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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崇化坊就在眼前,库狄氏放下车帘,重重的出了一口气,皱着眉头沉思不语,坐在对面的严嬷嬷小心的看着她的脸色,心里颇有些不解:自打前几日河东公府的一位管家娘子来拜访过夫人后,夫人就有些心神不宁,今日居然一早便急着要回本家——虽说冬至过后第三日,原是女子归宁本家吃宜盘的日子,但这些年了,她何尝这般早过?难不成是因为兄长有了差事在身的缘故?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严嬷嬷下车时才发现,门口还停着另一辆马车,看去似乎比自家的更华丽宽敞,不由暗吃了一惊,转头看见库狄氏却是松了口气的表情,心头不由更是困惑起来。
库狄家看门的普伯穿着一身青色的新袄,看见库狄氏忙回头叫了句,“五娘子回来啦”又上来殷勤的行礼,却见库狄氏眼角都没瞟他一眼便带着嬷嬷和婢女快步走进门去,转眼间已消失在影壁后面。普伯的脸不由垮了下来,暗暗“呸”了一声,右手忍不住又伸入怀里,捏了捏那个包着几十个大钱的荷包,眉眼这才舒展开来:这才是正经贵人的做派呢,他早就看出来了,这家里就她是个有造化的
库狄氏走进院子,阿叶笑嘻嘻的迎了上来,“娘子来得好早,阿郎早惦记着您了。”
库狄氏不耐烦的点点头,平日早该迎出来的曹氏琉璃都没出现,待她走到台阶下面时,门帘才挑了起来,她一眼便看见了曹氏身后的那个人:一年多未见,她看上去长高了些,本来就雪白无瑕的肌肤更多了层丝缎般的光泽,眉青唇红,容光几可逼人,库狄氏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以往她也知道这侄女儿生得好,却不想她变得有这般气度,仿佛在她跟前自己都不算什么了。两天来她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顿时翻得更是厉害,脸上却露出了一个笑容,“大娘回来啦?”
琉璃微笑着行了一礼,“姑母万福。”
库狄氏笑着走上几步,挽住琉璃便往里走,对珊瑚和青林的行礼竟是根本没加理会。曹氏本来就不大好的脸色顿时更坏了一些——往年她至少还会看一眼青林。
库狄延忠已站了起来,看见妹妹和女儿手挽手走了进来,脸上的笑容更加欢悦,“五娘今日回得却早”
库狄氏也笑着行了一礼,坐在了北边的坐席上,正好与琉璃同席,曹氏和珊瑚也冷着脸各自坐了下来。
库狄氏说了几句闲话,便问琉璃这一年多来做了什么,琉璃笑了笑,“承蒙应国公府杨老夫人与武夫人厚爱,琉璃一直陪着她们,期间进过一次宫,为武昭仪画过一些绣样,此外还给圣山画过一幅插屏,圣上赏了琉璃一百匹绢帛。”
库狄氏脸上微微变了颜色:琉璃住在武府她是知道的,却并不知道她曾进过宫,还为如今最得宠的武昭仪效过力,甚至得了当今圣上这样的大笔赏赐
此事屋里其他人也是第一次听说,各自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库狄延忠满心都是狂喜,脱口道,“你这孩子,这般好事,如何今日才说?”
琉璃淡淡的一笑,“阿爷不曾问,琉璃自然不好说,不然倒显得轻狂了。”这位爷只问过裴行俭和苏将军是什么关系,裴行俭眼下有什么打算,裴行俭……
库狄延忠半点也没觉出琉璃言语中的讽刺之意,兴致勃勃的问了下去,太极宫是什么模样,圣上是什么性子,琉璃拣着能答的简单的说了,既不露出自己在宫里住了一年多的事情,也不隐瞒自己和武昭仪颇为熟悉。
旁人也就罢了,珊瑚坐在那里,几乎呆若木鸡,今早就看见琉璃起就死死掐在掌心里的指甲不知不觉的松开了,只觉得身上再无一丝力气。
库狄氏心里却是越来越不是滋味,低头想了半日,还是勉强笑道,“阿兄,妹子今日回来,却还有事情要问问阿兄……”说着便看了曹氏和珊瑚一眼。
曹氏此刻心里就如油煎一般,看见库狄氏的目光,沉着脸站了起来,“珊瑚、青林,跟阿娘出来”说着甩帘子便走了出去,珊瑚面无表情的跟在后面,青林觉得气氛不对,也一脸小心翼翼的跟了出去。琉璃也直起了身子,“阿爷、姑母,琉璃出去一趟。”
库狄氏忙道,“你莫忙,此事正要告你知晓。”转头便对库狄延忠道,“阿兄,我听人说,有人向咱们家提亲求娶大娘?”
库狄延忠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五娘好快的消息正巧求亲的也是裴家子弟,正是如今官居起居舍人的裴九郎,他的恩师乃是左卫中郎将苏定方将军。说来真真是有缘,苏将军家原有个女儿的,不幸一年多前没了,他夫人一见到琉璃,就觉得琉璃与她女儿十分相似,上个月当众认了琉璃为义女,还特意在家里摆了宴席。得知琉璃还没定亲,这个月初三,苏将军便亲自上门来提了亲,我已问过卜,卜语也是大吉。再过几日,便是纳采的好日子。”说到这里,他不由捻须微笑,这裴舍人果然是个做事严密的,竟说通了苏将军夫妻来圆这桩婚事,如今也是正经的长辈之命,天作之合了。
库狄氏脸色微寒,沉声道,“阿兄,你可知这裴舍人的身世?知道他曾娶妻生子?”
