宣洱那个二子和三子哪一个都要比他强,老归德侯那个老迂腐,还是把侯位给了宣宏道那个窝囊废。
老皇帝根本瞧不起宣宏道那个只会虚张声势、又胆小怕事的东西,都不把他当人看,这些年一直在找机会弄死他,可惜他有姜家护着。
姜家跟宣宏道不一样,姜子浩那个老太史,还当过他几天老师,老皇帝不怎么喜欢他,但他那时候被他的兄弟欺辱时,这位老太史站出来为他说过话,事后还被打击报复了,也没见他把话收回去,这才太傅当了没半个月就被赶出了宫,窝回了太史监当个穷编史的,老皇帝记着他那点情,还想着这老太史哪天死了,他再想办法把宣宏道弄死就是,所以一直也没怎么下死招。
就是这人太长命了,拖到现在,都拖到他一手教出来的外孙知道想门道自救了。
想及这个人不过宣宏道生的儿子,教还是老太史那个老糊涂教出来的,老皇帝脸色好了一点,“朕暂且信你。”
“多谢圣上。”
老皇帝走到了皇太孙住的地方,走了进去,宫人看到他忙恭身问安,道皇太孙还在睡。
走到皇孙的睡床边,小皇孙果然睡得香喷喷的,脸蛋一片红彤彤,嘴边还带了点笑,一看就是个健壮的小子。
老皇帝坐了下来,看了他一眼,这神色是真真好极了。
他回过一点头,声音也放低了许多,“这小子,见着了朕也不知道怕,天天笑个不停,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皇太孙这性子好。”
“嗯,坐着说话。”
“谢圣上赐坐。”
宣仲安等公公搬来了椅子,朝人一笑颔首示意了一下,在他身后一点坐了下来,隔着点距离看向了睡床里的皇太孙。
是健壮,睡着的样子就一片旺盛之气了,这还真跟他家那个吃饱了还要打几个小呼噜的胖小子不一样,这个长得要俊秀文雅得多了。
他儿子太胖了,脸上的肉多得不用摇就发颤……
回头还是得让他少吃点奶。
宣尚书心里想着,嘴上含着点淡笑,没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老皇帝先开了口。
“小臣看了,有点明白您为何疼爱皇太孙了,皇太孙这不愧于是龙子龙孙,小臣瞧着,这精气神就是与一般人家的不一样。”
“你还知道看?”
“小臣就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儿,一看,跟皇太孙差的不是一丁半点。”宣仲安心想这话应该传不到他家婉姬耳里去。
要知道那个护犊的,他这个当爹的捏一把儿子逗一逗,她都要瞪大眼睛盯着生怕他欺负了他,要是说她儿子不如别人了,哪怕那个人是皇太孙,也不知道又要怎么哄望康了。
明明那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吃奶睡觉,什么事都不会干。
“嗯。”老皇帝脸上没显出什么,转过了头,又看向了皇太孙,嘴里状似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你看他怎么样?”
宣仲安半天都没出声。
老皇帝也没有。
过了许久,宣仲安开了口,道:“我看皇太孙极好。”
老皇帝哼笑了一声,这一次,他的声音显微高了一点点,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就是小了点。”
是啊,太小了。
所以宣仲安哪怕知道老皇帝把他叫来就不是什么好事,这是在逼着他表态,他也是想了一会,才说出了“极好”两字。
“还有,他母族一门,也没那么好铲除。”老皇帝淡淡道。
宣仲安这时心里已经是翻起了滔天的巨浪来了,圣上这是想把霍家给除了,让皇太孙以后没有外戚干政?
那选他,圣上是什么意思?
圣上再怎么活,也活不到皇太孙成年罢?
不过他还没有想到,圣上这是根本不想要霍家。
看来,他想岔了,选他不是让他来扶助皇太孙的,而是让他干掉霍家的。
宣仲安笑了笑,果然啊,在皇帝下面讨条活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老三那,朕跟他说了,”老皇帝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跟他道:“朕跟他说,看在你这次帮朕找出这事来的功劳上,朕答应他了。”
“啊?”宣尚书这次是真没跟上老皇帝。
“回头朕废了太子,他就是太子……”老皇帝像没听到他的错愣似的,接着道:“霍家他要是有本事,他的皇嫂也是他的。”
“太子那个人啊……”
这时候,皇太孙醒了,老皇帝马上脸上就起了笑,笑得一张浮肿虚白的脸更为可怕了起来,他手伸向了皇太孙,皇太孙丝毫也没觉他可怕,露出了长了几粒小白牙的嘴,张着手朝他叫了起来:“祖父!祖父!”
他要他抱。
老皇帝把他抱了起来,放在怀里摇了好几下,还打起了舌头发起声响笑着逗了他好几下,等奶娘过来,这才把皇太孙放到了她怀里。
“小心点。”他道,脸又沉了下来。
“是,奴婢会小心的。”奶娘恭敬地道,抱了皇太孙下去。
“祖父?父父?”皇太孙路上还不解地回头看他。
“先去,皇祖父等会就过来抱你。”老皇帝又笑了起来。
等皇太孙走了,他脸上的笑又没了,他看向宣仲安,整个人又显得阴森了起来,“太子朕打算先把幽禁了起来,你要做的是,别让老三跟霍文卿在这几年里把他杀了,等皇太孙能记事时,再让他们相互残杀,让霍文卿把太子杀了是最好。”
宣仲安看着皇帝,面无表情。
老皇帝见状哼了一声,“无毒不丈夫,他不经点事,怎么能成的了大事?”
