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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孤桐与萧清浅返村,寻到几名幸存村民,略略讲了事由,嘱咐他们将遇害村民的尸体护好。
交代完毕,两人急如星火,轻功似飞,不留余力赶往建邺城。
建邺城旧称秣陵,钟石山背依,龙藏浦怀绕。山川灵秀,人物俊彦。龙盘虎踞,燕舞莺歌,为历代天子行宫所在。
建邺城第一位城主乃是前朝秣陵太守迟岳。
武乱末年,天下动荡。为官者朝不保夕,人人自危。弃官者比比皆是,十城三官不过常事。
秣陵为东南重镇,人口众多,鱼龙混杂。迟岳上任以来,三年清治,五年经理,建邺城路不拾遗,堪称乐土。
朝廷分崩离析,皇族南下,后远盾海外。迟岳拒不随行,时称逆臣之首。
虽礼崩乐坏,天子不在。迟岳治秣陵,未有一日懈怠。凡坐堂出巡,必着官袍戴官帽,开口必称本官。视江湖豪杰为草莽,耻于谈论。
江湖之中,欲除之后快者比比皆是,然而从未有人得手。
迟岳每日坐堂,衙外必有豪侠抱剑坐镇。迟岳每晚归府,屋顶必有志士持刀守卫。
二十一里建邺城,二十一年秣陵牧。
迟岳临终,对妻儿言:“某身无长物,唯睿帝所赐蟒袍剑器,赠与门外之人。汝等速速归乡务农,不必再守。”
问豪侠志士姓名,答曰:不知。
秦孤桐听完久久长叹一声,抬眼看了一眼历经沧桑的城门,突发奇想低声说道:“清浅你不是说,如今建邺城名叫‘迟否’。迟姓并不常见...那岂不是说?”
她虽压低声音,然而习武之人耳目灵敏,一旁立即有人嘲讽道:“说什么?迟大人以蟒袍剑器相赠博得江湖大侠们感动授他子孙武艺从此世袭罔替岂不是一箭双雕?啧啧,小姑娘瞧着模样端正心思怎么这般歪!我说你们...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口若悬河如同连珠炮一般,秦孤桐应接不暇无从申辩,燥得满脸通红。
萧清浅心中不悦,趁他换气之机。足尖轻点,劲气透射而出。那人边走边说,根本不曾留意。只觉脚下一绊,好似踩到个浅坑。人虽未摔着,却是呛了一口唾沫,咳得面红耳赤。
秦孤桐回首看了一眼那人,转身望着萧清浅,迟疑沮丧道:“清浅,我是不是...”
萧清浅知她心结难消,牵着她手,佯装忡忡:“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阿桐...还是多想想的好。”
秦孤桐扑哧一声笑出来,哼哼佯怒道:“好啊,竟然说我傻!”说着俯身她耳边,轻声低语道,“清浅这般聪明,还不是被傻子骗到。”
萧清浅偏头侧目望向她,眸盈秋水,笑意温柔。
秦孤桐心潮翻涌,紧紧握住萧清浅的手。满心欢悦,不住感慨: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萧清浅见她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心中腾起一丝羞意,垂首掠了一下鬓边的青丝。她举手抬足之间气韵流转,风姿绰约,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秦孤桐又惊又怒,连忙拉着萧清浅没入人群。
建邺城乃繁华之地,城门大道更是车水马龙。秦孤桐纵有满腹情话,也不免在大庭广众之下倾吐。何况两人来此,身负要事,万万不会耽于私情。
萧清浅十年不曾踏着建邺城,见大道四通发达,一时也不知方向。秦孤桐立刻自告奋勇,让她一侧稍等。自己找人询问,左右看看,竟然一眼瞧见,那位在城门处口若悬河的汉子。
“这位大侠请留步。”秦孤桐迎面上前,抱拳拱手问道,“打扰一下,请问城主府如何走?”
霍然被人拦住,那汉子正诧异。转身见是秦孤桐,顿时剑眉倒立。再仔细一看,眼前少女皓齿星眸,谈吐温和,却不讨人厌。
大汉打量片刻,开口犹如倾海倒江:“你去城主府作啥?城主凭啥见你?何况城主最近忙得很都不在府中,古御街到太平桥那旮旯起了大火烧得老惨。你知道这场大火多糟心不哥打老远赶来参加武道大会赶上这破事。费老鼻子劲花老鼻子钱啦,回去还不被人笑死,只能没事瞎溜达。我告你啊这两天来老多大人物,城主肯定要陪她们,哪有空瞅你啊。你给我说说,你叫啥?你有啥事?我......”
