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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焦姆又拿起茶壶喝水。两个人琢磨着同样一件事,可没有一个人愿先捅破,阿尔焦姆回忆起朱赫来的话:“老弟,你对布尔什维克党和共产主义思想怎么看?”
当时他回答:“我随时会出力的,你可以相信我。”“这下可真要出大力了,运送德军讨伐队……”
波利托夫斯基弯下了腰,把身子俯在工具箱上,挨着阿尔焦姆,鼓足了勇气说:“得干掉这家伙,你说是吧?”
阿尔焦姆不禁打了个寒颤。波利托夫斯基把牙齿咬得咯吱响, 接着说:
“没别的办法,干掉他后,把调节器扔进炉膛,操纵杆也扔进去,列车减速时我们就从机车上跳下逃走。”
阿尔焦姆如释重负地说:“行。”
阿尔焦姆弯腰凑到勃鲁扎克跟前,将这一决定也告诉了这个副司机。
勃鲁扎克并没立即反应,因为他们这么做是冒着很大风险的。他们的家属都在小城里,尤其是波利托夫斯基家有九张嘴呢。但是“绝不往前开”的字眼让他们顾不了这么多了。
“好吧,我同意,”勃鲁扎克说,“可谁去呢?”话还没讲完,阿尔焦姆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尔焦姆转身过去朝正忙着调节机器的老司机点了下头,暗示勃鲁扎克赞同了,但想到那个伤脑筋的难题,便对波利托夫斯基说:“可咱们怎么干呢?”
对方瞧着阿尔焦姆:“你有劲,力气大,最先动手。抡起铁锹一下就了结了。”看得出老头儿很兴奋很激动。
阿尔焦姆则皱紧了眉头:“这我可下不了手,你想想,这个兵其实也是无辜的,他也是被刺刀逼的呀!”
波利托夫斯基两眼一亮,说:“你说他很无辜?那咱们呢?不也是被逼也是无辜的吗?可咱们正送讨伐队要去杀咱们的游击队员们。难道可以说游击队员们就有什么罪过?唉,你真糊涂……这么强壮的身体却装着这么笨的脑子。”
“好吧。”阿尔焦姆嗓音沙哑着,伸手去抓铁锹。但是,波利托夫斯基压低嗓子说:
“让我来,我心里更有准儿。你拿铁锹,到煤水车上去扒煤。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就用铁锹狠拍德国兵。我这就装着去砸煤块。”
勃鲁扎克点点头:“行,老人家。”说着便站到了调节器旁边。
那个德国兵头上戴着镶红边的无檐呢帽,坐在煤水车的边沿,两腿之间夹着步枪,嘴里抽着雪茄,偶尔抬眼看一看在机车上忙碌的工人。
阿尔焦姆爬到煤堆上去扒煤,这个德国兵并没特别在意。然后,波利托夫斯基假装要从煤水车边上扒下一些大煤块,做手势要他挪开一些,德国兵也顺从地下来,让到了司机室门口。
这时铁锹猛击下去,砸碎了德国兵的头盖骨,伴着一声沉闷而短促的声响。阿尔焦姆与勃鲁扎克都听到声音后惊跳起来,像是被火烧了一下。尸体如同一袋物品一样倒在地上。
灰色的帽子立刻浸染了鲜血。步枪撞在车帮的铁板上发出“哐”的一声响。
波利托夫斯基抛开铁锹,低声说:“完事了。”他脸上抽搐了几下,又补充说:“这回是没退路了。”稍停一下,他又立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静,高声嘱咐:“快,拧下调节器!”十分钟后一切都已妥当。失控的机车逐渐减速。铁路两旁黑压压的大片树木骤然扑进了车灯所能控制的范围内,随即又投入到无边的黑色中。车灯似乎要穿越所有的黑暗,但却被沉沉的夜幕挡住,只能照十米左右。机车似乎没有了力量,喘气越来越难。
“孩子,快跳!”阿尔焦姆听见波利托夫斯基在背后喊,就放开了紧握的扶手。由于惯性,他粗壮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飘飞,双脚硬硬地落到似乎急速后移的地面上。阿尔焦姆跑了几步,重重地摔下去,翻了个筋斗。
紧接着,又有两个人一跃而下………
勃鲁扎克家气氛很凝重。谢廖沙的妈妈安东尼娜·瓦西里耶芙娜这四天以来憔悴了很多。丈夫没丝毫消息。只晓得他跟阿尔焦姆、波利托夫斯基一同被抓去给德国人开火车去了。昨天来了三个警备队员,嘴里一边很不干净地骂她,一边粗暴地盘问。
从他们的问话里,她隐约感到了些什么。等警备队员一离开,这个已满腹焦躁的中年妇女便扎上头巾,打算去找玛丽娜·雅柯芙列芙娜,希望从她那儿打听些丈夫的音讯。
大女儿瓦莉娅正在厨房收拾餐具,见她要出门便问:“妈妈,你出去是吗?远吗?”
