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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试张榜发案日,这在绍兴府是堪比过年般热闹的一个日子。前面县试发案张榜是没什么喜报送的,但今天不一样了,整个府城街头巷尾议论的中心,青楼赌馆中开盘下赌的主题都与府试红榜有关。
一赌案首出哪县,二赌前三名哪县最多,三赌上榜人数哪县最多。
“操蛋的,今年的案首……”
“哈哈,老子手气不错,压中大彩!”
“今年山阴县的前三名,又压会稽县一头啊!”
“中榜人数也被压,会稽县今年是不能翻身了!辛亏老子压的是山阴!”
……
府试被录取,就是正式的童生,算是可以穿着长衫而不被人笑话的读书人了。府童生生前虽然不像秀才那样见县府官可以不跪,但毕竟也算是被县尊府尊都录取的“门生”,某些场合也有免跪的待遇,死后的墓碑和家谱上也可以写上“赠待仕郎”这样非官方的功名。
而府试红榜的前三名,更是让人羡慕。按照一般惯例,府试前三名在院试时只要不出大漏子都会被录取。如果府试前三名在院试被黜落了,那就是提学很不给知府面子,有意唱对台戏了。我录的前三门生你都看不上,你就以为我的品位这么差,我这个伯乐这样差劲?
提学的官位品级有的和知府平级,有的也只稍高一点,论实权提学反而不如知府,所以基本是没有哪个提学这样没脸色,硬要和知府唱对台戏的,所以府试红榜的前三名,就是已经一脚夸过秀才功名的门槛了。
这一天送喜报的锣鼓鞭炮声,设宴相待的欢笑声会响彻全城。由于绍兴府两县同一城的特殊地缘,两县的锣鼓鞭炮声更是像比赛似的,哪边更热闹砰砰响说明今年哪县取中的府童生更多了。
陆敏之和程道生、顾嘉文在李军头的出租屋,今天起来的不早不晚。顾嘉文一爬起来就拖着程道生跑去府衙前看榜了,但陆敏之没有去。万一提前来了个报喜的,敲锣打鼓到了门口却没人接待没人发红包撒钱可不好。
老杨氏和小杨氏今天早起磨了一桌豆腐今天也没有挑出去卖,而是搁在家里,要是陆敏之中了就送他一桌豆腐请客。李军头今天也是一早把书院的地扫完跑了回来,说陆敏之一定能中秀才,他作为屋里唯一的大男人,要留下来打发报喜的兵卒。
李军头已超过六十岁了,由于长年飘在运河漕船上风吹日晒,他须发皆白脸上皱纹也如风霜刀刻,加上额上还有一道与劫漕响马干架留下的刀疤,平日看起来甚是威严吓人。这大半年之中,陆敏之放学有空闲时也常常跟李军头下棋聊天,听他讲当年运河漕船和河两岸那些强人响马的故事。李军头有时说得兴起吸着烟斗跟陆敏之讲到夜晚,陆敏之也听得津津有味。
姐姐陆慧芝用银子跟小杨氏换了许多铜钱,装了满满一簸箕。小杨氏又把自己的糖果梅子等好吃的弄了一大盘送过来,说是打发那些看热闹的小孩子。陆小琼更不用说,带走妞妞和狗蛋两个,听到锣鼓声过来就跑出去张望,看是不是向这边来的。
辰时一到,满城锣鼓鞭炮声就此起彼伏地响起。
逐渐,有一拔锣鼓声越来越清晰响亮,看样子确实像书院街德政坊巷这边过来。
听到锣鼓越来越靠近的响,德政坊巷的街坊邻居大妈大嫂们也或牵或抱着孩子出来看热闹。他们还以为陆敏之是李军头的亲戚,纷纷向老杨氏小杨氏道起喜来,说些你家真不简单啊要出秀才相公状元郎之类真是风水好咱们也来沾一点风水喜气之类吉利话,老杨氏和小杨氏也是笑呵呵地答应着。
陆敏之此时也有些紧张了,街坊邻居都闹这样的动静架势,万一那锣鼓声只是经过一下并不进来,那岂不是灰头土脸让大家都难堪?
不过比起陆敏之,姐姐陆慧芝此时显得更紧张,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时而到爹娘的牌位前拜两拜,又时而去和小杨氏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比锣鼓声更先到来的是顾嘉文的欢呼声,他简直刚进巷子就开始大叫起来,那声音让整个德政坊的邻居们似乎都能听见:
“中了中了,敏之你中了,道生中了,老子也中了,咱们都中了!!”
“敏之你第二名,道生第三名,我第八十八名。”
陆敏之听到这破锣般的叫声,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却也有些惆怅失落。
祭出金手指都还没考到第一名,那第一名究竟是谁这么厉害?难道是那个世家子王澄渊,他竟然这么牛将自己的金手指都打败了?!
姐姐陆慧芝听到顾嘉文的喊声,却不像陆敏之有任何的失落,她是喜出望外的提着裙子跑出闺阁到楼上张望,又回到屋里在爹娘的牌位前拈香跪拜,喜极而泣:“爹,娘,你听听,敏之他府试考了第二名,这个名次院试一般不会落榜,敏之他考秀才有望了!”
