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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头, 冯美丽没跟女儿在一起,还是一直待在屠户家里。后来有一天她被打狠了,出了很多血, 然后就再也没能爬起来。她的魂儿轻飘飘的, 一直在那个房间里头盘旋着, 怎么也走不掉。
她看见她的身体被拖出去了, 也不知道是装进了棺材还是直接被扔了。
屠夫打死了她,照样喝酒吃肉打新老婆。他那个儿子还娶了媳妇, 生了孙子。人人都说他儿孙满堂,好福气。她溅在墙角的血迹还没掉呢。他们又欢欢喜喜地四处撒孙子的满月酒喜糖了。
后来, 后来她看了眼那个胖小子。那个小子哭闹不休, 然后, 他们就匆匆忙忙的搬走了。
然后, 然后人家说这间屋子闹鬼。房东非常生气, 因为租不出去就是糟蹋他的钱。
后来又过了好些日子,她都记不清楚究竟是多久了。她才看到了女儿。虽然那个年轻的女孩子胖胖的, 脸上有伤疤,皮肤也不好,跟小满差别很大, 可是她一眼就知道, 这是她的女儿。
她跟着女儿回到了娘家,不过那个村子拆了, 谁也不在。反正她死了, 她娘家人也没来看一眼。他们早就当她死了吧。
再后来, 她又跟着女儿进了一栋大房子。那里头有永远皱着眉头,嫌恶地看着小满的周文忠,还有那个天天跟演电影似的姜黎。
女儿的房间非常小,在里头,转个身都艰难。冯美丽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待着,又想跟女儿多在一起,便趴在了那些玩偶身上。
每天晚上,女儿回家,在房间里吃饭的时候,就是她们母女最开心的时刻。因为女儿会跟她(玩偶)说话,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都会跟她讲。虽然她没有能力帮上任何忙。可是,起码她们母女还能在一起。
后来,后来那个晚上,女儿被周文忠赶出家门的晚上,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花盆从空中降落。她企图覆盖在女儿身上保护她,然而花盆穿过了她的身体,重重地砸到了女儿的脑袋上。女儿抱着的那只小猫“喵呜”了一声,好像在死命拽着什么东西。
可是没有等她看清楚一切,女儿跟小猫就都不见了。
冯美丽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她想找女儿,却怎么也找不到。后来她想到了要报仇。如果不是周文忠跟姜黎这对狗男女,她的小满又怎么会这样惨。八年的时间,足以让她认清楚这对狗男女恶心的嘴脸。
她仿佛飘荡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周文忠跟他的家人。但迷迷糊糊的,又好像她哪都没去,那些人自动地出现在她面前。他们的脸上都挂着,让人看了觉得恶心的笑。仿佛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没有人为小满的消失流露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叹息,又或者说,所有人都仿佛,小满从不存在。她看着那幸福的一家三口,他们踩在她的小满的尸体上,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为什么?为什么杀了人的人还能生活的那样幸福。
冯美丽栖身在周文忠新家客厅的大花瓶中。她每天看着姜黎,目光缱绻地送着周文忠出门上班。那个已经退休的男人还要继续工作,赚取更多的钱,来让他心爱的妻子跟小女儿,继续衣食无忧的好生活。
那个衣冠楚楚自鸣得意的男人,看在冯美丽眼中,就像是一条狗。摇着尾巴乞求主人赏赐一块肉骨头的狗。这样的狗就算被主人踹上一脚也没关系。一会儿,它就又屁颠屁颠的自己围上来了。
这条狗得到了它的肉骨头,欢欢喜喜地去奔波了。
门板一合上,冯美丽就准确地从姜黎脸上捕捉到了厌烦的神色。
她看着姜黎又翻出了一张旧报纸,对着报纸上站在审判席位上的女人冷笑不已。
冯美丽听着姜黎自言自语:“哈哈,你也有今天,你不是最尊贵最了不起,所有人都能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吗?现在你也有了今天啊!你早该下地狱去了,不要脸的老女人!”
