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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她便察觉到不妥,婚姻大事,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样的话,兄弟姐妹间调-笑可以,拿到长辈面前说,却有些孟浪了。
果然舒氏就嗔怪瞪了她一眼,“什么意中人?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话的?你表哥这些年见过的女孩儿绝不超过十个,就是灵姐儿他也避着男女大防,不肯多说半句话的,哪里来的意中人?”
叶青殊尴尬笑了笑,支其华总是说什么怕耽误人家姑娘的,听着就是很像有意中人,却又因着自己的双腿,不愿耽误人家嘛!
舒氏也没想着一次性将话说透,见目的达到,笑了笑,将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
叶青殊和叶青程在荣安堂用了午膳,一大家子又聚在一起喝茶闲话半晌,叶青殊便提出告辞。
支老夫人一听就不情愿了,气哼哼道,“这三年都没来瞧我老婆子一眼,好容易来了,才两个时辰就要走了?”
叶青殊讨好捏着支老夫人的肩膀,“外祖母,您知道的,我和兄长刚回来,有很多事要忙的,那个方姨娘又不巧死了,事情更多,等忙完了,我就来陪您,一直住到年二十九再回叶府!”
支老夫人这才开了笑脸,一叠声的命将给叶青殊、叶青程准备的衣裳、日用的物件装好送到叶府去。
叶青殊又歉意看向支其华,“表哥,那盘棋,就等我下次来,再陪表哥下了”。
支其华笑道,“无妨,我命人好生收着,绝不会乱了棋局”。
叶青殊一一告别,和叶青程出了支国公府,直接从二房开的侧门回了芍药小院,将黄嬷嬷叫来,一一整理这几年堆积的事务账本。
又遣人去传话,令所有外管事第二天一早去名尚轩,一为检查这几年的铺子状况,二来也让众管事见见叶青程。
虽然有叶青程帮忙,也直直忙了五天,才将所有事落定了下来,第六天,叶青殊便和叶青程一起一一去铺子田庄亲自查看。
有叶青程陪同护送,她到哪里去都十分便宜,不再像之前束手束脚,去个田庄都要安排许久。
如此这般一直忙了半个月,叶青殊终于得了空闲,回了燕阳郡主的帖子,说她第二天便上门拜访。
叶青殊写好帖子,遣人送去永乐长公主府,瞧着时辰刚刚好,吩咐去外院惜字斋。
叶府的哥儿们都由叶老太爷亲自教导,因此叶青榆并不是住在二房,而是住在大房和三房的外院。
大房、三房人多房子少,哥儿们根本不可能一个人住一个院子,叶青梧和叶青松居长,又是嫡出,两人合住一个院子。
下面的哥儿们,除了叶青榆是叶守义的庶子,住在外院的都是三房庶子,大房的两个庶子还小,和各自的姨娘住在内院。
三房最小的庶子叶青材随叶守礼在任上,叶青榆和叶青杉、叶青枫、叶青樟四个人挤在惜字斋中。
叶青殊是第一次进惜字斋,院子不算小,布置也处处彰显出叶府“书香门第”的底蕴,只四个人住,到底是挤了点。
叶青榆几人刚下了学,在各自的房间中温书,听小厮禀告叶青殊来了,忙都迎了出来,只缺了个叶青杉。
叶青殊回京第一天就下了雪,这些天虽没有再下,天气却一直不太好,阴沉沉的,偶尔还飘雨丝子,便显得格外冷些。
叶青殊穿了那件银狐皮的披风,裹的严严实实,倒不太觉得冷,叶青榆几个刚从炭火烘的暖呼呼的房间里出来,冻的直哆嗦。
叶青殊笑道,“这么冷的天,都迎出来干什么?快,我们去四弟那里暖和暖和”。
几人快步去了叶青榆的住处,惜字斋只有两进,一进是叶青榆几人的书房,二进是东西两座厢房,各四间,正好叶青榆四人一人两间,厢房后就是小厮仆役们所住的后罩房。
