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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觉浅去了祭神台,高高耸立的祭神台台阶足足几百,暗色血迹早已渗透了石块,泛出褐红色,台阶两侧的深坑里不知埋了多少尸骨,也不知会在哪一年的神祭日被填平。
这地方戾气重,阴寒万分,哪怕是日光倾城,这里也幽寂骇人,也不知是不是那些在神祭日狂欢过的百姓有所惧怕,惧怕冤魂索命,所以平日无人造访。
于是偌大的祭神台广场上,方觉浅的身影显得格外渺小,她似乎听到了那日的颂唱,如犬献媚,如蛾附炎,如鼠谀承。
她一直不能理解这些话到底是什么含义,那好像是叫人去藏着,去躲着,去忍着,等着有一天,终会有正道正义降临。
她正想着这些,突然看到一个更娇小的身影站在远处。
“阿钗?”方觉浅疑惑着走过去唤她。
“方姑娘,是你呀。”阿钗收拾起脸上的悲伤神色,灿烂地笑看着方觉浅,只是笑得太勉强。
“你在这里做什么?”方觉浅问她,又看到地上还有一堆没烧完的纸钱,便道:“你想替孟书君拜祭亡魂?”
“我……”阿钗绞着帕子,不敢吱声。
“别拜了,没用的。”方觉浅向来说话直接,并不委婉。
“我……我知道公子做的事不好,可是公子,我……”阿钗像是想解释,却又解释不了什么。
“他对你好不代表他就是个好人,当然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没他那么坏。你在这里烧再多纸钱,说再多抱歉,也没办法让那些人活过来。”方觉浅极是尖厉地刺破阿钗努力想维持的表象,她依旧学不会红尘相处之道里的温和圆滑。
“可是方姑娘,我家公子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凤台城,真的很可怕的。”阿钗笑容苦涩,本是甜滋滋的人儿,却染上了苦艾的味道。
她烧完最后一把纸钱,声音低低地说:“我只希望快点回家,回到清陵城,这样公子就不用再这样活着了。”
“是不是你们这些正常人,都习惯把自己的改变归咎于环境,归咎于外人,却从来不肯承认,那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呢?是他自己选择了成为这样的人,被迫选择也好,自主选择也罢,都是自己选的,不是吗?”
方觉浅有些不懂,好像在正常人眼里,一切都是外物,外人的不是,从来不是他们自己的问题。
正常人的世界,真不正常。
阿钗有一双漂亮的杏眼,她久久地看着方觉浅,然后轻轻地发笑:“方姑娘,这不是一个正常的世界,所以会有很多不正常的人,不正常的事,这就是一个,疯子的世界。”
“公子的母亲本是在王宫中侍候先王的,因为她美丽温柔,便极得先王喜欢,想立她为妃,但是彼时的王后容不下她,便请神殿写卦,以胎中孩儿,也就是现在的殷王与公子母亲命中相冲为由,让先王将公子母亲远嫁清陵城。”
“本来倒也没什么,只是,先王后仍觉不解恨,半道上找了人玷污了公子母亲,等到公子母亲到达清陵城时,已怀胎七月,清陵候虽恨极,但碍着公子母亲乃是先王所赐,并不敢如何,只能冷淡她,由着家中姬妾欺负她,而公子,公子从小便是在别人的辱骂声中长大的,野种,杂碎,什么话都听过。”tqR1
“所以方姑娘……”
阿钗轻轻柔柔的话并未说完,便被另一个声音打断:“所以呢,这便是他加害他人的理由咯?谁欺负了他他欺负回去就是了,跟无辜的人有什么关系吗?”
花漫时扭着腰过来,搂着方觉浅的胳膊黏在她身上,吓得方觉浅又把身子一僵。
花漫时媚眼儿一扫,看着阿钗:“小姑娘,我家阿浅涉世未深,见识未广,你可不要教错了她东西,坏了她心性。你家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那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你乐意当个宝你就好好宝贝着,咱们可犯不着也作陪哄着他。”
阿钗毕竟是个青桃儿,比不得花漫时这样的水蜜桃儿,两人完全不是同一个量级的较量,刷的一下,阿钗就涨红了脸,不知如何自处。
她紧咬着唇:“我绝不敢如此,只是……只是大概真的很久没有跟人好好说话了,所以说了不该说的,还请两位姑娘不要见怪。”
“不见怪,给句忠告,留在狼身边的兔子,总有一天,会被狼吃掉的,就看狼哪天饿了而已。”花漫时漫不经心地说。
阿钗这下却坚定了神色,连声音都有力了:“公子不会的!”
花漫时撇唇,笑得轻。
方觉浅觉着收了人家小姑娘一袋蜜饯儿,当还个人情,便替她解围,说:“你回去吧,这等地方不是你这种未习过武的人能久呆的。”
阿钗行礼拜过,单薄如絮的身子落寞离开。
两人看着阿钗小小的背影离去,花漫时呶呶嘴:“看什么呢看那么久,有我好看吗?”
“你怎么跟王轻候一样一样的?”
“那他是我公子,我不像他像谁?”
“你以前不还跟过王蓬絮吗,为什么不像他?”
“我可以在端庄和风情之间随意切换,你喜欢哪个?我都可以满足哦。”
……
“你怎么在这儿啊?”方觉浅无奈道。
“公子说你把他撇下了,又不放心你,叫我来看看你咯,幸好来了,不然就让那小姑娘把你带阴沟里去了。”花漫时手指绕着头发丝儿,挂着方觉浅身上走着路。
“她也没说什么……”
“你再帮她说话!”
“嗯,她差点把我带阴沟里去了。”
“这还差不多!”花漫时真是集所有不可理喻的大合体,眼珠子一转又瞧见了方觉浅手里提着的油纸包:“这什么呀?”
“她送我的点心,这不能扔啊我跟你讲!”
“谁要扔了,来试试!”
花漫时拆开,看着大小如一金黄可人的蜜饯,叹一声:“唉,小姑娘还是有心,这怕是挑了好久才挑出这许多大小相近的蜜饯儿来,可费心思和眼力了,你说说你这个人,怎么比小公子还能拈花惹草?唉哟好好吃,你快尝一个,嗯,小姑娘人真好!她叫什么来着……”
……
一路上花漫时絮絮叨叨,都不知她哪儿来那么多话,朱红的樱唇连蜜饯都塞不住。
方觉浅深深吸气又深深吐气,由着她在耳边叨叨叨个没完,时不时还要陪着嗯嗯哦哦地应几声,她深刻地认为这比打一场架还要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