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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的锦一尚且没有发现,“口是心非”这个词在萧丞的身上是同样适用的,因为她正忙着在心底偷偷数落他的不是。
不仅变脸变得比天还快,而且还又开始拿架子压她了,等改日一定要找个机会再和他约法三章。
至于他说的话……他刚才也只是意会又未言传,她就算是想要找证据来反驳,也无从下手,于是只能和他大眼瞪小眼。
可是这场胜负似乎同样毫无悬念。对方未损一分一毫,而锦一已经元气大伤,瞪得眼睛都有些酸了。这种鲜明的反差让她不禁又想起方才他在殿内的行径,不免开始自我怀疑了。
或许刚才真的是她会错意了?甚至就连那天晚上也只不过是她做的一场梦罢了?
那种不真实感又袭满全身,锦一很害怕一下又被打回了原形了。
自从说了要重新开始以后,除了她可以对萧丞不再那么守规矩之外,好像并没有其他什么实际意义。他还是那么我行我素,并没有真的拿她当朋友看。
又或是因为彼此的关系太过支离破碎,无论如何修补都会有裂缝存在,所以和好如初只不过是天方夜谭?
这种认知让她比刚才还要沮丧,只能气鼓鼓地回道:“没有,是奴才自作主张了,奴才这就回去。”
说完当真就要走,结果走了没几步又停了下来,一脸的懊恼。瞧她差点给气傻了,他没话说,可她有话要问啊。但……就这么倒回去么,会不会太没骨气了点?
锦一挣扎了一小会儿,心想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反正骨气也值不了几个钱,还是正事要紧。
于是最后她又原路返回,见萧丞还站在那儿,连神情都没变一下,就像是知道她会回来似的。
“……”唉,为什么自己总是被他吃得死死的呢,而且每次都有一种热脸贴别人冷屁股的感觉,于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你就知道欺负人。”
如果欺负人能当饭吃的话,她想,萧丞这辈子应该都不用愁没饭吃吧。
虽说是嘀咕,但事实上锦一的声音也并不算小,至少萧丞是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能够想象她说话时的神情。
明明是想故作无所谓,却被垮着的嘴角出卖,就连恶狠狠的语气中也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委屈。
不过……欺负?
这个词萧丞似乎从她口中听过很多次,或生气或埋怨,他都没有当真过。因为相较于那些恨他入骨的人说的话,她所说的这些几乎算得上是无伤大雅,更像是没讨到糖的小孩在闹脾气。
可兴许也正是因为她说得次数太多了,多到让人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于是这一次萧丞没有再回避,开始认真思考她的话,乃至自省,却无果。
他知道如何折磨人,如何让人生不如死,却从不知道“欺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只是因为他刚才说的那句话,那“欺负”可真不是一件损人利己的事。毕竟他站在原地等着并不是笃定她会回来,而是害怕她真的就那样走掉了。
也就是说,要是换另一种更准确的说法,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
一想到这儿,萧丞没有再继续想下去了,敛了敛神,收起芜杂的思绪,言归正传,问着眼前的人:“不走了么?”