冯美丽觉得这样的话非常可笑,姜黎自己难道不是一个老女人吗?女儿都博士毕业了,难不成她还以为自己少女如花?难道所有的女人,不都终将有一天会变成老女人吗?如果不是,那才是不幸,少年早夭。
她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默默地注视着姜黎狰狞的面孔。她很想知道,看到这样一张脸,周文忠还能不能念下去“我遇见了一个丁香花一样的姑娘”。她看这对夫妻就像是在看神经病。他们好像不会过日子,除了彼此念诗,就不会像正常人一样去说话。
这样的场景,冯美丽见过很多次。
他们夫妻还没有搬出那栋大别墅的时候,她就见过。
那天,她跟往常一样,趴在那些玩偶的身上,它们身上,有女儿的味道。她听见了姜黎诡异的笑声,才从房间里探出了头,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然后她就看见姜黎又哭又笑,脸都犯了羊癫疯一样抽抽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念叨着什么你也有今天。
冯美丽不知道,这个女人在说些什么。
她只觉得周文忠像个笑话一样。他永远都不知道他的妻子,在他不在的时候,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后来有一天,冯美丽从花瓶里穿出来透气的时候,看见姜黎煞有介事地打扮着自己。她换了很多套衣服,将脸上的妆容化好了,又擦掉。如此反复折腾了很久以后,她才拎着最好的那只包,出门去了。
冯美丽感到好奇,刚好那天阴雨绵绵,看不见太阳,她就跟着姜黎一路飘着。
那个时候,她已经很虚弱了。没有了女儿的存在,她仿佛连支撑下去的动力都没了。为小满复仇,是她唯一活下去的目标。可惜的是,她没有任何能力,她的身体触碰不到任何东西。所以她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踩着她女儿的鲜血,继续欢声笑语。
她唯一能安慰到自己的是,这些欢声笑语的背后,都藏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冯美丽看着姜黎坐上出租车,开出了很远。等她下车的时候,出租车司机好像皱了下眉头,说了一声“晦气,怎么到监狱来了。”
冯美丽好奇地看着那栋荒郊野外的房子。她恍然大悟,原来监狱是长这样的啊。
姜黎在门口的小卖铺里,买了很多东西。
冯美丽咂舌,惊讶于现在的东西都贵的吓人。那种粉红色的票子一张,居然只能买两瓶矿泉水。真是太可怕了。
然后那个店主给了姜黎什么东西。
然后姜黎就被带进了那座奇怪的房子。
无所事事的冯美丽也跟着飘了进去。她看见姜黎和一个年过半百,脸上有深深的法令纹的女人面对面坐着。
女人的脚上还戴着镣铐,然而她高傲的神色,镇定自如的表情,表现仿佛这里就是她的领域。对面涂脂抹粉盛装打扮的姜黎,却更加像一个囚徒。
冯美丽听着姜黎絮絮叨叨的,跟背书一样,述说着她的生活有多么的幸福。
她的丈夫,是高级工程师,业内专家,功成名就。他深爱着妻女,竭尽所能的,为他的妻女提供了优渥美好的生活。
她的女儿,聪明乖巧伶俐懂事,已经从国外名校留学回来,现在在大学里当老师。
她的生活是完美的,所有人都在羡慕她,这就是苍天有眼。
两鬓花白的女人嘲讽地笑了,她看着姜黎,仿佛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笑话。
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将姜黎的精致的外表,撕了个粉碎:“你要真的有那么的幸福?又为什么非得在我面前虚张声势呢。一个抛妻弃女的,脚上泥巴都没洗干净的东西。还真以为是陈世美吗?陈世美可是真状元,娶到的也是真公主。这样的赝品,你照着荀安标准挑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啧啧,买不起正品的人,就只能用A货哄哄自己罢了。”
冯美丽听着姜黎歇斯底里,大声咆哮着,她才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被她辱骂的“无耻的老女人”微微笑了:“你觉得我可笑吗?对,你是荀安睡的时间最长的女人,但那又怎样?嫖客睡个□□,也能睡上几十年呢!别忘了当年,他的私生女,被人睡了以后也不过就是白睡了而已。”
姜黎歇斯底里起来,脸上的肌肉,每一块都在颤抖,她的声音,听起来跟哭腔一样:“你这个疯子,你这个恶毒的巫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的囡囡?!她才十三岁,你怎么能够这样残忍?!”
