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我们皆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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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觉浅几日未回公子府。

    也未留在昭月居。

    她知道花漫时他们肯定会来昭月居里把她带回去,可是她依旧不肯谅解王轻候。

    她躲在抉月与她的秘密之地,那里幽秘无人知晓,抉月给她做了个筏子放进水潭中,她时常躺在筏子上发呆,常年沾血的手指垂在竹筏边缘,指尖滑进清澈见底的湖水中,轻轻勾一勾,一道道涟漪圈圈荡开。

    潭水中的鱼儿不怕人,三三五五地游过来啄着她细白的指尖,再这般下去,怕是这里的鱼都要被她手指上的血腥味喂刁了嘴。

    抉月站在岸边,手里提着食盒,叹气道:“你三天未归,再不回去,公子真该着急了。”

    “阿钗现在怎么样了?”方觉浅问道。

    “孟书君花了重金买了药材,保她尸身不腐,看来是真要把她带回清陵城去。”抉月温声劝道,“你也希望阿钗早日入土为安的,是吧?何不回去,帮着公子早些送孟书君回清陵城,这样阿钗也能魂魄安宁。”

    方觉浅眨了眨眼睛,她有着常人没有的死寂眼神,难得见那双眼中泛起活人该有的色彩,浓密如蝶翼的眼睫之下总是灰败。

    在她静如顽石的心脏里,从不起波澜,她会有喜欢吃的点心,会对人笑,会跟人吵嘴皮子开玩笑,但她自己心底非常清楚,她是在模仿着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模样,她希望把那个近似傀儡的自己藏起,染一染尘世烟火,活得像个人的样子。

    她虽爱云片糕,可是不吃她也不会觉得那是损失,她虽然也笑,但她不笑也能说出那些话。

    她早就知道,好像没有哪一样东西是她割舍不了。tqR1

    甚至对于阿钗的死,她也是出于大脑里对是非对错的分辨做出的过激反应,她的大脑告诉她那是错的,该愤怒该激动,但她的心,却始终不肯给她半点反应。

    她真的恶心王轻候吗?不,与其说她恶心王轻候,不如说她恶心的是如王轻候一般的自己。

    王轻候是以一个正常人的样子权衡利弊,无所不用其极,而她是以一个非正常人的心态,与他一样难有怜惜,心如铁铸。

    “抉月,其实阿钗的死,不能全怪孟书君,我与王轻候,也是难辞其咎的。”她突然说道。

    抉月坐在岸边的秋千上,知道她这是想说一说心底的想法了,心想着让她把心底压着的事说出来也好,总是压抑着可怎么得了?

    便顺着她道:“怎么说呢?”

    方觉浅的声音如同梦呓般迷离,眼神也微微迷茫起来,“所有王轻候在凤台城做的一切事,都有一层轻纱笼罩着,没有人看得清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我是看得明白的,他借孟书君的事,要把卢辞推进权力中心,方便他日后行事,与要揭开神殿中诸位神使的面纱,一窥究竟,甚至不惜让越清古他去涉险,只为了探一探神殿的底线在哪里。”

    “不错,公子行事,很少只为一个目的,总是有其他的安排,多处落子。”抉月晃着秋千,柔静地看着竹筏上的方觉浅。

    “对,多处落子,任秋水与虚谷的面目他如今已然知晓,便知道日后如何与他们交手,王轻候本是对这凤台城的水看不清的,这么多事情一步步走下来,他已经了解了一个大概。王蓬絮的事纵使一万个人说与神殿无关,但我与他都是不信的,就算神殿不是凶手,也绝不会清白,他想报仇的,抉月,王轻候是一个特别记仇的人,凶兄之仇,他不可能不报。”

    “大公子对小公子一向偏爱袒护,以前我们几兄弟犯了事,下去领家罚,大公子都会把小公子那一份一并担了,生怕娇纵惯了的小公子受不得皮肉之苦。有什么好东西,也是第一个想到他,有一次他得了一碗朔方城难得一见的麦子粥,他留了三天就为了等小公子回去一起吃,粥都馊了。所以,小公子要为大公子报仇,我并不觉得奇怪。”

    抉月说起往事,露出温和的笑色,那是他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之一。

    “不,抉月,你看轻你家小公子了,报仇只是他要做的事情之一,他最大的目的不是这个,他的目的是要送孟书君这些质子回到各自封地,正因为是王轻候有了这个打算,孟书君才会有这样的翻身之机,才能接近任秋水,才会害死阿钗,才有了后面的事,而我知道这一切,却没有阻止,所以我与他,皆是凶手。”

    方觉浅说完,翻身沉入潭底,久久未起,冰寒的潭水包裹着她,她紧闭了双眼任由身边那些鱼儿游来游去,在心底跟阿钗说,对不起。

    她再从水中出来时,睁开的双眼中恢复了往日的灰败死寂,若是说得好听些,可以说那是冷静沉寂。

    抉月望着这样的她,莫名心酸。

    “要回去了吗?”抉月笑问。

    “对,要让阿钗回归故里,入土为安。”方觉浅一点点从水里走出来,打湿的衣衫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曼妙玲珑的曲线。

    抉月转过身去避视,解了外衣抛给她:“回吧,不开心了,就来昭月居找我。”

    “我很佩服抉月公子你,你既不是王轻候,更不是我,却能在洞悉一切后,依旧坦然承受,安然正视。”方觉浅裹上他的外衣,外衣上依旧有那令人安心的清香,她的声音泛起清洌,“想来抉月公子,往日受苦甚多。”

    “你是想说我,作孽甚多。”抉月低下头去,轻笑了一声:“不错,作孽甚多,便也无孽不可受了。”

    方觉浅不再多说什么,能在王轻候身边留这么久的人,绝不会简单,她向来清楚。

    她走后,抉月独坐在秋千上,幽谷上的花树已开到快要颓败的时刻,越是这种时刻花开得越是疯狂,像是要在凋零之前纵情娇艳,珍惜这大好春光,片片落花落在他肩上。

    他看着那盒方觉浅未动的点心,低语喃喃:“但也不是所有的孽都能安然承受,你却不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