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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芒是草木之神,生命之神,上至周王下至各国诸侯,每年岁末过后便要择一日,率领众臣到东方明堂祭祀芒神,以求来年风调雨顺,谷库充盈。
今天正是秦公祭祀芒神的日子,据说前几日,光祭祀用的礼器,牲品,美酒,香料就用了二十五辆牛车,足足往东门外运了十趟,规模之大可想而知。
绢一直央求红药能带她一同去观礼,对于马上要成为妾室的她和我来说,错过了这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参与秦国的祭祀大礼了,因为按照礼法规定,作为妾室生前不能参加夫家的祭祀,死后也不能享受宗庙的祭祀。
不幸的是昨晚绢突然来了葵水,以不洁之身参加祭祀是大罪,红药只能把她留在了府里,因而今日马车里只坐了我与红药两人。
“听说公子和你早就认识?”红药看了一眼车外的风景,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嗯,公子来将军府时曾见过几面。”我低头恭声回道。
“是吗?不过任谁见了妹妹都是会放在心上的。利虽说是我表哥,但他嫌我爱哭,打小就不喜我,上次在太子府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对一个女孩那么上心。”我低头不语,红药又说:“卿父很早就跟我提过,说是伍府有个读书识字的女公子,我那时候就想着一定要见见你,没想到如今我们两个竟要嫁到一处做姐妹了。”
“小女惶恐,将来即便到了公子府上,贵女是妻,我是妾,主仆有别,阿拾是断断不敢忘的。”
“你这般知礼,也不枉伍将军一番教养。”红药对我的回答很是满意,她撩起我披在身后的长发,轻声念道:“你这头发美虽美,但也太长了,等过了公子府就剪了吧!”
我按捺下心中的惊悸,恭敬地回道:“诺!”
为人妾室,与其说是侍奉夫君,倒不如说是侍奉当家主母,红药在冉赢夫人身边耳濡目染多年,驾驭妾室的功夫想必早已炉火纯青。我要是真的嫁到公子利府上,这辈子恐怕就要战战兢兢,唯唯诺诺过一生了。
祝歌袅袅,巫舞翩翩,秦公带着他的儿子和大臣们在国巫的祝词下虔诚地焚香祭拜春神。巨大的铜鼎里盛放着祭祀用的牲畜,精美的方尊里流淌着浓香扑鼻的美酒,女眷们围在外圈踮起脚尖使劲地往里面瞧,我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索性就退了出来。
太子鞝今天没有出现,这说明秦军还没有从边境撤回,如果再这样下去,等伍封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推进公子府了。我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渭水边。
渭水是秦国沟通中原的重要水路,岁末过后,秦地的天气略微有些转暖,此时,河面上大部分的坚冰已经化了,只留河岸边的树荫下还漂着一些破碎的冰片。岸边丛生的白色芦苇随风飘荡,偶尔有几只灰突突的野鸭从里面钻出来,跳进缓缓流动的河水里。
我站在河岸边随手折了一根芦苇咬在嘴里,眼看着雍城的春天已经来了,千里之外的临洮现在又是怎样一番光景?西北荒凉之地,匪盗众多,戎人横行,出行在外会碰到什么,我根本无法预料。
我的理智告诉我,去西北找伍封是绝不可行的计划,但我的心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往西北去,不为别的,只为求一个答案。
我这里正踌躇难决,耳朵里突然传来一声呼救,转头一看,差点吓得栽进了水里。
河岸边,灰黄齐腰的枯草丛中,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尖叫着朝我跑来,在她身后紧追不舍的是一个提着剑的满脸凶相的少年。
“救命啊!”女子还没跑出去几步,就被身后的黑脸少年一手按倒在地,紧接着从岸边的芦苇丛里又走出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二话不说就把女子装进了一个麻袋。
这是在做什么?!掳拐?
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等那少年提着剑怒气冲冲地朝我跑来时,我还傻傻地站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秦国虽说民风彪悍,但挨着国君祭祀的队伍强抢民女也实在是太…太大胆了吧!
提剑奔来的少年身材瘦小,浓眉厚唇,脸色黝黑,他见我呆站在原地,便回头冲后面的两个男人喊道:“大叔,这里还有一个吓傻的!”
“大胆!”我用力推了他一把,“国君的队伍近在眼前,你们居然还敢行此恶事,还不赶快把人放了,速速离去!”
那少年被我吓了一跳,等回过神后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拎着我的衣领恶狠狠地说:“敢推小爷我!你活腻了吧!”
