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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旭日冉冉升起。
旭日洒下万道金色的光芒,将清晨的薄雾驱散。韩奕揉了揉仍然有些昏涨的脑袋,随文武大臣一起问刘知远起居,然后奉命率本队人马为先导,向洛阳城进发。夏日清晨凉爽的微风拂面,让他清醒了不少。
“韩将军!”一个大汉从身后赶上来抱拳道。这位大汉令人印象深刻,因为他是一个巨人,体貌奇伟,韩奕估摸着就是以呼延的身材,站在此人面前也不得不仰视。
这就是河阳节度使武行德。此人今年三十八九岁,少年时家贫,以砍柴谋生,从军也是因为他这令人印象深刻的巨大体型的缘故。当年晋高祖石敬瑭镇守并门,一次出外行猎,见道边的少年武行德魁伟身材,颇感惊讶,更令他惊讶的是武行德挑的一担柴禾,石敬瑭便命部下力士试举柴禾,结果无人能及,石氏遂将武行德招至麾下。
晋天福初,武行德授奉国都头,迁指挥使,改控鹤指挥使、宁国军都虞候,一直是中低级军官,奉国、控鹤、宁国皆是禁军军号名目。去年辽人入汴,武行德不幸被俘,他诈降于辽人,及此次辽人不得不北返,命他押解数十条装满兵甲的船,溯河北上,欲送往北地辽国。至河阴时,武行德便召集部下军卒,杀了辽监使,击退辽将崔延勋,入了河阳,奉表河东,然后摇身一变就成了河阳三城节度使、检校太尉。在这一点上,并不只有韩奕才会想到要趁势得据高位与富贵。
这次刘知远自北京太原府南下,武行德在河阳境内迎候,并率军护卫送行。
“武节帅有何吩咐?”韩奕从马上跳下来,行礼问道。
武行德见他以下事上,也从马上跳下来,意味深长地说道:“韩将军何必如此恭谨?你我都是顺势得居官位之人,不必如此繁文缛节。”
“武节帅这折煞在下了,再说节帅是长者,卑职哪敢在长者面前不恭?”韩奕寒暄道。
武行德是个洒脱之人,他笑了笑道:“咱们军务在身,还是骑在马背上说吧。”
二人翻身上马,长长的马步队伍,一直通往不远的洛阳城,身后是皇帝刘知远的御驾和文武百官及数万人马。
龙旗猎猎,威风凛凛。
“武某奉命伴圣驾南下东归,杨枢使命我率部至郑州后就该返回河阳,到时就由韩将军的人马独自为前导,伴驾至汴梁。武某只是想提前跟你说一声,到了郑州时我们好换防,以免出现差错。”武行德道。
“理应如此!”韩奕点头称是。
“韩将军受委屈了。”武行德偏头道,“武某瞅见了一个机会,率部起事,入了河阳。若非义勇军在洛阳一带声势浩大,断了辽人接应的企图,武某恐怕也不能轻易击退辽将崔廷勋、耿崇美等人的反攻。”
“节帅言重了,辽人本就大势已衰,作茧自缚罢了,既便没有我的人马,辽人也无兵可派。”韩奕拱手道,“在下能为一州防御使,已经是主上的宠恩,不敢奢求其它。”
“韩将军拿得起放得下,英雄本色。武某生平最服豪杰,今我居河阳,韩将军治郑州,两家隔大河相邻,将来我河阳治下还需将军担待一二。”武行德道。
韩奕微微一笑,心想这武行德还不错,并不骄横,这大概也是因为武行德与自己一样,都是趁乱崛起,在新朝中又没有任何根基,想与自己交好。这官位越大,这个人前程与荣辱似乎就格外需要关照。
“节帅如此说,那是看得起在下,韩某若能帮得了节帅一二,必会慷慨以赴。”韩奕说道。
他是不吝于向任何人,哪怕是他明明不喜欢的人表达亲近之意。在这一点上,刘德不是他的部下,而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常常私下里跟他讨论不能为外人所知的机密紧要事情。
两人并骑往前,因为初次相识交情太浅,一时无话可说,武行德并非一个健谈之人,而韩奕又刻意地保持谨慎。
洛阳城离新安并不远,日上三竿头时,洛阳城就近在眼前。军士们大汗淋漓,望见了洛阳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武行德忽然问道:
“不知韩将军可知徐世禄的消息?”
“徐世禄?”韩奕愣住了,好半天才道,“武节帅所说之徐世禄,可是李守贞的部下?”
