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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晨温似乎一下就变得凉了起来,商谈的时间突然被拉得好长。
胤禛讶然,看着这个在他眼中从来只是定位于唇若琼花的绝色美人,云淡风轻间就一掷了千金,而后很快领悟,不失时机的配合道:“这是自然,出钱出力的朝廷可不能寒了忠臣良民的心,自然是要大张旗鼓褒奖的。至于暴*,唔,朝廷会努力控制,尽量不会让此事发生的,所以各位兜里银子紧吧的,朝廷绝不勉强,一切以自愿为原则。”
在座原本还有些小心思的,冷汗刷的一声就流下来了,个个脸沉如水:这样就算不发生暴动,不成为众矢之的才怪!日后阖府上下别想出门了,连家里的狗上街都要被路人偷偷踹上两脚的。不但要捐,还要捐的自觉,捐的慷慨,呜呜,万恶的钱九,你人傻钱多干嘛拖累我们,大家齐心协力非暴力不合作不是很好嘛。
“择日不如撞日,赈灾之事宜快不宜慢,在座的都掂量掂量自己能出多少,该出多少,当下便立下字据签字画押吧。钱粮一道位,本贝勒就亲自为各位向朝廷请功,另外布告于市宣告于名。”胤禛是个干将,做事雷厉风行从不拖泥带水,这样的机会怎能不趁热打铁。
“九小姐先请。”胤禛与钱卿瑛互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钱卿瑛执笔迅速写下了承诺的契书。
胤禛接过契书轻轻的吹了吹上面的墨,心道:好字!见字如见人,她习的是王体,笔法细腻秀美,却又潇洒流畅,行文间透着股犀利不羁。自己的长子弘辉说起来也同她只差两岁,但这字就天差地别,果然是集钟灵毓秀于一身。转而想到,她说自己和他差出一辈来,又冷冷淡淡的样子,忍着满腔悲愤将眼光转开。
不论胤禛想什么,此时监察御史赛桑正请钱卿瑛到一旁说话:“世侄女,世伯家的一个庶女后日整十岁生辰,她是个可怜的,姨娘早早的去了,想结交你已久,不知你们姐妹有没有空光临寒舍凑个趣呢?”
“哦,是那位姐姐做寿?我们姐妹上门叨扰吃酒是一定的,世伯怎不早说,侄女也好早些备下寿礼才是!”钱卿瑛十分上道,一点就透。
赛桑却用长辈教育子侄的亲热口气嗔怪道:“什么寿礼不寿礼,她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你们年岁相仿的姐妹多在一处聚聚才是,快别提那个,心意到了就成。”
即使说的客气,钱卿瑛却只是微笑并不当真,忙不迭的许道:“要的,要的。礼多人不怪,做寿可不就图个好意头,岁岁有今日,年年有今朝么。太金贵的东西侄女拿不出来,却不能委屈了姐姐去。”
向嘀嘀咕咕的人群那里一扫,眼中精光一闪,赛桑留了句话一笑转身:“那届时敝府就扫榻相迎了。”他不知道钱卿瑛施舍那些穷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可这表态却比谁都聪明,朝廷要银子就是拉你quan家老小抽筋扒皮也要榨出来的,姿态不漂亮点,还不是出完力不讨好?!
胤禛看着几个大户立下契文,就放手让刘知府接手。
奔出门去寻钱卿瑛,不论怎么说总是要再努力一把的:“嗯,咳咳,九小姐,我在万琉哈府吃不惯他家厨子做的东西,可否到府上用饭?”
“万琉哈府做的都是京城口味,民女家粗茶淡饭怕委屈了四贝勒。”钱卿瑛不乐意,低着头数地上的蚂蚁,江南的阳光照在她颈后细软透明的绒毛上,幽幽少女的体香挡也挡不住。
“行个方便嘛……”胤禛再次碰钉,眼望远处,神情萧瑟。
钱卿瑛连连退后几步,扁着嘴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个无赖贝勒,眨眨眼睛:“贝勒爷要在民女家中吃坏了肚子,民女就是好心没好报,躺着也中枪。”
唉,看来这段超越年龄的感情,还是没戏……胤禛转过头来,表情严肃:“爷要吃饭,就这么定了!”
