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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城,又一春茶楼。
兰清秋慢条斯理地泡着茶,她看着面前一身戾气的青年,这么多年,她也算看着他长大。
谁也没料到会是如今的局面,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当年许诺没来送那份合同,这样两人就不会认识,会像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在别处各自安好。
莫铖强忍着不耐等着,他要找到原因。
兰清秋看了他一眼:“莫铖,你不该再出现在阿诺面前。”
莫铖没理她,直直地盯着她,眼里充满怨恨。
三年,他被瞒了整整三年,他们都知道她还活着,却说她死了。
他疯了般找了三年,几次差点崩溃,甚至想过随阿诺去了,而她,兰清秋还有她的父亲许淮安却一点风声也不透露,瞒得滴水不漏。
莫铖握紧拳头,极力压住情绪,他低吼着:“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她三年?”
“不好受,对吧?”兰清秋抬头看了他一眼,“对,就是我不告诉你的!不过,莫铖,你别忘了,当年你对许诺做了什么。别跟我摆出一副情圣的样子,你找了三年又怎样,许诺差点死了!这一切都是你罪有应得!”
莫铖倒吸了一口气,他想反驳,又哑口无言,因为兰清秋说得对,都是他的错。
这三年他也就认了,莫铖继续质问:“你们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她会忘了我?”
“我们?”兰清秋很好笑地看他,她甚至轻轻笑了,“你怪我?你怎么没想过,这一切都是许诺的选择,是她选择忘了你?”
“不可能!”莫铖斩钉截铁道,阿诺才不会想忘了他。
“莫铖啊莫铖,”兰清秋摇头,很可怜地看他,“你怎么和从前的许诺一样天真,你这样伤她,她差点死了,你以为,她还会对你念念不忘?”
莫铖一震,脑中闪过那张阿诺倒在血泊的照片,连清洁工都说,血染了一地,他扫了很久。
兰清秋也不想多说,提起当年的情形,她也添堵,她不想逞这些口舌之快。
她平静下来,又说:“莫铖,你也跟了许诺几天,我问你,你觉得她现在怎么样?是不是比从前快乐很多?”
没有他,她也很快乐,甚至更快乐,虽然不想承认,但莫铖还是艰难地点头。
兰清秋看他,语重心长道:“莫铖,忘了你,是阿诺自己的选择,没人强迫也没人逼迫,是她主动要求的。”
“如果你真的爱她,对她还有一点点感情,就放手吧,她如今过得很平静也很快乐,别再让她卷进你们的旋涡。”
不不不,兰清秋说的这些,莫铖一点都不相信,也不愿承认,他咬着牙,狠狠道:“我办不到。”
“你办得到,要你真的爱她。莫铖,忘了许诺吧,就像她忘掉你。”
话音一落,莫铖的眼睛就红了。
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他怎么能忘了阿诺,他的诺?
“阿诺那边,我已经解释清楚了,我跟她说我不认识你,是你找人调查她。她现在很快乐,也很单纯,我说什么她都信,她不会多想,你别再找她了。”
兰清秋心平气和道,她不愿再多说,也不想面对这个受伤的青年。
她起身,就要离开,被莫铖叫住。
“兰姨,我想知道原因。”
“去问赵亦树,我实在不愿回想女儿受苦的事。”
当年,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个至今想起会疼会痛的伤疤。
莫铖马上打电话给赵亦树,他等不及了,等不到回白城问。
这个号码他太熟了,倒背如流,几乎每隔一阵子,就要打一次问——
“亦哥,你见到阿诺了吗?”
“莫铖,忘了她吧。”
每次赵亦树都这样回答他,三年,他打了无数次电话,他一次都没告诉自己,许诺还活着!
没错,当年他是伤了许诺,可他们设下这样的局,未免也太过残忍,许诺的消失和死,对他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每个深夜,都是附骨之疽的痛。
电话通了,莫铖没心思指责:“亦哥,我想知道原因。”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赵亦树才说:“兰姨都跟我说了,莫铖,你不该再出现在许诺面前。”
一个两个都这样说,莫铖在心里冷笑,就算我十恶不赦,判我死刑,也要给个缘由,他问:“我只想知道,为什么阿诺记得所有,独独忘了我?”