叶青榆住在东厢房,占了靠西边的两间,东边两间自然就是年长些的叶青杉的住处。
进门后,芳草伺候着叶青殊脱了披风,叶青殊四下扫了一眼,他们进的这间显然是叶青榆平日起居用膳之所。
两间屋子打通了,从这里能看到隔壁的屋子用屏风隔做了两进,分别做书房和卧房之用。
叶青榆请几人坐下,又命小厮奉茶端点心,有些局促道,“地方小,二姐姐别嫌弃”。
叶青殊顿住要揭杯盖的动作,微微挑眉,“地方确实有些小,原本二房只有你一个男丁,住在这里倒热闹些,如今有了兄长,你在这里和兄弟们挤倒显得不妥当”。
“这样,兄长的积微院旁的学老院空着,我这就吩咐人收拾出来,你后天就搬进去”。
叶青榆忙摆手,“二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叶青殊不紧不慢用杯盖打着茶末,“你如今是父亲的嫡子,怎好和杉哥儿他们挤这么小的地方?我今天来也就是为的此事,明日你便去与祖父提一提”。
“二姐姐——”
叶青榆呐呐不知该说什么,叶青殊端着茶杯凑到嘴边,却是连杯沿都没碰,又慢慢放下,“放心,祖父不会阻拦的,你早已记到母亲名下,该有的体面自然要有,这里的东西——”
叶青殊环顾了一番,就露出不屑之色来,“喜欢的带上,其他就不必麻烦了”。
唔,给叶青榆招一点忌妒忌惮,让叶守义添添麻烦添添堵也不错啊!
叶青榆呐呐应是,叶青樟才八岁,闻言就露出羡慕之色来,“四哥真好!能一个人住一个院子!”
叶青殊闲闲开口,“樟哥儿,榆哥儿如今与你们身份不同了,自然不能再和你们挤在一起,我看着这东厢房比西厢房阳光好,也暖和些,榆哥儿搬走后,你倒可以搬过来住”。
叶青樟忙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就住西厢房”。
他一边说一边害怕扫了一眼隔壁,显然是在忌惮没露面的叶青杉。
叶青殊神色微软,从荷包中抓了几颗金瓜子递给他,“来,拿去买窝丝糖吃”。
叶青樟迟疑看向她,见她面色柔和,才伸手接了,咧着嘴笑了起来,露出缺了好几颗的两排小乳牙。
“谢谢五姐姐!等我买了窝丝糖,也送一些给五姐姐吃!”
叶青殊笑着点头,叶青枫瞧了叶青樟手中的金瓜子一眼,又看向叶青殊,笑嘻嘻伸出手,“五姐姐,我也要!”
叶青殊便也抓了几颗给他,叮嘱道,“你比樟哥儿大,平日要多照顾他,知不知道?”
叶青枫欢喜点头,“五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六弟的!”
“你照顾他,他自会敬着你,兄友方能弟恭”。
叶青枫、叶青樟二人齐齐点头,叶青殊又道,“等四弟搬去学老院,你们无事也可去探望他,兄弟间多走动才更亲近,四弟,你搬走时,若有枫哥儿、樟哥儿喜欢的,便留给他们,也留个纪念”。
叶青榆恭声应了,叶青殊放下茶杯,站了起来,“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们好生温书”。
叶青榆几人起身要送,叶青殊摆手,“不必送了,外面冷,别着了凉,晚间寒,温书多燃几个暖炉,炭不够用,遣人去寻我,我来想法子”。
叶青榆三人谢着应了,芳草替叶青殊披上披风,打起墨绿色的棉帘子,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出了房间。
估摸着叶青殊二人走远了,叶青枫再也忍不住,兴奋数着那几颗金瓜子,“五姐姐真大方!这得有三四两了,够我用上大半年了!”
叶青樟也很高兴,仔细将金瓜子塞进荷包,又将荷包塞进袖子,想想不放心,起身朝叶青榆告别,他要回去藏好了!