“……”钱卿瑛摸摸鼻子无语,我家的饭就这么好吃?至于这么认真吗?只好嘴里打着哈哈,眼光乱转。几乎是蜗牛一样挪着上马车的。
于是胤禛笑吟吟的跟了面无表情的钱卿瑛回来,钱陈礼、钱陈群听闻妹妹面色不愉的带回来一个男人,就赶过去看个究竟。
“小九,这是怎么回事?”兄弟俩个差了个丫头传话就把钱卿瑛从明远堂叫了出来,拉到一旁细问。
钱卿瑛看了两兄弟一眼,抿紧了唇低声说:“是四贝勒一定要来的,两位哥哥作陪吧,别说朝廷政事,免得说错了话,天潢贵胄什么的都小心眼爱记仇。”
见钱陈礼壮志满酬的跃跃欲试,又加了句:“君心难测,太过冒进反而会落了下乘。”
钱陈群二丈摸不到头脑,钱陈礼却是不由失望,可钱卿瑛对朝政的拿捏十分精准,还是听她的吧,遂点点头子勉强一笑:“大哥晓得了,起码等在乡试上得个好名次再说!”
因钱卿瑛是借口安排午饭事宜出来的,少不得去查看清点一下。
眼见就要清明,在这个时节赶趟的丧事,第一个清明是要特别隆重的,处处挂白。钱卿瑛怕冲撞了胤禛,就把午宴设在了离灵堂较远的锦澜轩。
闲不住的钱管家穿着一身锦袍,高挽着袖子,两腿分开跨站在院子中央,大声指挥着几十个年轻趟子手打扫锦澜轩的门脸儿。
小厮、丫头们挽着袖子,满头大汗的拿着墩布掸子到处擦抹,钱管家的大嗓门还在到处嚷嚷。
“云岚,你在洗煤哪?地板怎么越擦越脏?”
“小强子,这景德镇花瓶是给你练手腱子的?碰瓷了扣你工钱!瓶身擦擦,然后看看椅腿和椅凳背面。许久没人用了,有没有蛀空不结实。都给我勤快着点儿啊!”
“三娃子,别老猴着,那牌匾也擦得差不多了!怎么还在梯子上耗着,躲懒哪?”
下人们火烧屁股似的,加快了手下的速度,如果在钱管家那留下了惫懒不得力的印象,一家子就别指望出头了。
钱卿瑛在暗处见了直点头,这边有钱管家照应着理当没问题了,自己转身去了厨房,虽然说是不乐意胤禛上门吃饭,可真来了却不敢怠慢,总要让他记得自家的好的,她自己却是女眷不能陪客的。
安排妥当,快开饭的时候钱卿瑛才回明远堂,要将两位哥哥引荐给四贝勒。
钱陈礼一马当先走在前面,胤禛见走出一个少年,顿时眼前一亮。好一个绮年玉貌的浊世翩翩佳公子!
春末时分,他就是宝蓝底菖蒲纹杭州直裰,围着一领狐裘。戴着瓜皮小帽,帽镇是一颗湛绿的翡翠。当真是面如冠玉,目似朗星。胤禛稍一顾盼,就看见其后的钱卿瑛与另一个少年,一家子眉眼处有许多相似,都是姿容无双、眉目如画的好坯子,他们的母亲一定是个极美的女人,不知怎会被冷落一旁。
便听到钱陈礼变声期的声音,“草民钱陈群叩见四贝勒。”钱陈群有样学样的紧随其后,干净俐落的扎了个千儿。
“起来吧。”胤禛说着站起身来,挑眉看向钱卿瑛,这是要自己提携。
却听钱卿瑛笑道:“来者是客,民女与四贝勒男女有别,不好相陪。就让两个兄长陪您闲话家常,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朝廷的事都是不知晓的。还望贝勒爷原谅则个。”
胤禛摆摆手勾唇一笑:“不妨事,既然只是闲话家常,有兄长再侧,九小姐也别避嫌了,很多赈灾的事也可以商讨下。”就这样放过了?这样明说,她不希望兄长出仕?有趣!