妈妈眼泪汪汪地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回答说:“我去柯察金家,也许他们那儿有你爸爸的消息。假如谢廖沙回来,你叫他去车站,上波利托夫斯基家问一问。”
瓦莉娅亲昵地搂住妈妈的肩,送到门口,不停地安慰着:“妈妈,别太着急。”
玛丽娜·雅柯芙列芙娜同往常一样,很热情地招待安东尼娜·瓦西里耶芙娜。两个妇女都盼望着对方能说出什么新的消息来。可没说几句话,就都失望了。
昨夜,柯察金家也被搜了,抓的人自然是阿尔焦姆。他们临走还命令玛丽娜·雅柯芙列芙娜 ,大儿子一回来,就立刻到警备队报告。
保尔妈妈真的被夜间搜查吓坏了。她是独自在家:保尔和平时一样,夜晚在发电厂干活儿。
第二天清晨,保尔回家后听说警备队夜里来搜捕过哥哥,不由地为哥哥的安危担心起来。虽然自己与哥哥性格不一,而且阿尔焦姆似乎对他相当严格。但其实兄弟两人的感情是很深的,这份沉沉的爱不用挂在嘴上,保尔心里清清楚楚,一旦哥哥需要他,自己肯定会毫不迟疑地作出任何牺牲的。
他没顾上歇一会儿,就跑到车站的机车库去找朱赫来,但没找着,从熟悉的工人们那里,也没打听到三个出逃者中任何一人的消息。司机波利托夫斯基压根儿什么消息也没有。在院子里,保尔遇到了他最小的儿子鲍利斯,从他那儿得知在夜间,警备队也搜寻了他们家,要抓他的爸爸。
保尔没能给 妈妈带回任何消息。他回来后,困的像头死猪躺上床,进入骚动不安的梦里。
瓦莉娅听到敲门声,扭过头来。
“外面是谁?”她一边问一边摘下门钩。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克利姆卡,这是一个长着一头蓬乱红发的小伙子。看样子,他是狂奔至此的。他满脸通红,喘个不停。
“你妈妈在家吗?”他问瓦莉娅。
“不在,出去了。”
“去哪儿了?”
“柯察金家。你找我妈妈有什么事?”瓦莉娅问道,见克利姆卡转身要跑, 便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对方很慌乱地瞧着姑娘。
“你不知道的,我有些小事!”
“什么事情?”瓦莉娅拽住小伙子不松手,“哎,快讲,你这头红毛熊。快说,把我急死吗?”姑娘的口气变得急促了。
克利姆卡顿时将朱赫来的嘱咐全忘记了。朱赫来三番五次叮咛,纸条只交给安东尼娜·瓦西里耶芙娜本人,但此刻他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交给了姑娘。这个浅黄头发的姐姐一再追问,他便无法拒绝了。每次和这个可爱的姑娘打交道,红头发的克利姆卡就会局促不安,不过,这个老实的小厨工连自己都不敢承认喜欢谢廖沙的姐姐。他将纸片递给了瓦莉娅,瓦莉娅便慌忙念起来。
“亲爱的安东尼娜!不要着急。一切都好。我们安然无恙,详情你随后便知。转告另两家不要担心。烧掉纸条。
勃鲁扎克”
瓦莉娅念完后便朝克利姆卡身上扑去。
“我可爱的红毛熊,这是你从哪儿弄到的?快说呀,小傻熊,从哪里拿到的?”瓦莉娅使劲拽着已手足无措的克利姆卡,他在稀里糊涂之中又犯了第二个错误。
“朱赫来在车站交给我的。”他说完才想起本不该说,赶紧补充说:“他可吩咐过,绝对不可交给别人的。”
“嗯,好了好了!”瓦莉娅笑了出来,“我决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快跑吧,红毛熊,到保夫卡家去,那儿能碰到我妈妈。”
她在小厨工的背后轻轻地揉了几下。只一会儿工夫,克利姆卡的红头发脑袋便飘过了栅栏。
三个开火车的工人没有一个回家的。这天晚上,朱赫来走到柯察金家,对玛丽娜·雅柯芙列芙娜讲了发生在机车上的一切事。他尽力去安慰这个十分恐惧的女人,说三个人早跑光了,到了很远的一个小村庄 ,住在勃鲁扎克的叔叔家;说他们没有任何危险,只不过近期还不可能回来,但德国鬼子目前处境很糟糕,情况很快就会发生转变的。
这些事更拉近了这三家人之间的紧密关系。平时若有一家能收到极其宝贵的家书,彼此就很喜悦地传看。但在平日里,各家还是都看上去寂寞和凄冷。
有一天,朱赫来假装路过,把一卷钱交给年老的波利托夫斯基的妻子,说:
“大娘,这是大伯捎来的。但要小心些,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一个字儿。”
老太太异常感激地紧攥他的手。
“真是太谢谢了。要不然我的孩子们真不知能不能活下去了。”
其实,这些钱是从布尔加科夫留下的那笔活动经费中拨出来的。
“哼,看着吧,虽然罢工失败了,虽然工人们在枪杀的威胁下也复工了,可烈火既然已经燃起,就不那么容易扑灭了。那三个工人真是太棒了,真正的无产阶级思想。”朱赫来离开波利托夫斯基家之后,在到机车库去的途中很兴奋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