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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谷。
杨易听慕容春华的话,练了七八天的养气功夫,终于养成了一肚子的气,这天再也按耐不住,跳起来找郭师道,叫道:“郭伯伯!不能等了,得出去了!够了,够了!再等下去,我怕迈哥他们那边会出意外!”
郭师道在旁,道:“可特使昨夜仍然在报平安。我看我们应该再等等。”
杨易道:“山上或许仍然坚持得住,但这些天我们伏在暗处,已探到回纥人往恒罗斯河取水的路线,大可就在中途伏击,之后再冲回纥主力,定可大获全胜。”
诸将各自议论,杨定邦并不造成杨易的看法,慕容春华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出发了。现在出发,或许会比等到狼烟再出发更能配合灯上城的行动。”
“为何?”众人问。
慕容春华道:“据我们埋伏窥伺回纥人取水的探子回报的情况,可知回纥人每次取水,间隔时间都为三四天,加上路行程则是五六天。若现在出发,等我们的兵马在恒罗斯河干涸处埋伏好,差不多回纥来取水的军队也就到了。这时回纥人第三次取水,若一次灯上城还不放狼烟,那么至少就得等到七八天以后,我不认为需要拖得这么久,因为灯上城也不是坚固到可以长期守卫,正如阿易所说,如果拖得太久,恐怕会出意外。万一回纥粮尽而退,那我们的计划反而难以展开。所以我造成阿易的主张,咱们大可赶在前头埋伏,打回纥取水军一措手不及。说不定我们动手前夕,刚好就能望见灯上城的狼烟!”
郭师道亦恐山上有失,道:“春华的推测甚有道理,经过这么多天的苦战回纥应该已经疲了,就算有水补充,战力亦必一日弱似一日,我军当可以一敌五!出发吧!”
黄昏,灯上城又起篝火,两道狼烟在夕色中冲天而起。
塞坎望见,笑了起来:“这帮唐寇,连干柴草也没了,只能燃烧马粪驼粪,看来他们灭亡之日不远了。”
部将加苏丁劝告他还是小心为妙,“前两日唐寇都是入夜才点火,而且是普通烟火,又是孤烟,如今忽然黄昏点火,又烧起了双烟,也许是在对什么人发什么信号,还是小心为妙。”
另外一员部将阿姆扎却说:“这帮唐寇发什么信号!给谁发信号?篝火烧早一些烧迟一些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之前他们烧的定是干柴,那干些烧出来的是明火,烟就少,现在柴草用完了只能用马粪驼粪,马粪驼粪出来烟就多,这点屁大的事,也值得大惊小怪?至于单烟双烟,他们想烧一个篝火就烧一个篝火,想烧两个就烧两个,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的也是常理,又是在支持主将的主张,加苏丁心道:“阿姆扎在拍马屁!”塞坎却笑道:“阿姆扎说的没错,山上贼势这么大,守御得又这么顽强,这里定是唐寇的老巢无疑,否则无法抵抗得这么厉害。就算他们在别的地方还有人马,或者这里有另外的贼窟做他们的外援,料来也不过三五百人小打小闹,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百杀一百,又有什么所谓!”
加苏丁道:“将军,你还记得谋落乌勒么?”
塞坎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表示隐约记得。
加苏丁道:“谋落乌勒是藏碑谷人,本姓李,后葛罗禄部命他们家改姓为谋落,这个家族颇有汉学传承。自突骑施逻禄以降,到我回纥,历代大汗都留着他们,且特地许他们读书传家,为的是将来若与中原再通,也好有个通使传译之人。又或与中土开战之时,能够参谋中原人的人情世帮。”
和中原王朝通商朝贡,对周边诸胡来说乃是一件大有利益的事情。
西域诸胡的一些统治者一方面限制汉唐在西域的政治影响,但同时又要留下一两件工具以备不时之需。这工具有两个作用,第一是翻译,第二就是做参谋,有“知己知彼”的意思。
这件事塞坎并不知道,也没兴趣,嗯了一声而已。
加苏丁继续道:“因为这个缘故,谋落乌勒虽然出身于唐奴之中,却读过不少汉书,尤其擅长别人吟诵唐诗,有一次我与他探讨唐诗与波斯诗歌的高下时,讲到描绘西域大漠景观的诗句,第一个便提了中土大诗人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加苏丁能与谋落乌勒探讨诗歌,显然也是这一拔回纥次中的较有文化修养的人了,但阿姆扎却烦躁道:“你扯这么多干什么呢。又扯那个唐奴,又扯什么大漠孤烟直。”
“这里头,是有个道理的。”加苏丁道:“王维当时出塞,见景而作此诗,乃是写真,而不是凭空想象。狼烟笔直,这我们都好理解,可为什么是孤烟呢?这里头又有什么含义呢?”
