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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夏四月,北返的耶律德光攻入相州。
此前滏阳贼帅梁晖,有众数百,送款晋阳求效用,刘知远许之。磁州刺史李榖密通表于刘知远,令梁晖袭相州。梁晖侦知辽主新任命的彰德节度使(治相州)高唐英未至,相州积有兵器,守备军士很少。梁晖遂遣壮士趁夜逾城入,打开城门,放入部属,杀死辽人数百,其守将突围走,这梁晖据州自称留后,向刘知远上表说明情状。
耶律德光北返,梁晖又向耶律德光投降换了主人,耶律德光封他做防御使。梁晖心存疑虑,又拒城而守,耶律德光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发大军围攻相州,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相州拿下,城中男子皆杀,妇女皆被掳向北庭,所杀者不下十万。辽人喜欢将婴孩扔到半空中,用枪尖去接,手段残忍,城中最后只剩下七百人。
刘知远以从弟北京(太原)马军都指挥使信领义成节度使,充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武节都指挥使史弘肇领忠武节度使,充步军都指挥使,右都押牙杨邠权枢密使,蕃汉兵马都孔目官郭威权副枢密使,两使都孔目官南乐王章权三司使。不久,又以河东节度判官苏逢吉、观察判官苏禹珪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四月十一,刘知远以王守恩为昭义节度使,高允权为彰武节度使,又以岢岚军使郑廉为忻州刺史,领彰国节度使兼忻、代二州义军都部署。丁卯,以缘河巡检使阎万进为岚州刺史,领振武节度使兼岚、宪二州义军都制置使。又闻辽主北归,欲经略河南,故以史弘肇为前驱,又遣阎万进出北方以分契丹兵势。
同时,韩奕被任命为京洛巡检使、知河南府事,命其经略京洛一带。对刘知远来说,官位是最不需要珍惜的,只要有人肯效命。
但因义勇军身处东南,道路迂回,游踪不定,这一任命直到四月末,才辗转送到韩奕的面前,那时中原局势已定,耶律德光早在一个后来名叫杀胡林的地方,死于热病,部下将他的腹部剖开,装入几十斤盐,好歹全尸而还。
辽主耶律德光率主力北返,又恐动摇人心,于是他将汴州降为宣武军,只留后族萧瀚任节度使,镇守河南。而京洛一带群盗肆虐日甚一日,萧瀚手中兵少,束手无策,韩奕感觉时机成熟,就已经主动兵发许、郑一带。韩奕的义勇军,是河东系中最有可能对汴京产生威胁的一支人马,因为离着最近。
四月艳阳高照,晒得人发昏。
田野里茅草丛生,只能间或看到百姓种植的庄稼,百姓大多如惊弓之鸟,见到人数稍多一些的人马,早就跑得远远的。万千村庄,皆成废墟,人烟稀少,常见到的却是各种旗号的流寇。
吴大用骑在马上,额头冒着汗,脸上淌着油汗,脖子上是一道道黑黑的污渍。他赤着身上穿着皮甲,那皮甲被晒得发烫,反而烫得他肌肤难受。
身后是用绳索捆成一串的俘虏,他们当中既有汉兵,也有流寇,还有从贼的文士、小吏。吴大用嫌他们走得太慢,回头喝道:
“快点,主帅已经大营竖起沙漏,尔等贼寇若是一个时辰之内不能抵达,格杀勿论。你们死了不要紧,本军爷还要重新去抓你们同伙。”
“军爷,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有胆大的俘虏说道。
“这么说你们就没用了?”吴大用笑道,他对左右部下说道,“既然无用,我们也就送他们去西天吧,省得来回奔走麻烦。”
部下们纷纷作势取弓,俘虏们连忙拼命地往前跑,吴大用在后面说道:“谁要是最后到,就杀了谁。”
俘虏们争相往前跑,他们都是用绳子拴在一起,这一跑难免磕磕碰碰,相互牵制,摔了无数个跟头,惹得吴大用在身后大笑。
当韩奕见到这些俘虏时,这些俘虏们只有口吐白沫的力气。韩奕此前命朱贵镇守毫州,自己则率主力进至嵩山一带。自从光明正大击败了高谟翰之后,义勇军已经在毫州一带站稳了脚跟,四周那些辽主任命的刺史、防御使们,个个按兵不动,他们本就不是辽人的死忠,只等着镇守汴梁的萧瀚北逃,他们好向新帝称臣。
都押牙刘德将俘虏们领去审问,一阵哭喊与惨叫声之后,刘德前来复命。
“有好消息吗?”韩奕高坐在中军帐中。
“也算是好消息。”刘德道,“辽人命武定节度使方太巡检京洛,至郑州时,郑州守军胁迫他为郑王,此其一;其二,嵩山一带有位名叫张遇的,此人有众近万,他寻找了一个名叫朱乙的僧人……”
“这位僧人有何来头?”韩奕奇道。
“据说此僧人是梁太祖朱温的后裔,不过是傀儡罢了。张遇将他立为天子,率众攻郑州,却被方太击走。”
“这么说方太守郑州?”
