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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牵着马走在街上,他微微有些错觉,觉得自己好像不是身在云南、而是走在内地一座普通的城池中。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走过一两个人,穿着打扮与京师等地的汉人大同小异。
就在这时,街对面走来了一个衣着体面的后生,朝着与平安相反的方向迎面而来。俩人隔着一条不算宽敞的街面,平安发现那后生正侧目看自己,他也转头看了后生一眼。
但见后生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年轻英俊。平安觉得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了。平安马上侧过脸去,闷头继续往前走。
走到第一个路口,平安照汉王的意思,向右转了个方向,这时他趁机看了一眼后面,一个人影立刻躲进了旁边的门方后面。
平安眉头紧皱,想了想依旧往前走。他走过一条街,果然见路口有一家挂着“米”字的铺面,且只有一家米铺。他不动声色地走过门口,忽然转了一下身,却见刚才那后生还跟在后面。
平安把马拴在旁边的木桩上,立刻走进了米铺。里面有个汉子在“啪啪”打着算盘,却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等了一会儿,朱高煦的马车赶到了门外。平安看了一下,从门口到马车之间还有几步路,中间隔着一道檐台和阳沟。
车帘掀开了一角,朱高煦的脸出现在车窗里面。平安伸手向来的方向指了一下,做了个手势。朱高煦点头示意,然后招了一下手。
平安只好硬着头皮,走进那后生的视线之内,快步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外面马上传来一声“啪”的鞭子声。平安道:“有人跟过来了。”
“我知道。”朱高煦淡淡地说道。
平安遂不再多问,一肚子疑惑地坐在马车上。
马车行驶得很缓慢,又过了一阵子,朱高煦指着旁边穿着蓝色绸袍、好像是个勋贵一样的汉子道,“他叫赵平,是汉王府的一个百户。”
平安听到这里,又看了一眼赵平的打扮,隐隐感觉到了一丝阴谋和欺诈的气味。
赵平坐在旁边,抱拳向平安执礼。平安也稍稍回礼道:“赵百户,幸会。”
朱高煦的声音又道:“等一下停车之后,平安兄与赵平并行,进马车旁边的门。平安兄记得回头看一眼后面,看刚才跟着你的人还在不在。
进门之后,平安兄不必吭声,跟着陈大锤和赵平便是,他们知道怎么做。”
平安不动声色地点头道:“好。”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果然停靠了下来。赵平坐着没动,平安也沉住气没动弹。一身青布袍、梳着发髻的陈大锤走下了马车,然后掀开车帘,弯着腰站在旁边。
赵平走下了马车,却背对着后面,斜着向门口径直走去。平安也赶紧下了马车,依言回头看了一眼,这是一条阴湿的大街,两边很多的大榕树,把天空都遮蔽了,整条街好像是城门的甬道一般。
有个人躲在一颗榕树后面探出侧脸,接着缩了回去,但还是被平安发现了。平安跟上赵平,向一道院门走了去。陈大锤尾随跟进来,关上了院门。
从院子里面的房间门口,走出来了两个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跛子、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平安实在看不出来两个男女什么关系。
那跛子穿着一身旧布衣,虽说人不可貌相,但跛子搓着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一看就不是啥有身份的人;而旁边的妇人举止神态都算从容……若跛子是妇人的奴仆倒是很像,可跛子又走在前面,丝毫没有对妇人恭敬的姿态。
“那个……俺……”跛子支支吾吾没说清楚一句话。
妇人道:“这就是妾身先夫的同族兄弟。”
赵平打量了一眼跛子,抱拳拜道:“您就是杨胜大哥罢?在下贸然叨唠,实在失礼……”他转过身,从陈大锤手里接过一个盒子递上去,“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请杨大哥笑纳。”
“咋好意思……”跛子道,“屋里请,进屋坐。”
赵平抱拳道:“多谢。”便跟着跛子和妇人往堂屋走去。
陈大锤看了平安一眼,二人一起站在门口没进去,他们好像是奴仆一般,连登堂入室的资格都没有。不过赵平其实才是三个汉子里身份最低的人。
堂屋里的人说了谈论一会儿,平安听得费劲,觉得他们几乎没说清楚几句话。赵平倒是口齿清楚,说甚么大理洱海旁边有些良田,大多是祖上留下来的产业,只能给杨大哥数十亩之类的。
接着大伙儿一共五人很快就出了院子。院子外又有一辆马车,平安跟着上了大马车,汉王已不在车里。
马车先去了陈大锤家的院子,平安、赵平、陈大锤都下了马车。跛子和妇人依旧在车里,接着他们乘坐王贵赶的马车离开了。
平安重新回到别院的方寸之地,他一头雾水,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甚么。
……
平安的身材模样奇特,果然没能逃过朝廷的耳目。
此时贵州、云南等地的驿丞县令先后奏报入京,先后发现疑似大将平安的人经过。官府的奏报走通政使司传入皇城,于是许多大臣都知道了这件事。
次日皇帝便召诸大臣及新任内阁官员到东暖阁议事。面圣的地方不在朝堂上,朱棣似乎只是想问问大臣的看法。
朱棣问道:“昨日有地方官上书,言平安去了云南,朝廷是否该定平安的罪?”