库狄延忠心里一沉,皱着眉道,“自然知道裴九郎是正经的名门之后,前头的娘子也没有留下一个嫡子嫡女,如今孤身一人,又有什么打紧?”
库狄氏立刻道,“正是孤身一人才不好,阿兄如今在兵部办着差,难不成竟没听说过这裴九郎天煞孤星的名头?”
库狄延忠听她说出这四个字来不由大急,狠狠的瞪了库狄氏一眼,又忙去看琉璃,见她面无表情的低头不语,心里更是打了个突,声音便冷厉起来,“五娘,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岂这样胡说?什么天煞孤星,我在兵部也当了两三个月的差了,谁说到裴舍人不是一个好字?那说法不过是那些黑了心肠嫉恨他前程的人编出来的鬼话。卜者都说了,这门婚事是极为吉利的,难道那些人还比卜者更明白不成?”
库狄氏看着阿兄从未有过的严厉脸色,不由颇有些意外,难不成这裴九许了极重的彩礼?又或者……对了,阿兄如今是在兵部当差,裴九的那恩师正是一位中郎将念头急转之下,缓了脸色道,“阿兄找的哪位卜人?我倒是认识几个极有名的巫者,要不我再找人去卜上一次?阿兄,并非我多事,实在是此事重大,说不定关系着我库狄氏的运数,不是闹着玩的。”
库狄延忠的目光变得冰冷,“不必此事我自有注意,你不用操心”
库狄氏呆了半响,长叹了一声,“阿兄,这裴九郎的事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虽然说是裴氏中眷那一支的宗子,但因他平日为人苛刻,与族人关系并不大好,那河东公府收养了他十年,成亲时送了他一幢大宅、上百个奴婢,他居然转手就卖了还对河东公府如今的主母临海长公主出言不逊。他在裴氏族里着实名声不好,便是我家阿郎,也是不喜他的,只是裴氏族人宅心仁厚,不愿跟外人说去。与这样的人结了亲,于咱家又有什么好处?反而得罪了多少贵人”
库狄延忠低头想了一遍,突然冷笑道,“一篇鬼话别的我不知晓,若裴舍人真这般不堪,又别无倚靠,他族人能容他当宗子到今日?别打谅我不知道裴氏家族里那点丑事,说破了怕你们脸上不好看而已”有些事情,苏将军提亲的事情就隐晦的提过几句,这也罢了,他这亲妹子嫁给贵人也十多年了,何尝提携过这家里一把?如今自己好容易有了前程,倒跑过来说三道四了。什么得罪贵人,不过是怕在她的裴都尉跟前失了欢心而已他若为这个得罪了一手安排自己前程的裴舍人,得罪了在兵部里那般德高望重的苏将军,才真是愚不可及
库狄氏不由也变了脸色,怒道,“阿兄,你难道以为我是来害你们的不成?”转头又对琉璃道,“琉璃,姑母一心一意都是为了你好,此事与你性命攸关,你可不能打错了主意”
琉璃一直低头不语,藏在袖子里的双手却已经忍不住握成了拳头:裴氏族人竟然是这样颠倒黑白的么?难道两宗的事情还不够,库狄氏嫁的这洗马裴也要来凑一脚热闹?还是有人向库狄氏说了什么,授意她来搅黄此事的?听到库狄氏问她,她才抬起头来。库狄延忠已忙忙的插嘴道,“琉璃,你莫听你姑母胡言,阿爷绝不会害你,这裴舍人的门第前程人品,在大唐也挑不出几个,你若错过了这份姻缘,以后哪里还能有此等好事?”
琉璃看着这面目如此相似的兄妹两人,用一样的表情说出一样的话来,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要是光看这一幕,不知道的一定都以为他们多疼爱自己呢好容易压下嘴角的笑意,她轻声道,“婚姻之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琉璃听阿爷的。”
库狄延忠顿时松了口气,看着琉璃简直恨不得给她行个大礼才好,库狄氏却不由大急,“你这是什么糊涂话,莫说那天煞孤星绝不是浪得虚名,你就算能平平安安嫁给那裴九,日子总是要你自己过下去的,中眷裴的族人岂肯让你这样出身的女子去做他们的宗妇?裴九又得罪过河东公府,若是长公主有心为难你,你做晚辈的难道敢违逆不成?莫要图个虚名,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库狄延忠大怒,喝道,“五娘,你若再说这些不知轻重的话,这个家门,以后莫回来也罢”
库狄氏呆了一呆,脸顿时涨得通红,冷笑道,“好,我今日一片好心,你倒这样待我,真以为我稀罕回来么?”又转头对琉璃道,“琉璃,你若听姑母的话,现在就跟姑母走,姑母定然立时你寻门好亲”
琉璃心里早已转了好几个念头,心里慢慢的有了几分了然。听到这话,她抬头静静的看着库狄氏,突然微笑了起来,“姑母,琉璃实在不解,你为何这般惧怕我嫁给那裴舍人?”
库狄氏一呆,脸色变得铁青,霍然站起,一言不发走了出去,怒冲冲的走到门口正要上车,却听后面有人急急忙忙的追了出去。她心里微松,却又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回头一看,却是大失所望——追出来的竟是曹氏。她刚想将那一腔怒气撒到曹氏头上,却听曹氏低声道,“五娘,你莫听大郎胡说,琉璃的这桩婚事,里面有见不得人的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