女人冷笑着,不屑一顾:“我做什么了呀,你的女儿不是跟你一样吗?最想往有权有势的男人身上靠。不过是荀安那个眼皮子浅的,带出去过两次,就迫不及待地想献媚,勾搭人了。我什么也没有做呀。她想勾搭人,还愁没有门路。我不是满足了她么。你养出来的女儿,跟你一样的蠢。以为自己的魅力天下无边了,男人看一眼,恨不得都跪下来舔你们的脚趾头。
啧啧,你看那些男人又怎么会对一个小丫头片子感兴趣。她还以为自己在三个男人当中,斡旋得很好呢!说到底不过是你这个当妈的,没有教好女儿。你看看你,你是多么的擅长,在男人之间左右逢源啊。
不过货不对板啊!你碰见的那些男人又有什么见识,看见一个开半掩门的女的,还以为真是富家小姐了。也不想想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又怎么会这样下作。这些穷书生一脑门子的荒唐梦,把个婊.子当成宰相家的闺女。啧啧,宰相小姐的大丫鬟还得有四五个小丫头专门伺候呢。这么廉价的小姐,也能被当真,然后写出一堆杂事本子。哄骗那些更加没有见识的傻子。”
女人刻薄的言语像刀子一样□□了姜黎的胸口。她咆哮着,恨不得能把对面的女人给撕碎了。她的囡囡,那个时候才十三岁,她怎么下得去手。
残忍的女人连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依旧笑得轻蔑:“十三岁又怎么样呢?娉娉婷婷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不是你们这些养女儿待客人家的传统吗?扬州瘦马,这个时候不出来,到了后面就老了,不值钱啦。你那个女儿啊,跟你一模一样,什么叫我找人骗了她。没见过几件好东西,人家一条项链就能够哄得她屁颠颠的。你还以为你能养出真正的千金小姐么。也不看看你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儿?满身的婊.子做派。你的女儿有样学样。自然也就是个小贱人而已。”
冯美丽在他们桌子的上空漂浮着,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她只听到姜黎在不断地强调对面的女人毫无人性。
被指责的女人反唇相讥:“自己想下海当婊.子,就不要装得多清纯无辜了。”
后来原本气势汹汹的姜黎越来越弱势。
女人嘲讽地看着她,仿佛老猫在戏弄爪下的小老鼠:“你知不知道啊,当时荀安知道外头养的私生女被人睡了以后,是怎么说的?当时他也像你这样,跟个疯子一样大吼大叫。但是我告诉他,看上他私生女的人,是金老。对,就是那个最喜欢玩小孩子的金老。好歹也是荀安的种啊,我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几个小娘养的白睡呢。一身好皮肉,卖给谁不是卖啊。卖给好价钱,我这还是帮了你们的大忙呢。”
姜黎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的脸上显出了绝望的神色。
女人心满意足地笑了:“哎呀,你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荀安说找不到那三个小子,你就真的以为找不到了?接下来还有什么呢?狗都乖乖地接下肉骨头了,自然会乖乖地闭上嘴巴。你的女儿也没有白陪人睡呀。荀安又没有多少钱。这些年,她过着那样的生活,跟个真正的千金大小姐一样,还不是金老给的钱。”
姜黎勃然色变,厉声呵斥她胡说八道。
女人眼神玩味地盯着色厉内荏的姜黎。啧啧,真是好一道白月光啊。落了灰,也就是块抹布而已。
“你以为,你那个乌龟王八蛋的丈夫每年就那几十万,真的足够满足你女儿的开销了。你在开什么玩笑啊?那点儿钱,她一个月都不够花。”
女人满意地看着姜黎的脸变成了那幅名画《呐喊》里的样子。可怜的白莲花尖叫着:“你在胡说八道。囡囡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努力工作得来的。”
女人残忍地笑了,悲天悯人般的看着姜黎,薄薄的嘴唇像刀片:“真是个笑话。难道你这么多年假装贤妻良母,假装返璞归真,假装洗尽铅华,就真的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了吗?你自己回去看看你的女儿穿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就你跟你丈夫那点儿钱。能够她干什么呀?由奢入俭难。只要骨头被烈火烹油炸软了,她就是一辈子没骨头的人。没了一个老男人的供养,她会自觉主动地去寻找下一个。”
姜黎的脸上显出了恐惧的神色,她大吼大叫:“你为什么要这样残忍?!你有种冲我,来为什么要陷害我的囡囡。你害了她一次还不够,还要一直害下去。”
女人反唇相讥:“是我害了她吗?她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给她提供了机会,她应该感激我才对。你们这些人啊,骨子里就是卑贱,明明是自己选的路,自己做的决定,到了后面都是就当了婊.子又想立牌坊。个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姜黎歇斯底里,咒骂她这样的女人一辈子都不会有男人爱。活该她一辈子被人恨!