一时间好些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唯有吕震站出来,他拜道:“臣以为,不管平安离京前是否做了违法之事,而今也应想办法先把他抓回来,问清楚缘由。”
朱棣微微点头。
吕震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当年朱棣刚刚起兵,吕震就主动来投。他常年在北平辅佐燕王世子,在诸次守卫北平城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吕震虽说不是燕王府旧臣故吏,却也比朝中一般的大臣要受信任。
吕震没有退下的意思,躬身又道:“臣在北平时,听说瞿能父子可能没死;后来盛庸辞官,也没有回原籍、却在半路跑了。这些不知所踪的人,和平安的身份一样,都是旧将……臣斗胆推测,或许他们正受同一人所庇护!
瞿能、盛庸,以及大奸臣齐泰都已无影无踪,唯独平安下落有迹可循。只要抓住平安,或能找到更多的人。”
吕震说完作拜道:“请圣上明断。”
“嗯……”朱棣发出一个意思不明的声音。吕震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皇帝今天问的是该不该给平安定罪,而非要不要抓平安回来……这种事,皇帝还需要问大臣的意思么?能抓到肯定要抓回来!皇帝派到云南的胡濙和一些锦衣卫,都可以干这个事;甚至原来燕王府的谋士们也可能保留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奸谍。
吕震的话说了等于没说。但奇怪的是,吕震原本不应该在皇帝面前说废话的,他投奔燕王府前、就是官场众中人,颇有心思。
就在这时,翰林侍读、新进文渊阁学士解缙站出来执礼道:“圣上,臣听说各地有奏报,平安去了云南。云南只有两个人能庇护平安,汉王、西平侯!圣上只管问他们要人便是了。西平侯而今正被汉王盯着,臣以为只有汉王敢干这事!”
朱棣皱眉一皱。
解缙却继续侃侃而谈:“吕少卿刚才又说齐泰、瞿能、盛庸都是受一人包庇,那西平侯和汉王之中,谁能办到?沐家远在云南,只有汉王!汉王居功自傲,又恃圣上宠爱而骄妄,一向不尊礼法,胆大妄为,圣上不可不察。”
朱棣终于开口道:“高煦与解学士有私怨?”
解缙瞪眼道:“臣绝非挟公报私之人!况臣与汉王素无往来,所言者,皆因汉王所作所为。汉王不管礼制淫|乱、逾制、杀人,无一不是违法之实!”
“嗯……”朱棣又点了一下头。
这时暖阁里静得可怕,再也没人吭声了,气氛莫名变得十分紧张。好几个大臣都愁眉苦脸地悄悄看解缙两眼。
朱棣开口打破了寂静,说道:“吕少卿言之有理,朕暂且不定平安之罪。找到人之后,叫他回来先问问。”
大臣马上附和道:“圣上英明!”
朱棣挥了一下手,大伙儿便谢恩告退。
一行人刚走出乾清门,吕震怒不可遏地追上来,拦住解缙的去路,恼道:“我在圣上跟前说话,解侍读过来掺和啥?”
解缙也怒目而视:“圣上既然召见了我,我不能说话吗?”
“要说你先说,为何非得等我说了,才上来一顿胡乱搅合!”吕震道。
这时袁珙走了上来,劝道:“算了,算了。吕少卿少说两句,莫伤了和气。”
“莫名其妙!”解缙哼了一声,甩开袍袖就走。
袁珙和吕震并行走到乾清门外的开阔地,袁珙便低声劝道:“解缙就那性子,圣上是知道的。”
吕震小声道:“话是这么说,可他来搅局,现在弄得我进退都是一身麻烦!
我在圣上跟前,只想把以前那些销声匿迹的人也扯进来、把此事再言重一点。可解缙一接话,怎么好像我成了太子的人、专门针对汉王?”
举止还算儒雅的吕震这时骂出了一声,“曹他|娘!”
袁珙道:“平安去云南,可能真的只有汉王有胆子有能耐收留,这次汉王要吃不完兜着走!”
吕震皱眉道:“只是地方官吏的奏报,不能坐实此事。”
袁珙摇头沉声道:“何须坐实?吕少卿难道不觉得,解缙说得很有道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