不想叶青榆还未答话,厚重的棉帘子被人狠狠掀开,一大股冷风灌了进来,下一刻叶青枫手中把玩的金瓜子就被来人一把抢了过去。
却是叶青杉。
叶青枫下意识就要抢回去,只他哪里是比他大两岁的叶青杉对手,叶青杉狠狠一推,就把他推的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又转头去看叶青樟。
叶青樟吓的低头弯腰就要往外跑,叶青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叶青樟尖声叫了起来,“五姐姐!五姐姐!五姐姐!”
叶青杉恶狠狠一笑,“她弄断了我的手,这是她该给我的赔偿!你叫祖父也没用!”
叶青樟叫的越发凄厉了,“这是五姐姐给我买窝丝糖吃的!你不许抢!五姐姐!”
叶青杉一手制住他,一手在他身上摸索,“你藏哪儿了?”
叶青榆忙上前道,“三哥,你怎能如此——”
“你滚开!”
“三哥——”
叶青榆还要再说,叶青枫猛地扑到叶青杉身上,一手抱着他脖子,另一手紧紧握着死命捶着他后背,大声喊道,“你还我!你还我!还给我!”
叶青榆急的大喊,“别打了!你们都别打了!”
他怕冲撞了叶青殊,将院子里的小厮仆役全部遣走了,如今竟是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没有半个人来拉架。
叶青杉要制住挣扎的叶青樟,一时竟是甩不开叶青枫。
叶青枫今年十岁,气疯了,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捶的叶青杉后背空空的响。
他没有叶青杉高,几乎是整个人挂在叶青杉身上,也就是说他整个人的份量都挂在叶青杉脖子上。
叶青杉被他勒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只好放开了叶青樟,去掰叶青枫勒着他脖子的胳膊。
叶青樟一得自由就哭着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五姐姐。
出惜字斋就那么一条笔直的石子路通向院门,叶青樟跑的飞快,很快叶青殊二人就听到了他的喊声,停下脚步回头。
叶青樟一见哭的更大声了,“五姐姐,你快去看看!三哥要抢我们的金瓜子,还打我和五哥!”
叶青殊面色猛地一寒,“芳草,你快去,给我将那畜-牲的胳膊卸了!”
……
……
叶青殊这句话说出去的结果就是,本来没她什么事的兄弟纷争,也波及到了她,害得她空着肚子听了叶老太爷一大番“兄友弟恭”“一笔写不出两个叶字”的论调不说,还让她前世今生第一次进了祠堂!
叶青殊一个姑娘家十分憋屈的跪在叶青杉等几个哥儿中间,十分后悔。
她应该吃过饭再来找叶青榆的!
叶青杉被芳草一个擒拿手卸了胳膊,虽然现在又接上去了,却着实怕了叶青殊,跪在她身边一动都不敢动。
叶青枫和叶青樟两个小的在旁边压抑的抽泣着,他们都快委屈死了,叶青杉欺负他们,祖父还骂他们!说他们不敬兄长!还没收了金瓜子!
叶青榆从头到尾只喊了几句不要打了,也被叶老太爷骂了,说他袖手旁观,有失兄弟之谊。
叶青榆一贯沉静寡言,默默领了罪名来跪祠堂了。
几人以叶青殊为首,按年纪大小,在叶家的祖宗牌位前跪了一排,一串儿的甚是热闹。
几人刚跪下没多久,祠堂守门的婆子请安声响起,“奴婢见过二爷”。
叶青殊回过头去,就见叶青程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撑着竹柄青油伞,冬日的寒风细雨中,他一身洁白如雪的狐裘是晦暗的背景中唯一一抹亮色。
祠堂门口上方悬着的大红灯笼洒下的光辉,将他如画的眉目笼的暖意融融。
叶青殊突然就觉得委屈了,瘪着嘴叫了声兄长。
叶青程将手中的青油伞交给芳菲,提着食盒进了祠堂,嘴角泛起一朵几不可见的笑花,温声道,“饿了吧?趁热吃几口”。
他说着揭开食盒,食盒中只有一碟码成梅花状的镜子糕,兀自散发着热气。
叶青殊从他手中接过筷子,夹了一块,一口咬下一半,“兄长怎么来了?”