“姐姐姐姐,敲锣打鼓的人过来了,快准备铜钱和果子撒啊!”陆小琼在外张望一下看了情况后,又一溜烟地跑回巷子跑到楼上。
狗蛋,妞妞,还有德政坊巷的其他孩子们此时也像过节一样高兴,聚拢到李军头家的院子来一起奔跑欢呼着瞎凑热闹。
街坊邻居大妈大婶们此时也是惊讶不已,居然一个屋檐下中了三个,还一个第二一个第三,这屋是什么风水啊!她们嘴里向老杨氏小杨氏道者喜,然后纷纷回家去准备礼物过来了。老杨氏小杨氏也乐哈哈地回应着并请她们中午一起过来吃喜宴。
“捷报!贵府小相公陆敏之,蒙刘府台之取,取中熙庆二十四年绍兴府府试第二名!”
“捷报!贵府小相公程道生,蒙刘府台之取,取中熙庆二十四年绍兴府府试第三名!”
“捷报!贵府小相公顾嘉文,蒙刘府台之取,取中熙庆二十四年绍兴府府试第八十八名!”
敲锣打鼓手举红榜牌的一对兵卒终于进来了李军头家的院子,李军头忙上前去向兵卒头头打招呼,发钱,陆敏之和顾嘉文也去帮忙发钱给其他兵卒。至于这些府衙兵卒怎么找来的,陆敏之也不奇怪。自己和顾嘉文、程道生向书帖登记考牌时留的都是李军头家的住址。估计这些报喜兵卒再去向那些书帖打听了的。
报喜的刚走,顾嘉文的姐姐顾丫丫,姐夫周兴,还有周书吏也都提着大鱼大肉过来了,李军头与周书吏也是老相识,见周书吏来更是高兴地去招呼他。
……
热闹的欢宴结束,陆敏之也终于向顾嘉文打听到了,府试案首果然是那个王澄渊。虽然开始有些不爽,但逐渐也想通了。
毕竟自己那两首诗是抄的,用自己的真实水平考,也未必能考得过王澄渊。现在这个名次倒也是名副其实。
想到这一点,陆敏之就释然了。这又不是什么重要大赛,第一名金牌和第二名银牌有天壤差别。
案首很重要么?小三元很重要么?能吃吗?不过是个虚名而已。自己曾经的“神童”名声早已传播了整个绍兴府,还要那小三元的虚名做甚?
这个榜单最重要的是,自己和程道生、顾嘉文都中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不过虽然现在心里相通了,但面上的表情还没有转变过来,陆敏之那种无悲无喜的淡淡表情,在程道生和顾嘉文看来,依然是惆怅失落的。本来顾嘉文要好好庆祝一番的,现在看到陆敏之这种淡淡的表情,他也欢呼不起来。
“敏之老大,你要想开点,好歹是个第二啊,一人之下百人之上了。虽然这成绩和你的神童实力有些不符,但毕竟是第二啊,咱们还是可以庆祝一番的!”顾嘉文拍着肩安慰。
“敏之,能中就好,其他不必多想。”程道生也安慰着。
“我没事。”陆敏之觉得两个小伙伴想多了。
“走,咱们今晚去醉月楼去,我请客,陪你喝酒。”顾嘉文又怂恿陆敏之再去吃喝一顿。
“我没事啊,我真的没事。不信我笑给你们看……还不信啊!我唱歌给你们听,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还说你没事……敏之不要灰心,咱院试再努力一把,压过那王澄渊!”
“我真的没事啊!”
夜幕将临,会稽书院,徐山长的书斋松窗轩。
徐山长和刘府尊对坐品茶,悠然而谈。茶几上放着几张试卷,正是此次府试陆敏之的稿纸和答卷。
刘府尊品着安溪铁观音茶,此时却品不出什么味道:“徐公,虽然论经义文章王澄渊要比陆敏之稍高一点,但论诗赋和算术陆敏之却比王澄渊要高许多,你要我将陆敏之取为第二,我心有些不甘啊。”
徐山长举杯微笑:“第一第二不过虚名而已,那孩子资质天赋确实不错,不过还欠磨砺,现在他年纪还小,太过顺利了对他也不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让他现在多受些挫折磨练未必不是好事。他若这点虚名都看不破,又岂是我所望?”
刘府尊点点头:“既然徐公这么说,我也不执意了。若是要多磨练他的话,不如让他加入南社,给他一些任务去完成,这样岂不更磨练他?”
徐山长否定道:“加入南社还太早,起码要他成为秀才才行。非秀才不能人南社,我也不好破这个例。等他成了秀才后,老夫自有安排。”
刘府尊此时终于品出了些铁观音的清香味,笑道:“早加入早培养更好,南社的未竟事业终要他们年轻后生去完成,我等能做个引路人就算有功了。”
徐山长谓然一叹:“刘使君此言差矣,像老夫这等已快六十的老朽,是真该为他们年轻人引引路,然后退位安享晚年了。老夫若没记错的话,刘使君你今年不过四十有二吧,还是年富力强正是南社的中坚,正是奋发有为的时候,岂能辞之以老?”说到这里,徐山长忽然又神情严肃起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刘府尊道:“老夫刚听到可靠消息,皇上最近龙体大不豫,太子年幼,朝堂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