“黑子,放开她!”说话的是一个方脸宽鼻的大汉,看上去像是他们这几个人的头头。
“你为什么不跑?”大汉狐疑问道。
“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跑?光天化日当着国君大驾强抢民女,错的是你们,该跑的也是你们!”我理了理被少年抓乱的衣领,深吸一口气正声说道。
“大叔,别和她废话了,先都抓回去,待会儿祭祀结束了,人可都要往这边来了!”少年望着不远处的人群焦急地喊道。
这时,从后面又走上来一个样貌清秀的黄衣男子,他抬起我的衣袖看了两眼,冲方脸宽鼻的大汉说道:“大哥,这丫头说话颇有些气派,身上穿的也是红色丝绢,样貌长相比起袋子里的那个还要出色,你说黑子不会是抓错人了吧?”
那个叫黑子的少年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朝我看了两眼,无奈地朝大汉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接到的指示,只说在河边的马车旁抓一个穿红衣服的美貌女子,谁知道一下子居然来了两个?”
马车?我抬眼一看,芦苇丛后面停着的正是百里府那辆女眷专用的青纱布盖马车,那这布袋里的女子难道是……
“你是百里府的女儿?”带头的大汉问道。
完了,看到了不该看的!
怎么办?现在礼乐之声这么响,我就算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见,况且这里离祭祀的人群大约有七百多步,跑也未必跑得掉。正当我天人交战之时,大汉二话不说一记手刀就把我砍晕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醒转过来时,脖子痛得像要断掉,头也晕乎乎的,看什么都有两三个重影。
“阿拾,阿拾,你醒了吗?”一个细如蚊蝇的声音在我头顶上方响起。
我用力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红衣少女坐在我身边,不是别人正是我将来的主母百里氏红药。
“贵女,你怎么在这里?”我支持着爬了起来。
红药抹了一把眼泪,摇了摇头,啜泣道:“我跟你被人群冲散之后,几个婢子也都不见了,本来想着回车上坐坐,没想到遇上了一帮歹人……”
我抬头看了看,发现我们被关在一间五尺见方的小屋子里,地面摇摇晃晃的,依稀还能听到水声。
“这些人为什么要抓你?”我定下心神,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赶车的阿大不知道去了哪里,等我拉开车帘的时候,这帮人就已经躲在里面了。”红药的头发散乱不堪,早上敷的香粉被泪水冲出了两条痕迹,看上去很是狼狈。
我起身趴在门缝里往外看了看,见外面没有人,便转头道:“阿大今天独独把我们的车停在渭水边上,莫非是收了歹人的好处?”
“不是。”红药止住了眼泪,抽噎道,“车是我让他停的,我想着待会儿祭祀结束了,还能同你一起在水边走走,不曾想……”
和我在水边走走?
我蓦然想起那晚躲在修竹丛里听到的话。今日,分明是楼少康约了红药在渭水岸边见面。
“刚才可有人跟着贵女?还是——有人早就知道我们的马车停在哪里,也知道贵女半途会回到车里?”我试探着问了一句,红药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嘟囔道:“没有啊……阿拾,你说他们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们现在好像是在船上,渭水往东直通汾水,过了汾水就到了晋地。”
“晋地?疯了,他真是疯了……”红药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他们不是楼少康的人。”我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她天真的幻想。
“你说什么?”红药猛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我。
“那夜在梅园我看见你们了。”
“那你告诉……”
“没有,我没有告诉百里大夫,也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很羡慕你,起码有人肯为你争上一争,而不是拱手把你让给别人。不过,今天绑你的人不是他,就算是他,也不是为了绑你与他私奔。”
“可是今天的事只有他知道啊?”红药抹了一把眼泪,端坐起来。
“许是有人知道了你与他今日的约定,就趁机候在车上等着抓你。你想想,他要与你私奔,怎会舍得让人用麻袋装你,那个大汉把我当作你的时,甚至还出手打晕了我。再者,我看那几人手上全是老茧,不像是用剑所致,倒像是日日劳作的结果。贵贱有别,楼少康钦慕你,怎么会找几个庶民来羞辱你。”
“若被贱民羞辱倒不如一死,他一定不会这么做……”红药想明白之后,就彻底地慌了,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发抖,“你说他们绑了我,可是想问府里要钱?”
“那倒是好了,我怕的是有人不愿意看到百里氏和公子利联姻……”
我话未说完,红药又扑在地上大哭起来。
像她这样出身的人,从小到大怕是连一句重话都没听过,碰上这等生死攸关的劫难自是无法冷静,我刚想出声安慰,但转念一想,不由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其实现在最该哭的人应该是我啊……
我既不是他们要抓的人,又看到了他们掳拐公亲的罪行,真是想不死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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