“我向祖父求了情,祖父允你不必再跪,你吃两个垫垫肚子,不要多吃,回去再好生吃些东西”。
叶青杉惊叫出声,“凭什么!”
叶青程眼中阴冷之色一闪而过,面上却依旧一派温润淡雅之态,“阿殊是女儿家,做错事抄抄经书静静心也就是了,却不好伤了女儿家的体面,当真在这大晚上的跪祠堂的”。
叶青杉还是无法接受,“这算什么?她是女人就能肆意妄为了?上次她让那个丑丫头拧断了我的手,祖父就只罚了她抄书!这次她弄断了我的胳膊,竟然还只是抄书!”
叶青殊放下筷子,拿着帕子不紧不慢擦着嘴角,“你知道就好,下次你再犯我手里,小心我把你两只胳膊都卸了!”
“你——”
“你什么你!再敢废话,信不信我现在就让芳草卸了你的胳膊!”
叶青杉嘴唇动了动,却没敢发出声来,憋屈的扭过头。
叶青程接过叶青殊用脏的帕子塞进袖中,俯身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淡淡开口道,“祖父吩咐你们好生反省,跪足了时辰方准回去”。
他说着,亲替叶青殊系上兜帽,虚搀着叶青殊出了祠堂,不一会两人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叶青樟探头看了看被叶青程“遗忘”的食盒,又去看叶青榆,见叶青榆垂着头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注意到那碟子香喷喷热腾腾的镜子糕。
他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又去看叶青枫,叶青枫小心看了看离食盒最近的叶青杉,对叶青榆道,“五哥,祖父可没说不许我们用晚膳,这食盒说不准是二哥故意留下给我们的”。
因为叶青程入了叶府孙辈哥儿们的序齿,叶青榆便由原来的排行四,排到了第五,府中上下皆称五爷,小些的哥儿们都叫五哥。
叶青榆默了默,低声开口,“二哥行事最是周全妥帖,绝不会丢三落四”。
这食盒肯定是他故意留下给他们几个垫垫肚子的。
叶青枫一听顿时放了心,爬起来拿出食盒中的碟子,讨好的首先端到叶青杉面前,“四哥,你吃两个垫垫肚子”。
叶青杉没好气道,“什么破东西!不吃!”
叶青枫暗暗撇嘴,又拿去给叶青榆,叶青榆摇头,“我不饿,你和樟哥儿吃吧”。
叶青枫迟疑不动,叶青榆低声开口,“既是二哥留下给我们的,你们放心吃就是,祖父绝不会怪罪你们的”。
三年来,虽然他与叶青程打交道不多,却也风闻了他的为人处事,他既然敢留下食盒,就一定不会叫他们因为吃了食盒里的糕点受祖父责罚,自己落得祖父责骂。
叶青枫和叶青樟毕竟还小,闻言就欢喜吃了起来,叶青杉不屑哼了一声,叶青榆调回目光,恭敬而端正的继续跪着。
……
……
叶青程一直将叶青殊送到了芍药小院院口,叶青殊知道他必然也是没用晚膳的,邀他进去。
叶青程微笑摇头,“晚了,我进去不方便,你好生吃一些,多喝点汤暖暖身子”。
叶青殊也就随他,有些好奇问道,“兄长是怎么向祖父求情的?”
“我不过提了一句,你明日要去长公主府,不宜久跪,祖父便允了”。
叶青殊恍然,“我气糊涂了,竟是没想到这一点”。
她一向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好不容易今天见叶青樟小心翼翼的模样,生了几分怜惜之心,给他几颗金瓜子完全是兴之所至,却是没什么特别的目的的。
不想她八百年发了一回善心,竟被叶青杉折腾成这个样子,着实有些郁闷。
叶青程戳戳她额头,“你还好意思说,他们三房的人打架关你什么事?要你强出头?还把自己折腾进祠堂去,这大冷的天,冻着了怎么好?”
叶青殊待要分辩,却又发现情况还真就是叶青程说的那样,只好悻悻住了嘴。
“外面风大,快些进去吧”。
叶青殊嗯了一声,和芳草进了院子,叶青程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又过了许久方抬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