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草根的报仇

天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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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回到家中的萧溢茗,呆坐在书房里,先是揣摩吉他和做工精美的皮制盒子,接着打开防震型不锈钢壳怀表,细看表盘上的罗马数字,最后从精致的深棕色牛皮枪套里,拔出崭新铮亮的柯尔特手枪,慢慢拆解,爱惜地擦拭每一个零配件,然后按部就班重新组装,一遍又一遍,动作越来越熟练。

    三个月培训期满、分到南城皇城坝分局当巡警的麻刚尚未回来,四姐等女人看到萧溢茗专心致志的样子,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打扰他,一群孩子也就没了与哥哥亲热交流的机会。

    如今的警察制度,可以说纯属四不像,各级警察机构的直接管辖权并不属于政府,而归属于军队,警察只行使镇压叛乱、户口稽查、治安管理、防火防盗等权力,刑事侦缉和执法权,仍然属于官府衙门,官府衙门另有一套自己的衙役捕快班子。

    如此混乱的体制和方方面面的掣肘,弄得前警察总办周善培恼火不已,他时常抱怨说:除了管管乞丐妓女之外,简直无从发力,要不是采纳了萧溢茗的三条建议,进一步明确警察的权力和职责,使得各级警察署局拥有了三十天之内的羁押权和小额罚款处罚权,说不定还是以前那个乱哄哄的样子。

    这恐怕也是周善培转任劝业道总办的重要原因,如今周大人在劝业道做得风生水起,他主持的位于总局附近繁华地段的大项目,这会儿正在扩宽街道,大兴土木,一个能容纳五百户商家的商品批零市场,很快就会开业,这个连日来引发全省热议、引来万众瞩目的市场有个响亮的名字——劝业场。

    不得不说,周善培是个雷厉风行的改革者,他规范了警察巡逻制度,使得成都社会治安大为好转;他排除所有干扰和非议,把全城乞丐集中起来剃光头,扔进东南西北四座废弃庙宇里开办的手工场,编草鞋、编帽子、编竹席、做木工,让许多好吃懒做、怕苦怕累的乞丐用双手自己养活自己,使得全城街道面貌为之一新;他大力宣传卫生知识,亲自上街打扫卫生,使得全城卫生环境大为好转;加上周善培执法严明,不畏强暴,扶持教育,传播新学,深受民众的好评和拥护。

    另一方面,周善培的某些做法颇为极端,比如他下令把成都所有的妓女集中到一条巷子里营业,违禁者游街示众,并课以重税重罚,还在获得官府执照的高尚妓院大门上挂“监视户”牌子等等,这些做法引起各阶层的极大非议,就连一向鄙视妓女的市民也觉得这么做过分了,可他就执意这么干。

    为此,焦头烂额的“百翠楼”熊老板找到萧溢茗,请他在器重他的恩师面前帮忙说情,萧溢茗也真的去和周善培商榷过这件事,可最后还是无法改变。

    萧溢茗对待这位性格执拗的老师,非常尊敬,并乐于接近。撇开周善培对萧溢茗的器重和培养,撇开两人之间亲密的师生感情,撇开周善培受制于时代的局限性,萧溢茗可以非常客观地说:

    周老师确实是一位开明正直的改革家,是中国警察制度的先驱者和奠基者,从他四年前编写中国第一部《警察章程》、从他为中国警察教育的巨大贡献来看,他就值得萧溢茗尊敬和拥戴。

    如今周善培转行了,他所竭力营造的良好发展态势,也戛然而止,继任的周肇祥、贺纶夔、王棪等人,都是学究型的旧式文人,稳重有余,开拓不足,明哲保身之下,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作为。

    萧溢茗阅历越多,心情越发沉重,完全看不到这个积重难返的国家前途有何光明之处。

    不过,目前对萧溢茗有利的是,他出色的成绩和表现,深受一众上官的推崇器重,听说周善培两次跑到赵尔巽面前,点名要把萧溢茗调到劝业道,最大的理由是萧溢茗熟悉法令,熟练地掌握英语,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与洋人交往不卑不亢,从容自若,还能精读《天演论》、《欧洲司法制度》这样的英文原著,用漂亮的英文做大量笔记。尤其难得的是,萧溢茗生财有道,勇于创新,年纪轻轻就成了个小富豪,要是有他在劝业道当助手,对成都乃至整个四川的工商业大有助益。

    据说赵尔巽没有答应周善培,打哈哈说另有任用。

    可萧溢茗心里没底,昨晚他还专门上门,请教了警察总局及警务学堂总办周肇祥、警务学堂教育长贺纶夔,但两位一向对箫溢茗青睐有加的老师,却支支吾吾,似乎无法做主,眼见别的同窗却都有了去处,自己却依然没有着落。

    这个反常的现象,让萧溢茗很是烦躁,如果让他留校任教兼做翻译的话,就倒大霉了,第二届学员的招收工作很快就会展开,萧溢茗可不愿意跑到叙府或者巴中等地去公干,眼下他的生意越来越大,资金积累也到了必须要干点儿什么的时候,他可不愿意在这节骨眼上白白耗费光阴。

    脚步声传来,萧溢茗收起手枪,转过头打招呼:“老四,累坏了吧?”

    “累啥,区区几笔账,能累坏我吗?倒是别的事情耽误了。”

    罗老四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端起萧溢茗的茶杯就喝,咕隆隆一口喝完,放下杯子时嘿嘿笑道:

    “小哥,这下你又出名了,全城都在疯传你获得总督亲自嘉奖的荣耀,估计明天各大报纸又是通篇赞语!最撩人的是,到处都在说那个大奶子英国妞抱住你亲嘴的事,茶馆里大街上都在传,一个个流着口水说你有艳福,香艳啊!”

