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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呛咳着摆了摆手,想起之前在安城酒店里穆峥渡给她的那一口烟,不知怎的眼圈就红了。超市门口是一箱箱玻璃瓶装的可乐、雪碧,她忽然有冲动要拿起一瓶来砸个瓶子向他们示示威。
然而还没等她伸手去拿,穆峥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回头看到他逆光站在那里,看不清脸色,但能感觉得到他不太高兴。
周围的男人这才留意到跟她同行的还有个男人,一时都有些悻悻的,蹲的蹲,站的站,都把目光扭向别处不再看她了。
“上车去。”穆峥抬了抬下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饿不饿?”
“不饿。”她生硬地回了他两个字,头也不回地走回车上。
他又看了看身后那些人。
到了县城之后,穆峥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到了,下车!”
梁知璇看了看外面:“这是县城。”她妈妈的娘家在县城早就没有人了,山区的老屋还要再往山里开十来公里。
“我知道这是哪儿,先下车,吃了东西再走。”
“我不饿。”她赌气似的说。
“我饿。”
梁知璇没办法,跟穆峥在一起,自然什么都是他说了算。
陆安穷,县城很小,就一纵一横两条大马路,也没什么像样的饭店,两人随便挑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店面走了进去,点了两个菜一份汤,就着米饭吃起来。
米饭很糙,菜也做得咸,如果不是到这里来,梁知璇觉得不会有什么机会看到穆峥吃这样的食物。他也确实吃得不多,胡乱扒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点了支烟坐在对面看着她吃。
他今天抽烟好像抽得特别凶,梁知璇小口扒着碗里的饭菜,都是妈妈家乡的味道,她也并没有觉得特别难以下咽。关键是她也的确是饿了,他既然停下来让她吃饭,她就好好吃饱一点。
她放下筷子的时候他的烟也刚好抽完,招了招手让服务员来结账。
圆珠笔写的菜单被油洇开了,一共六十几块钱,穆峥伸手去掏钱包,动作忽然顿了顿。
梁知璇认得这种反应,她刚才在超市付不出钱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我的钱包好像没带在身上。”穆峥倒是很淡定,即使是这么尴尬的情况也一脸坦然地对服务员道:“可能刚才掉车里了,我回头去找找再来付钱。”
服务员脸色瞬间就不太好看了,“我们这儿不兴赊账的。”
穆峥道:“我没说要赊账,我说的是去拿了钱再过来付账。”
梁知璇捏了把汗,他这已经是难得的克制,要搁平时早不知说出什么刻薄话来了。
服务员做不了主,把老板叫来了。老板还算好说话,对穆峥道:“行,那你去拿钱,你女朋友就留在这儿等。”
穆峥看了她一眼:“她跟我一块儿去。”
这下人家老板不乐意了:“你们两个人吃饭,一个人去取钱,另一个人总得留下来吧?不然万一你们一块儿走了呢,我找谁去?”
“让她跟我一块儿去。”穆峥不听道理,只一味坚持,“我还不至于赖你这顿饭钱。”
老板哪知道他是什么人物,眼看就要急眼了。梁知璇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可以留在这儿的,你去拿钱就好了。”
穆峥没理她,褪下腕上的手表放在桌上,对饭店老板道:“这块表我押在这里,要是我们真的一去不回,就拿这表抵这顿饭钱。”
梁知璇一惊,按住那块表低声道:“你疯了?六十几块钱……用不着这个来抵!”
他手上戴的是LV的经典陀飞轮,可以把这爿小店盘下来都绰绰有余了。
她想起自己脖子上戴了条项链,链子并不值钱,但那个玉坠子是妈妈留给她的,玻璃种飘花的弥勒佛,小小的一块现在市价也要上千元。
她把手绕到脖子后面取下项链放在桌上:“要押用我这个押,我们拿了钱就回来取。”
饭店老板不识货,这时已经把他们当成夫唱妇随、骗吃骗喝的狗男女,身上戴的八成都是假货。但就算是假货,他也还是觉得男人的表更好一些,抓在手里看了看,有点嫌弃和无奈地摆摆手:“好吧好吧,你们去吧,记得早点回来,我这儿晚上八点就关门。你们不拿钱来,我可就把这表扣下了。”
梁知璇还想再说什么,穆峥已经拿起桌上的项链,拉起她的手把她硬拖了出去。
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两人一直走到停车的地方,她才甩开他的手,气喘吁吁道:“你到底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那块表多少钱啊就放在那儿!回头拿钱去他不认账,表拿不回来怎么办?”