“军上听我细说,这方太并不甘心臣服辽人,他括郡财遍赏郑州军士,想西进投奔河东。但郑州军士却不愿意,方太只好一个人逃走,他又怕辽人追究,就命自己儿子去汴州陈情,不料郑州军士却反诬他胁众叛乱,其子被辽人杀掉。又恰逢群盗会攻洛阳,洛阳留守刘晞弃城奔许州,后听说我义勇军败高谟瀚,又奔往汴州。这方太就乘机入洛阳行府事,与前澶州节度使现致仕退居洛阳的潘环,击退群盗。但京洛一带贼寇多如牛毛,伊阙又有人自称天子的,在洛阳南郊祭天,率众攻洛阳,却又被方太等击走。”
“噢,这方太也算是一位能将,后来呢?”
“结合四处眼线得到的密报,前奉国都虞侯武行德,去年曾被辽人俘虏,辽人命他押送数十船兵甲溯河而上,送往北庭,他自汴行至河阴时,率众杀辽监使,后攻河阳。会辽河阳节度使崔廷勋,大部兵力派到了泽州,助辽昭义节度使耿崇美攻潞州,因兵少故不敌武行德,便弃了河阳。方太想归晋阳,哪想到武行德诈招他至河阳,将他砍了头。”
“哎呀,这都搅成一锅粥了,到底谁跟谁呀?”呼延在一旁道。
“这就是当今天下,你争我斗,尔虞我诈,将好好的中原弄得民不聊生。我们地处东南,消息实在是太闭塞了。”冯奂章素来愤世嫉俗,“不过如此说来,萧瀚独立难支,四面楚歌,早晚就要北返了。”
“哼,他兵力捉襟见肘,光是京洛一带的贼寇也让他四面受敌。”吴大用道。
“眼下刘晞又回到了洛阳,他因疑潘环有变,使人杀了他。”刘德问道,“军上,我军下一步是进,还是观望?”
“刘晞甘当辽人走狗,该当碎尸万断。”韩奕道,“既然让我军遇着了,必不能让他跑了。将那些贼寇们放归,可赏些财物给他们,让他们告诉他们的首领,我义勇军受河东刘公钦命,乃王师也。从我者,昌,逆我者,族!凡听我号令者,来者皆有出身,否则与胡虏同罪。再派游骑四处张贴告示,招抚群盗,我若能多招抚一些贼寇,也让这方圆二百里的百姓少些祸害,料他们也自知再闹将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的。算是便宜了这些贼寇。”
“遵令!”刘德等人回复道。
义勇军的到来,立刻改变了洛阳、郑州及嵩山一带的力量对比。此前,群盗肆虐乡野,无法无天,却攻不入大城之内,相互之间又常争得死去活来,而辽兵乃臣服于辽人的汉兵,势单力孤,只能据城而守。只可惜,两京一带十室九空,惨不忍睹。
义勇军发布的招抚令,在群盗中飞快地流传,群盗中虽不乏有野心的,但是大多数只是随波逐流混口饭吃,这到处烧杀抢掠的生活并不能持久,早晚会丢掉脑袋,听闻义勇军愿意招抚,纷纷三五成群地来投。
短短十日内,羽翼在义勇军大旗下的群寇增至万余人。义勇军高度戒备,凡是来投者,一律打乱编制,重新编伍,从义勇军挑选精干之士充当各级指挥,不服者不问青红皂白,当场格杀。
杀人以立威,都押牙刘德杀红了眼,杀得群盗无人敢再犯军法,人人背后给刘德起了个“刘阎王”的浑名,不知道的,以为刘德就是义勇军的首领。
这时,韩奕一方面得知辽主已经在杀胡林病死的消息,另一方面收到了他被任命为京洛巡检使、知洛阳府事的消息。
义勇军挥师西进,奔赴洛阳城。洛阳辽兵守将刘晞、高谟翰听闻来报,急忙引兵出城,不愿被围困在洛阳。
陈顺与早已恭候多时了,一面急报韩奕,一面阻挡辽兵突围。奈何辽兵甚多,陈顺孤掌难鸣,正在这时呼延领着一军步卒赶到,一番血战之后,硬是将辽兵赶回洛阳城。
刘、高二人站在城头上,见城外旗帜遮天蔽日,刀枪如林,吓得面无血色,惶惶不可终日。
韩奕带着主力人马赶到,他高举着手中的铁枪,策马耀兵,新投的部众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统帅不过是位弱冠者。他一勒缰绳,战马猛得停下,将前蹄高高地扬起,落日的余辉洒在他年轻健壮的身躯之上。
“刘晞辈,甘为胡虏驱使,杀我百姓,祸害父母宗邦,死有余辜。今本帅奉河东主上命,经略京洛,兵锋所指,逆我者亡!”韩奕在阵前高声呼道,“尔等新归之士,本是良家子弟,不幸沦为盗贼,今尔归附新朝,可见从善之心仍在。尔等若想赢得生前身后名,便与我攻入洛阳,洗脱罪名,凡有掳获,皆与尔等分配。誓杀胡虏走狗!”
“誓杀胡虏走狗!”群情鼎沸。
韩奕回归中军,发布了第一道命令。义勇军担负着警戒的作用,剩下的万余众新归者加紧制作攻城器械,忙了三天两夜,将洛阳城外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匠作坊,斫木之声让城内守军心惊肉跳,各种云梯、登城车五百余架,大小投石机又无数,又集中了各种巨弩近百台。
现在不打洛阳都不行了,新归者都带着一张嘴和一张肚皮来,压得韩奕喘不过气来,要是攻不下洛阳,他就会连自己都要饿死。
洛阳城将接受一次惊涛骇浪般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