虽然他说话的方式并没有什么改变,看上去还是那个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萧丞,可实际上却存在一些细微的差别。比如语调中藏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只不过被压抑得很浅很浅,浅到可以忽略不计。
锦一自然是没有听出这层意味来,她正背着手低着头用脚踢雪,还在想着该怎么找个台阶给自己下,结果就听见了他的声音,一抬头刚好对上他的目光。
日夕欲颓,天边被泼上了一大片绚烂的晚霞,雪地也被映上了色彩,绮丽得仿若欲界之仙都。可萧丞仿佛超脱于这个斑驳陆离的世界,不染尘埃,雅致如蕴玉含珠,正专注地望着她。
那眼神专注得让锦一差点又产生了错觉,错以为他的眼中只会有她一人。
只可惜他的眉目依旧疏淡清澈,手也在有条不紊地抚着腕上的佛珠,而眼瞳里更没有任何一点深情的踪影,好像真的就只是在问她而已。
这般不近人情的不才是真正的萧丞么,就算有好言好语的时候,那也只是昙花一现,所以她为什么要失望,又在期待着什么呢。
锦一想不明白,眼中的光芒却渐渐熄灭了。
这个时候只要她厚着脸皮说“不走了不走了”,再死乞白赖着,把她想要知道的事情问到手,最后皆大欢喜,这样对大家都是最好的。
可是每次都只有她一人低头,营造出来的也只是关系和谐的假象,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因为那样只会让他们之间看似坚不可摧,实则脆弱得一碰就碎。
她不知道这种担忧是不是自己多虑了,总之这一次不想再去迎合他了,微微埋着头,低声回答道:“嗯,不走了。”
萧丞听出了她的低落情绪,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她的脸被冻得苍白,只有鼻尖是红彤彤的,模样很是可怜,活像被丢弃的一只小猫小狗。
他轻皱眉头,抿了抿唇,想说的话只字未提,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说出口,眼下还是找一个暖和的地方要紧。
见他迟迟未说话,锦一生出一股挫败感来,就像是一拳比一拳重地打在棉花上。以他的性子,恐怕连她现在正在生闷气都不知道吧,倒显得她是吃饱了没事干似的。
她正想着自己是继续态度强硬下去还是就此作罢,身子却突然一暖。一看,她的身上竟多了一件披风,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视线里也多了一只手。如明玉般干净无瑕,细心地替她扣好了压领。
待她再抬起头时,萧丞又已经走到了数米开外,锦一几度欲张口说话,终是没能说出口,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他的披风穿在锦一的身上有些偏大,垂在地上的下摆让她走起路来反倒是多了一道阻力,可她心里的苦涩却在逐渐消褪。
她承认自己在萧丞面前总是这么没出息,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把她收买,全然忘记之前在他身上栽过的跟头。
但是,他还能想着她冷不冷,是不是说明他的心里至少还是有她的?或许是她太小肚鸡肠,无理取闹了?
之前过于愤慨的情绪也慢慢归于平静,锦一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而后歪着脑袋看了看身旁的人,蓦地笑了笑,仿佛终于能在一片混沌中看清他,顿时只觉豁然开朗。
原来她真的只是在庸人自扰罢了。
就算萧丞能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可他骨子里的不善言辞还是没能被抹去。只要是能用做的表达,他就绝对不会开口说,把什么都埋在心里。
而她也差点忘记,这就是他对她好的方式,笨拙得像个不会处事的孩子,她竟然还怪他不解风情。
是她太过贪心了。
可是怎么办,她还想更贪心一些。
至于再贪一些什么,锦一暂时还没有想好。反正来日方长,萧丞又不会跑掉,目前还是宫里的那一堆大事小事重要。
于是她抛开了那些毫无用处的多愁善感,调整好了状态,打起精神来,问道:“我能问你一个事儿么?”
萧丞应了一声“嗯”,扫了她一眼,见她的心情已经阴转晴了,倒是有些困惑。毕竟饶是他再了解人心,也猜不到刚才她心底的那番千回百转。
不过也不打紧,只要她不再愁眉苦脸就好。
锦一还在想应该怎么问,发现这问题怎么也委婉不了,索性直说了,道:“采月到底是什么人啊?”
其实从那日他对采月说出“不要急着去送死”的言论后,她就一直想问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要是其中有什么隐情的话,也不能让她蒙在鼓里吧。
当然了,如果他有别的打算,不方便多说,或者害怕她知道了以后会坏事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幸好萧丞听了她的问题后,并没有过多的意外。
其实当时他确实是有意提起的。一方面是为了给锦一提个醒,让她对那宫女多加提防,另一方面也想试探试探她,想看看她到底能不能察觉出其中的端倪来。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天过去了,她居然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萧丞眯了眯眼,直直地看着她,双眸里装着的不知是怒其不争还是什么别的情绪,看得锦一莫名心虚,干瘪瘪地笑了两声。
她该不会真的问了一个什么不能问的问题吧?可是……说不通啊。那天明明就是他刻意提起的,不像是想瞒着她的样子。
“难道你不觉得她很是眼熟么?”最后萧丞看不过去了,终于好心地提点了一句。
眼熟?那一定是曾经接触过的人。
锦一顺着这条思路,把进宫这几年遇到过的人都仔细回想了一遍,可也没有想出一个确切的人来。
由于想得太过入神,她没留意脚下,一不小心踩着了披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萧丞叹了叹气,伸出手来,正想要去扶她,却被锦一用力地握住,紧接着就听见了她雀跃的声音。
“她是阿容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