“拿不回就送给他,能怎么办?”穆峥漠然地说着,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上车翻找钱包,大概觉得手里还握着东西很碍事儿,把项链扔还给梁知璇道,“你的东西收好,这种货色以后就别翻出来丢人现眼了。”
梁知璇气笑了:“是啊,你们这种公子哥儿的做派我真是学不来,几十万元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我这项链虽然不值钱,但是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在我心里是无价之宝,我还舍不得留下来做抵押呢!”
穆峥从车上下来,脸色在已渐深浓的夜色中显得凝重不快。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每次她提到自己的父母,他好像就很不高兴。
车子停在一片土坡上,后面是一片工地,前面被杂乱的灌木和大树挡住视线,凛冽的夜风吹起,有种萧瑟阴森的恐怖感。穆峥的脸色真的很不好看,梁知璇盯着他,“你想干什么?”
此情此境,他要是真不高兴,说不定掐死她也没人知道。
穆峥只是伸出手来,“拿来。”
“什么?”
“你的项链。”
梁知璇把手背到身后:“凭什么,这是我的东西!”
穆峥不跟她啰唆,她不给,他直接就上手抢。她没踩稳往坡下滑了一步,被他拉住,趁机从她手心里把项链夺走了。
她看着他把东西放进大衣的口袋里,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你到底在干什么,凭什么抢我东西?”
“不是无价之宝吗,就当补贴刚才那顿饭钱了,毕竟你也吃了不是吗?”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我们没钱去付账,那块表得留给人家了。”
梁知璇一愣:“……怎么会呢,钱包不是在车上吗?你再好好找找。”
穆峥轻轻摇头,车里上上下下他都找了,没有。
梁知璇想了想:“要不你打电话叫人送点钱过来吧?”
他四处派人寻找梁文东和冯晓晓两人的下落,尤其她告诉了他这个地方之后,他肯定派了人在这边盯守。
“没法打,我手机也丢了。”
其实他刚刚在饭店里发现钱包不在手机也不在的时候心里就有数了。钱包他可能会丢在车里,但手机从来都是随身带的,两样都不在,肯定就是刚刚在加油站的时候被人顺手牵羊偷走了。
“所以你是明知道会没钱给,才硬要拉我一起走吗?”
穆峥挑眉道:“你不是害怕一个人被留下?”在超市门口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她的不自在。
梁知璇怔了怔,没想到他会把自己的情绪都看在眼里。
两人面面相觑似乎有点尴尬,她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已经没电关机了,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概说的就是现在这种情形。
她无奈,问他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没钱寸步难行,就算是原路折返也要有钱付过路费的,而他们现在几乎是身无分文了。
穆峥看了看远处已经融进夜色中的大山轮廓,问她:“从这里开车到那个村子大概要多久?”
其实梁知璇也不清楚,她还是很小的时候去过。那时公路没有如今这么发达,山路更是一塌糊涂,甚至有一段路是靠马车和徒步走上去的,要大半天的时间。
现在就算他们开得慢,对路况不熟悉……她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大概四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吧!”
穆峥沉吟片刻:“那我们现在过去,今晚可以到那儿。”
梁知璇明白了,既然阿东在安城露了头,最有可能就是去了妈妈老家那个村子,穆峥的人肯定会先去堵人,他们过去就可以跟他们会合。
她的心又怦怦急跳起来,抬头看了看天,“好像要变天了。”
这么冷的北风,山里怕是要下雪。
穆峥打开车门:“那还不快上车,今晚赶到那里还可以睡个暖和觉。”
她犹疑:“不在县城过夜吗?”
“你觉得我们现在有钱住宾馆或是酒店?”
她又想到那块表,“我去把表拿回来。”
至少想个办法换点现钞,他们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穆峥拉住她:“算了,一块表而已,再买就是了。现在别耽误时间,你明天不想回去上班了是不是?”
的确,她明天下午还有航班要飞回去。
她只好跟他一起上车,车子上了山路,一路往山里走。天空果然飘起雪,越往山里走,雪花越密。
穆峥开得很慢,车子却渐渐不太听使唤。梁知璇见他蹙紧了眉头,问道:“怎么了?”
“车子有点问题,可能是刚才加的油不对。”
他在山路间找了一块空当把车横插进去,开门下车去看油箱。
梁知璇看着窗外染上白霜的万物,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
穆峥重新坐回车上:“大概是加到了掺假的汽油,车子没法开了。”
车不能开,他们俩就只能困在这半山腰里,他却笃定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梁知璇怎么都没想到来找梁文东会遇到这种情况。车里没了空调,穆峥索性把两边的车窗都打开来透气,她冻得瑟瑟发抖,拿衣服裹紧自己,试着跟他商量:“能把窗户升起来吗?”