女人嘲弄地看着姜黎:“啧啧,你获得的可真是真爱啊。在你女儿被人搞到了医院抢救以后,跟叼着肉骨头的小狗一样的乖乖闭上嘴巴。这样的真爱,真是感天动地啊!一个真正的父亲就是一无所有,也会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儿拿起菜刀去拼命。当然,这个女儿的母亲是条母狗的情况除外。反正他也不缺小狗。”
冯美丽几乎没有耐心再听下去了,她只觉得这就是狗咬狗一嘴毛。这个下巴抬上天的女人,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她要真得意,也不会被关在大牢里,弄成这样了。
姜黎又有什么好咒骂的呢。女儿身上发生了这种事,她竟然也能不追究,只要拿到钱送女儿去外头读书就好。
当妈妈的人,难道不应该去跟那个人拼命吗?
姜黎咒骂女人恶毒,难怪一辈子生不出孩子。
女人讽刺姜黎无耻,羞辱了“母亲”这两个字。自己女儿出了事情,就把脏水往别人的女儿身上泼。故意带那可怜的女孩子去看什么月经不调,故意给人家开达英35,故意让她被同学误会吃的是避孕药。这么伟大,害怕自己女儿被人议论,怎么不说是自己被轮.奸的啊!
冯美丽跟五雷轰顶一样,她不知道,她不在的那些年,女儿还遭了多少罪。小满一个姑娘家,被人传成那样,可要怎么过。
后来她稀里糊涂地跟着姜黎又回了那栋房子。她看见姜黎母女俩在客厅里起了争执。从前那个无论苦还是笑,都跟经历了无数次训练一样的女人,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她哭泣着,近乎于哀求一般,看着那个精致的年轻女人:“囡囡,你为什么要这样?”
年轻的女人似乎不愿意面对痛哭流泣的母亲,她有着张酷似年轻时候姜黎的脸,连说话的腔调都是一模一样:“妈妈,我既然是最美好的,我自然应该过最舒服最优渥的生活。算了,妈妈,我们没有办法交流下去。”
姜黎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你不能这样毁了自己!马上停止!马上离开那个男人!你应该过鲜嫩的好日子。”
年轻的女人看着自己母亲的眼神,说不出的陌生。她微微上扬的唇角,似乎在嘲讽一般:“妈妈,这样的我难道不是你养出来的吗?你不是从小就教导我,女人应该精致而优雅的生活吗?自己上场冲锋陷阵,谁可笑。女人应该天生是公主,需要骑士肝脑涂地。妈妈为什么现在你要说这些呢?”
冯美丽看着姜黎脸上的表情,近乎于崩溃。她只觉得好笑,原来姜黎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原来每个人都有痛处。天底下的母亲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既然这样,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的小满。这算不算是报应了。
年轻的女人不耐烦道:“不要说什么你们可以给我无忧无虑的生活。这种话,我早就腻烦了。你在开什么玩笑啊?我想要的生活方式,怎么可能是周文忠那样的人给的起的。我一个包是多少钱,你知道吗?妈妈,你不要假装不知道,你是知道的。我只能用这些好东西。我永远不可能委屈自己。否则那么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姜黎愤怒地吼叫着:“那你可以完完全全,凭借自己的本事去挣钱。你是给老男人做小又算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他们怎么说你吗?”
年轻的女人轻轻地笑了:“算了吧,那些不过是忌妒。男人愿意为我花钱,是因为我有魅力。那些没有人为他们花钱的女人,自然只能嫉妒了。她们风里来雨里去,结果呢,没有人心疼。男人只会为漂亮的东西掏腰包,对女人也一样。没有男人为她们花钱的女人,可悲可笑又可叹,她们除了嫉妒还能怎么样?”