“正是!武某曾在奉国军中效命,与这位徐兄弟相处极洽,犹如异姓兄弟。”武行德道,“后来开运初年,机缘凑巧,他在李守贞帐下听令。今春辽人南掠,不知他还活着没有。当年贝州之惨案,我曾听徐兄弟提起过韩将军的名号。”
武行德又上下打量了一眼韩奕,嘿嘿一笑:“那时也只是一听了之,近日听到韩将军的名号这才突然想起。看来将军能有如今之成就,也是命中注定,只可惜世人多健忘。”
武行德对韩奕的遭遇甚表惋惜,而韩奕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黄河马家口,那位黑脸军校的模样来:“三年前我与徐大哥在青州也曾遇见过,不过自那以后就再也没听到他消息。徐大哥当年能在乱军之中,团结三百溃兵,在马家口与辽人浴血奋战,护卫数千百姓从辽人屠刀下逃生,功德无量,他才是吾辈的楷模。”
“只可惜徐兄弟性格孤傲,看不惯同僚贪奢骄横之态,故而仕途坎坷,也一向并不为上官所赏识。武某今日勉为一方节度,授之有愧也。”武行德道。
洛阳城到了,城门口聚集着除了洛阳百姓,还有就是数十位女子。这些女子正是韩奕入洛阳那一天,从辽人手中解救出来的女子,经过旬日的经心照料,都已经康复。
这些女子见到韩奕过来,立刻拥上前来拜谢辞归,几日前从毫州赶回洛阳的朱贵,一边安排人手迎驾,一边等候韩奕新的训示。
“立刻派人将她们送回家乡,不得有误。”韩奕命朱贵道。
“回军上,已经安排了人手。”朱贵道,又道,“另有十位女子,无家可归,又无亲戚投靠。她们说军上是再生父母,愿为军上奴仆。”
“这怎么行?”韩奕当即说道,“我孤身一人,并不需要人照料起居,况且军中岂能留女子?从我军中出一些钱帛,好歹让她们在洛阳安家落户吧,也算是一件功业。”
“军上,我义勇军中还有许多人无妻室,不如……”
韩奕微怒道:“你这是要犯我军法吗?”
朱贵连忙说道:“军上明鉴,这些女子无依无靠,军上即便是出于怜悯之心,分给一些钱帛,然而难保她们将来会受人欺凌。不如让她们暂时随军去郑州,让他们在军中单身汉中挑夫婿,两厢情愿,可好?即便这些女子不愿嫁军士,就让她们在郑州安家落户,离开洛阳,也好与过去一刀两断,这难道不比在洛阳落户好?”
“朱三哥的想法倒是不错。”韩奕闻言笑了,“这事情就这么办,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谁敢犯我军法,定斩不饶。”
“遵令!”朱贵立刻拍着胸脯道,“军上尽管放心,谁敢胡来,我定会阉了他。”
韩奕哈哈大笑道:“你可别监守自盗!”
“那怎么会呢?”朱贵被弄得不好意思,屁颠跑去办事了。武行德在一旁看着有趣,正要调侃几句,后面大队人马急奔过来,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忠武节度使史弘肇领人控制了洛阳城。
半个时辰之内,洛阳城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所有高楼一律门窗紧闭,街上市人跪迎路边。韩奕与武行德两人各自的部下则迁往城外,在城外布防。
当刘知远的圣驾抵达洛阳时,就真正进入了河南,汴梁也算是遥遥在望了。汴梁方面早有百官遣人奉表来迎,唯恐惹未来的新主子不悦。
刘知远坐在洛阳宫中,接受各方贡献,龙颜大悦,召群臣大宴。前朝中书舍人李涛,受汴梁百官委托,奉表至洛阳,向刘知远称臣。刘知远在得意之余,向李涛问起辽人洗劫汴梁之后,城内财赋所剩几何。这年头皇帝也差钱,不久前刘知远刚称帝,想大括河东民财以赏拥护他登基的部下们,其妻李氏劝阻方罢,刘知远只好将家财全部散出。
韩奕则衣不解甲,骑着刘知远赐的火炭色良马在城外巡察,他回头遥望洛阳城特意辉煌起来的灯火,心中却是波澜不惊。前朝枢密使李崧在洛阳有别业,他想起今日入城后,李崧的别业被苏逢吉据为己有。
爱占就占吧,韩奕觉得自己没有必要为还滞留在河北的李崧打抱不平。
宿鸟高飞,栖鸦夜鸣。
三两只惊鸦,扑腾着从树丛中飞出,在夜色中发出令人厌恶的叫声。唯有夏天农田与水塘中的阵阵蛙鸣声,才给这个夏夜多了些情趣。
韩奕在洛水畔勒马驻足,掬一抔清凉的河水,浸润着自己的脸庞,让自己更加清醒。河面上偶尔跳起一两只鱼儿,在水面上发出“啵”的声响,打断了韩奕的思绪。蔡小五突然慌张地跑过来道:
“七哥,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慌张?”韩奕从河滩上站了起来,奔上堤岸。
“郭枢副使巡夜,被呼延大哥给打了!”蔡小五惊呼道,惊起李威等左右牙军聒噪起来。
韩奕心头火起,倒不是因为呼延。他一把揪住蔡小五的的衣领,怒道:“纵是万一不慎杀了郭公,祸已至此,我等也只能认命,唯有沉静以对。你身为一营指挥,临危之时,神情如此慌张,不知深浅,足以动摇全军。倘若再犯,军法处置!”
“军上?”李威在一旁急道。
韩奕已经跳上了马,拍马而去,蔡小五与李威只好悻悻地跟在身后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