他正点烟,回头看她:“捂那么严实,人还以为我们在车震。”
她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我真的冷。”
她身体单薄最怕冷,在这雪地里枯坐一宿,不等找到弟弟,她大概就要死了。
穆峥深吸了几口烟,把烟蒂扔到窗外,升起窗户,在微弱的光线里倾身凑过来,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地贴上了她的唇。
直到她坐不住了,他的身体也真正动了情,他才放开她,喘息着在她唇间说:“不是冷吗,那咱们就真的只有做点运动暖一暖了。”
男人真是无时无刻都在想着那事儿。
亲吻是最兼具情感与情欲的语言,尤其如果技巧也很好,那很容易就能搅起身体最深处的欲望。
其实梁知璇此刻的欲望只是取暖,而他紧挨过来的身体有阳刚的热度,她本能地想要靠近,可意识里又是排斥的。
这样的矛盾让她头晕眼花,她声音细微地说:“别在这里……”
穆峥停下动作,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唇看。
梁知璇被她盯得发毛,又小声问他:“你饿不饿?”
不怪她有这样的联想,他的眼神就像是饥饿时看到食物的兽,只不过要吃的是她。
穆峥周身的热度已经冷却下来,眼睛也变得冷冷的,推开她退回驾驶座,语气不善地说:“不想做就离我远远的,别来招我。”
也不知道是谁招谁。离得最近的热源又退开了,梁知璇拉了拉衣服,只觉得好像比刚才更冷了。
困意袭人,她却不敢睡,这样的低温环境,她怕睡过去就醒不过来。
车里只剩最后一小瓶矿泉水,她握在手里,问穆峥:“没有水了,你要喝一点儿吗?”
穆峥没理她,大概生气的劲儿还没过去。
梁知璇拧开瓶盖抿了一小口,看着窗外道:“我有好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雪了。听说北京下雪的时候最美,尤其是紫禁城,像画似的,是真的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住在里头。”
“那总该去过吧,你不是在北京长大的?”
穆峥不屑地回头看她:“你去问问有多少北京人没去过故宫,那是游客去的地儿,我没去过有什么稀奇!”
梁知璇笑了笑,总觉得他有种恼羞成怒的意思。她大概也是冻得大脑发麻了,竟然在这时候跟他聊起天来。
穆峥缓了口气,也看向窗外的某一点,“你没在北京待过,最美的雪景不在故宫,在胡同和四合院儿。”
其实不管是紫禁城还是胡同大院儿梁知璇都没去过,她飞过很多次北京,但从来都是在酒店里就把时间打发掉。
她对那座城市带有天然记忆,却又全然陌生,仔细想想,大概全都是因为穆峥。
两人难得有这样平静聊天的时候,她平静地听着穆峥说起童年:“我们家兄弟几个,小时候最喜欢下雪。他们是因为雪积起来了可以疯玩儿。大哥牵个头,几个人可以悄悄地连学都不去上,上什刹海溜冰、拉冰车、打雪仗,玩得一身泥才溜回家去。我跟他们不一样,幼儿园是全托,上学也是住校。我喜欢下雪天是因为天冷,一帮小子又混在一起瞎闹,最容易生病,生病我就可以回家了,回我姥姥姥爷家,他们就住胡同的四合院儿里头。我爸的司机驮着我,走到胡同口儿就能瞧见墙头和老柿子树上堆着的雪,还有地上的脚印、姥爷靠墙放着的自行车……都是自然协调的美,没有一点儿做作劲儿。”
梁知璇有些惊讶:“为什么……只有你上全托和住校?”
“你说呢?”他不无嘲弄地看她一眼,又扭回头去,“他们忙,没空照顾我和穆嵘两个人。后来我妈不在了,就更没人管我们。”
他这么说,梁知璇有些明白了。公司之前有前辈生了双胞胎儿子,初时的欣喜很快就被同时照顾两个奶娃的疲惫和焦虑冲淡,男孩子稍大一些又太活泼好动,难以管教,那位前辈还因此患上了轻度抑郁症而停飞。
算起来,穆峥、穆嵘兄弟小的时候他们父母的公司刚刚建立,正处于创业最忙的阶段,肯定没有足够的精力把两个儿子都照看好,于是到了入托和学龄年纪就不得不做取舍,把早了一刻钟来到这世界的哥哥穆峥交给老师们去照顾。
他过早地脱离了父母和家庭的温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适应一个人的成长。
这样想来,她倒有些同情他了。她比他小几岁,她的父亲早早就开始为穆家工作,虽然只是打工拿薪水,但即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时候也不曾把她托付给学校或者其他人照顾。她每天都是跟父母,后来还有弟弟,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吃热菜热饭;无论家里谁生病,其他人都是陪在身边尽心尽力地照料。从这一点上来说,她比穆峥不知要幸运多少倍,那是多少财富都换不来的温情记忆。
“很好笑吗?”穆峥冷眼看着她抿着唇,嘴角微微上翘,像是想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