姜黎比在监狱时更加恐惧,她看着女儿,突然间发现,她好像已经不认识女儿了。她近乎于崩溃一般大吼大叫着,冯美丽觉得她看上去非常痛苦。
然而她的痛苦并没有感染那个年轻的女人。
那张酷似姜黎的面孔看上去是那么的漂亮,优雅,然后她吐出的话却又是那样的残忍,冷漠:“算了吧,妈妈。你我都心知肚明。你在指责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是否有立场说这些?我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出生的,你比我更加清楚。当年,我被那人糟蹋的时候,既然你们都选择了沉默,让这件事过去。你不是告诉我,人要向前看,过上最好的生活就是对那些人最大的惩罚嘛。我追求最好的生活,你为什么还要不高兴呢?”
姜黎何止是不高兴,冯美丽觉得她好像恨不得能拿把刀砍了自己。她跪在女儿面前,哀求那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她哭泣着,她当年在女儿出事以后就选择个荀安一刀两断,不再往来,为的就是不想女儿再跟那些人有瓜葛。
那个被她称为囡囡的姑娘却笑得古怪:“真的吗?这不是很好嘛。否则那条老狗被关进去的时候,你不也被连累了么。这很好啊,妈妈,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我要以你为榜样,一辈子都有男人心甘情愿地供养。”
姜黎崩溃地看着女儿。她极力想要摆脱的命运,为什么会在囡囡身上上演。她明明竭尽所能不让女儿在困窘中生活,她明明已经尽可能给女儿提供了最好的一切。
年轻的女人似乎累了,打了个呵欠道:“我要睡了,明天,我还得陪老张去欧洲度假呢。妈妈,何必自欺欺人呢,其实你过得最好的时候就是没有离开那个男人的时候。你看你这十几年里你的生活品质下降了多少?用惯了真品的人再去用A货,你难道不觉得别扭?我是没有办法像你一样委曲求全的。我只要我最好的生活。当人情妇又怎么啦?我只喜欢优雅睿智的男人。况且。也只有他们才能为我提供我想要的生活条件。”
冯美丽在客厅里飘荡着,她听着这对母女的对话只想大声地笑。他们踏着她的小满的血肉,培养出来的好女儿,不过就是个高级□□。他们可真够费劲了苦心。
她很想问一句姜黎,她做了那么多恶事,报应到她女儿身上,她可曾感到后悔。
母女俩的对话是随着周文忠的摔倒声停下的。除了冯美丽,没有人留意到这个男人自己进了门。他的脸色先是通红,随即苍白,然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响声惊动了从客厅吵到书房的母女俩,然后是一阵惊慌失措。冯美丽看着救护车来了,看着周文忠被送上了车。然后过了十几天,这个男人又被轮椅推回来了。她听见了母女俩的议论,周文忠中风了,偏瘫了。
看着那个躺在床上,流着涎水的男人,冯美丽只觉得荒唐又可笑。呵,原来他也有今天啊。
后面的岁月里,她越来越虚弱,即使到了阴天也无法从花瓶里爬出来。
她听见那个年轻的女人在抱怨,周文忠用的进口药不能报销。
再后来,有一天,这个男人突然被送走了,好像是某个疗养院。姜黎似乎在叮嘱什么。结果被人冲了一句:“太太,你提出的那些要求,是一个月两万块的标准才能达到的。一个月四千块,我们已经是最好的了。”
冯美丽躲在花瓶里虚弱地想着,呵,这可真是不错。被他心爱的妻女如此精心照料着,周文忠这辈子没白活啊。
再后来,她时常听到母女俩的争吵。姜黎劝说女儿早点儿找个老实人嫁了。然而女儿却跟她吵了起来。
她们家门似乎被人泼了油漆,母女俩出门的时候也被人恫吓了。
冯美丽最后一次从花瓶里探出脑袋看这个世界时,见到了姜黎苍老的脸。
她的手里捧着一本书,嘴里念念有词:“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谁都不怨恨,我不能对此有片刻的追悔。”
冯美丽见过姜黎无数次捧着这本书,可是之前她说的都是洋鬼子的话。唯独这一次,她说的是中国话。
这个人,过得不好。她模模糊糊地想着。
可是,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小满,永远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