您这是打算让皇太孙记住他的母妃杀了他的父王,让太子和霍太子妃永无翻身之地,您这是在用一个再残忍不过的法子在绝后患呐。
皇太孙这还没记事,就要面临着他母妃跟亲叔叔在一起的情况,还要紧接着看到他母妃要杀他父王。
宣仲安也不知道皇太孙当这个已经被钦定了的小皇帝当得值不值。
“把老三哄好了,霍家吧,能先斩除就斩除,用不到留到那个时候。”老皇帝一句接一句把话抛了出来,“趁朕还在,把他们家解决了,这事朕倒是不用你出手,但你要在当中把好一个度,这个度你怎么拿,你心里有数罢?”
没数也得有数,宣尚书当下就点头,“小臣心里有数。”
“哼……”老皇帝见他干脆,稍稍有些满意,又哼笑了一声道:“便宜你了。”
宣仲安笑了起来,只是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他不觉得,连太子和太子妃都要铲除的老皇帝,日后会容得下他。
不过,现在老皇帝要用他,宣仲安再明白不过,机遇与危险同时并存,他,这次也还是得接着赌。
不赌也不成,老皇帝今天叫他进来,压根就没给他另外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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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仲安这次回了侯府,一回去,就抱着胖儿子不放,打量了半晌与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儿子道:“胖点也好。”
难看点没关系。
宣仲安弹了弹他的脸,又道:“侯府吧,要是还能落到为父手里,这规矩就要改一改了,你日后不成器,就学你二叔公他们吧,去广海,广南随你选,更远的地方也行,到时候我多你备点银子,你出去了也当是为我侯府开枝散叶了。”
他一回来就抱着儿子说这些话,许双婉被他说得心惊肉跳,在旁看了许久,在给他递茶的时候假装不在意地道:“怎么跟望康说起这些来了呢?”
宣仲安看向她,又看了看她的肚子,跟她道:“婉婉,看来我们要多生几个才成。”
许双婉没听明白,等半夜听他在耳边说了老皇帝的打算,她脑袋不由自主地往床边放着的小摇篮看去。
望康正在里面甜睡。
皇宫果然残忍,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她无话可说,畏缩着躲在了他的怀里。
“怕了?”宣仲安抚着她的后背。
许双婉鼻头酸楚,过了一会,她问道:“这世间事,真会如他所愿?”
他想如何,就真的会如何吗?
“这世间事,大都皆是好的不成,坏的成……”宣仲安闭着眼轻拍着她,“这世上恩爱易逝,恨却最能历久弥坚,圣上拿这下了一盘让人去相互牵制的棋,一环扣着一环,不按他的来,他是不会让人得到解脱。”
“唉,”许双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辛酸又无奈:“怎么又是你啊?”
“心疼我了?”
许双婉在他胸口无声地流泪。
宣仲安却笑了起来,“所以啊,你要好好陪着我,我嘛,我也要好好对你,不能让你哪天也举起刀来对着我……”
许双婉打了他一下。
宣仲安握住了她的手,吻着她的额头不动,没再接着先前的话,另道:“这次,我也是他手里握的一枚重棋,但愿这一次,我还能走对了。”
他如今被圣上安排的身份,可真是太微秒了,一个走不好,还是粉身碎骨。
不过,算来,要比以前好太多了,不说别的,只说眼前的,圣上要是把式王当太子的这桩事的功劳强按到他身上,那他还真是能借着式王风光段时日了。
这厢又过了几天,太子被废了。
旨令一出,朝廷间没起什么波澜,倒是民间传了不少关此的风言风语,还有道那萧美人其实是太子的亲姑姑、姑侄相*奸的传闻来。
太子被关押了起来,但太子妃还住在东宫。
式王因此又上了归德侯府的门,他这次上门,是霍家来话说,说有些事,他们想几人都在场的时候谈一谈。
宣仲安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这厢,许双婉这次也接到了霍家的帖子,而这时,她也收到了别的消息。
一是她一个小时相交,后来随父流放外地的手帕之交要随父回京了;二是她在许家的姐姐许双娣与当今的二王爷观王偷*情被发现,观王妃在闻信后,当场暴毙身亡。
观王妃就是之前她借着名目给侯府递帖子的那家王妃,许双婉听说她们俩交情甚好,情同姐妹。
这事还不算了,没两天,就传出了许双娣有孕,孩子不是罗家的是观王的,已有京中名医说她丈夫罗杰康根本就不能生的话来。
这观王妃身前只留下了两个女儿,一个两岁,一个还不到半岁,膝下无子,所以话传到到许双婉这边,就是她曾经许家的这个姐姐,要借着肚子进观王府当王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