    萧溢茗大骇:“我的天,谣言真可怕!”

    “哈哈!换作我挨洋妞抱紧咬上一口,再多的谣言我也认了。”罗老四的表情要多淫荡就有多淫荡。

    “啪——”

    萧溢茗一巴掌拍他头上:“别瞎说,要是让我姐听见,看我不收拾你!”

    罗老四瘪瘪嘴:“恐怕易姐比我知道的还早、还多!”

    这下萧溢茗没辙了,正好麻刚和吴三匆匆进来,两人头上和肩上都湿漉漉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下雨了?”

    麻刚点点头,拉过张方凳,坐近萧溢茗:

    “小哥,南堂的弟兄急报老三,说南门那个姓江的棚目又悄悄跑到齐寡妇家里去,而且这回是独自一人。”

    萧溢茗猛然站起:“消息确切?”

    “没错,这一个多月来,不管刮风下雨,小飞天天晚上蹲在御河东码头那个破篱笆房里,对面就是齐寡妇的家,他跑来找我时,我正在和我二哥商量给你准备点儿什么生日礼物,听完我立刻和二哥赶过去,齐寡妇家的大门紧紧闭上,小飞人小胆子却大,怕自己看不清楚,又悄悄从侧面的窄巷子钻进去,爬进齐寡妇家后院探查,很快回来对我们说,姓江的正和齐寡妇喝酒呢。”吴三详细报来。

    萧溢茗激动得捏紧拳头:“老三,这是你送给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小哥,机不可失,开始下雨了,这大冷天的细雨落下,不是那么容易消停的,而且今晚我当班,那地方正好是我们和东局辖区的交接处,东局那帮孙子特别懒,入冬后晚上从不出门,都聚集在分局里开赌,我能控制下来。”麻杆低声说道。

    吴三也点头附和:“是啊,小哥,姓江的一般半夜前离开齐寡妇家,估计是如今军纪严明了,他不敢在外过夜,要动手就得早做准备,小飞和我二哥还在那边盯着呢。”

    萧溢茗猛击一下桌子:“老三,你去叫你哥和小飞回家睡觉,完了你留在那儿看着。二弟,你也立刻走,正常巡逻,我换上制服就赶过去,你们这样……”

    “要得!”

    麻刚和吴三应一声立刻就走。

    罗老四扯住换好制服的萧溢茗:“小哥,我也要去。”

    “不行,人多反而不好,再说你还要给后屋的弟妹们上课,要是你也没影子了,大家不都会奇怪吗?放心,午夜前我准回来。”萧溢茗低声吩咐。

    ......

    一小时后,萧溢茗和麻刚头戴警察专用的尖顶斗笠,沐浴着越来越密的蒙蒙冷雨,并肩游走在御河南岸杂乱的民居前,呼出的气息仿佛都能冻成霜。

    九点半刚过,各家各户透出的微弱灯光已经消失,老人的咳嗽声、小孩的哭闹声,相继归于沉寂,寒冷的雨夜,万籁俱寂,地面的一切似乎全都被冻结一般,只能听到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

    时间分秒逝去,天色越来越暗,安静躲在齐寡妇家大门左侧背光处的吴三,仍然一动不动,他的耳朵一直竖起,眼睛紧盯着并肩巡逻的两位哥哥,身体一动不动。

    十点刚过,拖沓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吴三全身绷紧,贴在墙上的厚实背部贴得更紧了。

    老旧的大门吱呀呀打开半边,衣衫不整、冷得瑟瑟发抖的齐寡妇撒娇说风太大,把小灯笼递给懒洋洋披上蓑衣的野男人,把他推出门外,立刻关上门。

    姓江的棚目嘿嘿一笑,抖抖身子,紧了紧腰间的制式长刀,低声咒骂几句贼老天,提着晃悠悠的灯笼抬腿就走,沿着河边向西没走几步,晃眼看见前方两个迷迷糊糊的影子接近,他连忙举起灯,看到是两个巡警便松了口气,吐出口浓痰继续上路,根本没有察觉身后有个人影正在悄悄接近。

    吴三突然猛然加速,抡起坚硬的拳头,狠狠击在姓江的后脑与脊椎顶部之间,姓江的棚目来不及哼一声便向前扑倒,脱手飞起的灯笼被迅速靠近的麻刚接住。

    吴三按预定计划,接过麻刚递来的灯笼,继续前行,根本不管地上的鸟人是死是活,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

    此时萧溢茗的脚后跟早已踩在姓江的脖子上,等吴三远去,周围仍无半点儿动静,萧溢茗迅速蹲下,探手按住姓江的颈动脉,接着和麻杆一起抬手抬脚,把昏迷过去酒气熏人的躯体抬到御河边。

    麻杆扫了一眼黑咕隆咚的四周,蹲下抓起一把泥浆,捂住姓江的口鼻,直到萧溢茗低声催促说够了,这才把断了气的尸体推下水。

    尸体在水中摇荡几下,冒着“咕噜噜”的小泡,很快便沉下去。

    麻杆还不放心,怕姓江的尚未死绝,狠下心一直蹲在岸边的烂泥里,直到再也听不到半点儿声音,这才如释重负地站起来,望着漆黑朦胧的河面,露出残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