他连用了几个悬念,塞坎却半点兴趣也无,不耐烦道:“你有什么就直说吧!扯这么多干什么。”
加苏丁尴尬地咳嗽了一下,道:“我当时和谋落乌勒探讨过这个问题,他道,造峰火台点狼烟乃是中土上千年的军事传统,狼烟有两种:一是孤烟,一是双烟,孤烟又叫平安烟,那是向后方报平安,双眼则是警戒着,那是向后方示警的。王维出使之时,见到的是报平安的狼烟,所以他才写道‘大漠孤烟直’,而如今……”他往灯上城的方向一指,众人也跟着望过去,却是两道笔直的狼烟了:“这是警戒烟啊。”
塞坎微微沉吟,猛地却大笑起来:“好吧,我就当谋落乌勒那个唐奴说的话是真的,可这贼窟里的唐寇点燃警戒烟,他却向谁警戒去?他们有后方?在哪里?在碎叶么?在长安么?”
阿姆扎等哈哈大笑,阿姆扎说道:“烽火台的事情我也听过,不过那也得每隔一定距离就燃放狼烟,一站一站传过去,才能传远……”他指了指四周:“你看到周围有什么狼烟继起吗?”说着又放声大笑。
但加苏丁还是十分坚持,要塞坎小心,塞坎不耐烦道:“那你说该怎么小心?”
加苏丁道:“如今我军连遭挫折……”他说到连遭挫折,塞坎脸色已一黑,加苏丁明知道他大不悦,却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士气低落,将士久在沙漠,虽然食水不缺,但呆得久了,也都疲了。这时若唐寇再有一支生力军袭来,只怕我们难以抵挡。不过我最快捷的,还不是这个。”
“生力军来袭击?哈哈。”塞坎冷笑道:“你是说还有一支奇兵?他们若还有另外一支兵力,这支骑兵又足以冲动我们的阵脚,那兵力一定也很是不少。可是这样一支骑兵又住在哪里呢?住在百里之外吗?”
这段时间塞坎一边攻城,一边更派遣侦查骑兵,搜索周围的沙丘戈壁。
阿姆扎陪着塞坎冷笑:“就是啊。这附近又哪里有可以让他们住的地方?好,就算真有让他们住的地方,可喝水怎么办?这里五天路程之内,可只有恒罗斯河才有水啊,但恒罗斯河一直都没有发现什么敌人的踪迹,难道他们住在几百里外?要是住在几百里外,那我们就更不用怕他们了等他们走到这里,一定会比我们更加疲累!”
诸将听了这番分析都点头称是,加苏丁亦无言以对。
当天晚上,加苏丁自请值夜,塞坎也就由得他,这一晚什么事情也没有,第二日帐中点将,人人脸上挂着冷笑。
这时山上的唐军固然已极度疲累,山下的回纥也不好受,自第一日受挫以后,都是清水来了受到激励才恢复了一点士气猛攻,但用这种“试图攻击”没成果就逐渐懈怠,拉拉打打,因前面几次三番死命作战都没成功,个个心里都倦了,只盼着这样将唐军困死而已。
加苏丁见士气如此,更是担忧,苦思了一夜,冒着被塞坎责罚的危险,再次来见他,道:“唐寇这两日行动有异,我们一定要小心!”塞坎问他小心什么,加苏丁又说不出更详细的话来。
“好了好了!”塞坎挥手道:“别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了,这帮唐寇要真有伏兵,昨日见到那什么双狼烟就该出来了,结果呢?有没有?”
“可这正是属下最担心的。”
“你还担心什么!”塞坎怒喝道,这已不是询问,而是怒责了。
加苏丁摸了摸屁股上的伤疤,心想最多再被你打几鞭,一咬牙,道:“属下担心的是,唐寇这样做,只怕他们的目的,不仅仅是要将我们击败,而是要将我们……”
“怎么样?”
“属下不敢说。”
“那就不要说了!”塞坎一挥手,截断了他的话头:“少在这里说什么扰乱人心的话!”
加苏丁急了,叫道:“将军,我怀疑唐寇这么做,是要将我们聚歼在这沙漠了,让我们匹马不得回归恒罗斯啊!若我们被他们聚歼于此,恒罗斯三百里方圆之内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住他们了,曼苏尔、哈伦他们听说我们兵败,只怕也没勇气再守城池,那时候这帮唐寇可就能为所欲为了,所以……”
他没再说下去,而诸将面面相觑,忽然一起跟着塞坎放声大笑,塞坎眼睛寒光一闪,道:“那按你说该怎么办?难道你要我撤了这围、两手空空回去不成?”
“这……”加苏丁心中确实有这个打算,他是想,若自己的猜测没错,那么眼下回纥最保险的选择,莫如拔营而起,赶紧回恒罗斯只是这个想法实在太过消极,连他自己也都还没能说服自己,因此干脆就不敢出声。
塞坎冷冷道:“以后这个话题再也休提,你若再敢胡说八道,怠慢了军心,小心你的脑袋!”
加苏丁道:“若是这样,那么属下有另外一个建议。”
塞坎偏过头去,几乎不想与他说话了,加苏丁心知这时说什么都会逆他的耳,却还是道:“属下以为,既然不打算撤围,那么明日就用尽力气攻城不,最好今夜就攻城。我们不能像上两次那样,等到水来了再攻击我今天已经看得真切,山上的唐寇已经很累了,我们拼尽全力将他们拿下,然后与取水部队会合,马上回恒罗斯,这样……”
“够了!”塞坎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这仗得怎么打,我还用你这个昭武奴来教?滚!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