他霹雳巴拉一串话,听得秦孤桐头皮发麻,连忙抱拳一拱:“多谢指点,来日有缘江湖再见。”
大汉正说道兴头,见状连忙挽留:“哎,你有啥事,说说呗!跑啥呀!哎,俺叫武五五,你叫个啥子......”
萧清浅见狼狈而归,不由失笑道:“问得如何?”
秦孤桐吐了口气,摆了摆手。拉起她就走,无奈道:“那大哥颇有江湖之气,就是甭啰嗦了些,不过消息倒是不少。我们先往那边走,我说与你听。”
两人顺着人流,沿着东西大道往前。这条朝天大道,正是西门入城主路。三丈五宽,青石铺道,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尽是润水阁、巧工坊、木灵药楼此类实力雄厚,世人皆知的大店铺。
秦孤桐看着沿途牌匾,理了理思绪,斟酌道:“这把火好巧不巧,烧得正巧是武道大会的擂台房舍,就算是巧合也够迟城主头疼。至于建邺城来的那些大人物...武道大会还有两月,不知是提前过来,还是为这场火而来。”
萧清浅微微颌首,这场火的确蹊跷。武道大会五年一期,各城轮换。以建邺城次数最多,口碑最佳。如果建邺城不能举办,仓促之间,其他城只怕也难接手。但何人会阻止武道大会?这其中有何利益关系?
两人皆是一筹莫展,只得商定主意,先往城主府。如若迟否不在府中,就去找风媒打听白鸢之事。
过了朝天大道,眼前霍然出现一条河。这就是龙藏浦,绕过钟楼石上向西北,从东水关流入。由东向西将建邺城一分为二。
两岸垂柳如茵,树下系着骄骢。一眼望去,宝马雕鞍的游侠儿、磊落豪雄的武林人与寻常走商小贩、闲汉妇人混沌在一起,丝毫不见疏离。
秦孤桐观察片刻,露出赞叹的笑意,感慨道:“这位迟城主,定然了不起的很。”
这座城,有奇异的包容感。
这里是江湖人的城,亦是寻常人的城。
萧清浅微微颌首:“的确,一城见一人。建邺城百年不过两任城主,各有风骨,便如这城。”
秦孤桐闻言大为好奇,连忙追问道:“建邺城只有两任城主?第一人任城主不过在任二十一年,那现任城主多大年纪?”
她起先听闻是萧清浅旧友,以为年纪相仿,或稍稍大些,如今看来至少半百。
萧清浅与她沿着河岸而行,笑道:“这我不知,不过建邺城有数十年无人管理。”
迟岳死后,其妻儿听从他临终嘱咐。不论何人挽留,毅然决然离开。自此,建邺城成为无主之地,江湖势力纷纷涌入。
那是江湖最为疯狂之时。景家远盾海外,江湖各方势力占山为王,据城而守,互相倾轧械斗。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地无寸草,树无全皮。村舍十空其九,百姓易子而食,哀嚎遍野。
然而即便漫天黑幕日月无光,亦会有星辰闪耀。
除了庐巢七侠四处奔走劝和,各地侠客志士以暴制暴从未停止。豪侠枭雄相继意识到,继续纷乱杀伐下去,未必能拼出个败寇成王。反倒是,大家一起完蛋。
天下逐渐安定,然而建邺城依旧是几方势力把控,不时就有火拼,常常波及百姓。
武历四五十年,料峭春寒。有女子布鞋单衣,远行而来。满面风霜立于闹市,见城中乱象,连叹三声:“迟否?迟否?迟否?”
拔剑而起,诛暴平乱,三日肃清建邺城。
秦孤桐听得热血沸腾,连连感慨。萧清浅怕她被石桥阶梯绊倒,刚要开口提醒。
蓦然间,人群突然嘈杂喧闹。路人纷纷涌到河边,垫脚张望。石桥之上更是瞬间挤满人,甚至有人运起轻功,只为抢一处落脚之地。
秦孤桐虽好奇,却不欲多事。手牵萧清浅,逆着人群欲下桥。
“清浅。”
耳边一声轻语,萧清浅暗惊,驻足望去。
晴云轻漾,熏风无浪,一艘锦帆画舫缓缓而来。两位双鬟玉童弯腰,将珠帘勾起。青飞疏快步走出,纵然如此,亦不失谦谦君子之风。
岸边惊呼连连,窃语娇笑响作一团。
青飞疏朝着两岸微微欠身,脸上笑意雍容温和,宛如三月春风。一城之主,不见威仪凌厉,仍能让人倾服,这便是东君青飞疏。
他抬头望了萧清浅一眼,低头而笑。青袍罗袖一甩,指尖拂过怀中琶琶。
当年曾许,重逢江南,为卿拨弦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