钱卿瑛与兄弟两人对视一眼,也不再坚持,三人都是有些拘谨的,胤禛便择了个话头聊起了笔墨纸砚的讲究,三人受陈氏熏陶本就对此事极为在行,聊了一会儿也算气氛活络了些。
钱卿瑛接到厨房传话之人在堂外的示意,就问胤禛:“四贝勒,要不要传膳,时候也差不多了,都是些家常菜。”
“好,你家是极讲究吃的,今儿倒要尝尝。”胤禛吃过两次,每次都是完全不同的菜式,心里十分期待。
“民以食为天,民女家中虽吃的讲究,却不奢费,鱼头鱼尾都物尽其用的。”钱卿瑛再次强调自家银子不多。
“呵呵,知道了,就怕爷上门打秋风是吧,看把你吓的。”胤禛闷笑不已,见她就差在自己脑门上贴“我很穷”三哥字了。
“这是菜胆炒九节虾片,蕨耙炒腊肉,宫保野鸡丁,竹荪炖乳鸽,蟹黄豆腐,雪菜黄鱼,糖醋藕片,珍味海藻,开水菘菜,等下主食是过桥米线,甜点是蛋皮羊尾,都要现做才好吃。”菜很快就上齐了,钱卿瑛一一报了菜名。
果然是不多,山珍就一个竹荪,海味的鲍鱼海参一个没有。“你还真是……”胤禛失笑。
钱卿瑛不语,钱陈礼轻笑:“虽说竹荪也是自家盖草房种的,连山珍也不是,但这些菜四贝勒尝过便知,草民这个妹妹从不会叫人失望。”
“这玩意儿能种?”胤禛惊诧不已。
“恩,是我们家反复试验了好多次才琢磨出来的,说到底不过是还原它原本的生长环境罢了,小九说给它需要什么就给什么,没什么东西养不活的。”钱陈群笑呵呵的答道,因为与有荣焉,说话就直接了很多,连“草民”都忘了说了。
“哦。”胤禛反复咀嚼着这句话,眸色暗沉,拖了常常的尾音,是不是说给她需要的,她也会乖乖的到他怀里来?!
“三弟。”钱陈礼沉声低训,这样口没遮拦的,让四贝勒惦记上小九可怎么是好,小九虽年幼,可见过她的都会自动忽略了她的年纪,粉粉嫩的娇花一朵,多少人觊觎着,可把他给愁死了。
“哦!”钱陈群缩了缩脖子,埋头吃菜。
“不碍的,大公子不必如此拘谨。”胤禛见钱陈礼一脸苦逼相的看了自家妹妹一眼,也就明白他担心什么,还真是一窝出的笋,想法都是这么不同于世,自己的追女路又多了两座大山,不,应该是四座,这不还有内院的岳母和大姨子么。
其实他哪里晓得,不是钱陈礼有坚决不把妹妹送去勋贵之家的执拗,就事论事的话,钱卿瑛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太吃亏的,可是她是什么性子自己能不了解么,那样的日子还不蔫蔫的憋屈死了,自己还是舍不得的,他虽有雄心,可一辈子怎么过不是过,卖妹求荣神马的,还是让给别人做吧。
“四贝勒?这些菜可还合口味?喝点汤暖暖胃。”钱卿瑛见胤禛和自家大哥不知怎么的就走神了,难不成是精神交流去啦?用勺子给他盛了小半碗竹荪鸽子汤。
胤禛定定神,暗自掐了自己一把,怎么这样就发起呆了,喝了小口眼睛都亮了,汤色清亮十分的鲜美,乳鸽的皮又红又脆,放了红枣、莲子、沙参、苡仁、百合、山药,却只在回味时有细微的甘甜,用的配料都是没有药味的温补品。
“这鸽子皮怎是红色的,还这样脆?”胤禛疑惑道,那宫保野鸡丁胜在肉丁的滑嫩,口味浓郁,吃起来便捷,有心思些的厨子也会这样做。可钱陈礼说的没错,每道菜她都有自己的独门秘籍,自信满满的能博满堂彩。
“因为鸽血也是进补的上品,这鸽子是热水烫杀的,血液就留在了皮肤表层,不知道在皇家这样的做法允不允许。在这里一般都是杀鸽放血,过水撇去血沫。”钱陈礼也不让钱卿瑛接口,自己就兀自接上了,管他是谁接近自家妹妹总要先过了他这关的。
“对了,这乳鸽还是草民自家从小用药材喂养的,没有药味却很补哦。”钱陈群吃到高兴又伸出头来说了一句,谁知被大哥一把摁了回去,无限怨念:真是的,我又说错了什么嘛!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