又是半晌,赵亦树才叹了口气:“这是阿诺的选择。”
一切要从三年前的那场事故说起。
三年前,许诺推开许淮安,被广告牌砸到,伤得很重,差点连命都保不住。
为了更好的治疗,许淮安当机立断转了院,等许诺情况再好一些,就出国治疗。
许诺当时真的很不好,几次抢救都是医生硬生生把她从地狱门口拉回来。
也是在同一天,莫铖开始找不到许诺。
当时他和杜小十的定婚消息在报纸网络各大媒体到处都是,他却满世界找许诺,问遍了所有人,有好事者还打电话去问兰清秋和许淮安。
兰清秋看到报纸,恨恨说:“告诉他,阿诺死了!”
一时只是气话,只是想和莫铖再无纠缠,离这个瘟神远远的。许诺碰上他,就没摊什么好事,反而受了一身伤,另一方面,兰清秋看到女儿生死未卜地躺在重症房,他却花团锦簇在定婚,她恨,恨不得莫铖去死,代许诺受这一身的罪。
当初报道那场事故的记者也颇不负责任,这只是个小小的社会新闻,上报也只是个豆腐块,他打了几个电话,听了传言就写上去,流言就这样传出去,许诺死了。
赵亦树来看许诺,看到她连呼吸都要靠机器。
他一直很自责,身为朋友,却从来没有帮许诺做过什么,一步错步步皆错,最后只看到许诺遍体鳞伤生死不明地躺病床上。
莫铖来追问许诺下落,他几乎是泄恨地说,许诺死了。
理智上,他也不希望两人再纠缠,他们之间的事非太多了,也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只是就走到那样的地步。
看到莫铖万念俱灰的样子,赵亦树也犹豫过,不过他真心不想许诺再受到伤害。
这一切,许诺一无所知。
她的记忆停留在漫天飞雪的那一刻,停留在她清晨醒来,莫铖人去楼空,留给她一座空房的绝望中,停留在她披头散发穿着拖鞋去找他,却在报纸上看到他和杜艺灵定婚消息的打击中,停留在她没带钥匙进不了门,打他电话,他已经删了她号码说不再见的残酷中,停留在她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睡等了他三天三夜最后昏过去,不得不相信她失去他的幻灭中,她停留在他的报复里,活在这是一场局的痛苦里……
许诺在医院治疗了半年,这半年难得父母在身边,父慈母爱,可谁也无法治愈她的心伤。
她昏迷了三个月,醒来又活在莫铖给的噩梦中。
身边没人告诉她莫铖的消息,她也不想去打听。
她身在异乡,除了父母医生,谁也不认识,也不知道找谁诉说,身体的痛有药可以医,可心里就像被捅了一刀,无药可医,溃烂不堪,越扩越大,越来越痛。
许诺以为她会好起来,却又一次低估了她对莫铖的感情。
她是爱他的,毫无保留,不顾一切地爱了。
深爱一个人,原来这么痛苦。
她想让爸妈放心,努力地笑,努力地吃饭,努力地去做康复,可敌不过心中的绝望一波波袭来。
那半年,她戴着夹板,趴在床上不能动,唯一能活动的就是她不受控制的脑袋。
她总是想起莫铖,想不明白,想到头痛,想到眼泪流出来,她对无措的兰清秋说,妈,我好痛。
打了药,好点了,可她还是痛,她没理由哭了,憋着,憋到最后,总是想,要是死了就好了。
她是勇敢的,却被折磨得形销骨立。莫铖就像一个逃不出的诅咒,她被他说中了,以前她习惯他,如今她习惯爱他。
后来,赵亦树来看她,他出国做一个学术交流。
她才知道,她的朋友赵亦树原来是个非常厉害的催眠大师,是这方面的专家。
赵亦树要走时,许诺下了很大决心,问:“赵亦树,你能催眠我吗?”
她想忘了莫铖了,人生有一个他,真的太痛苦。
她怕她走不出来,永远活在他给的阴影里。
她不是突发奇想,她想了很久,每个人都有获得幸福的权力,她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忘了他,凤凰涅磐般重新开始。
许诺在康复后接受了赵亦树的催眠。
那时,因为病痛失眠,她瘦得变了形,完全没有一个年轻女孩的神采。父母并不是很支持她这样做,但也想女儿能好起来。他们蓦然发现,虽然身为父母,这几年对她却并无多尽责。
许淮安和兰清秋就在门外,瘦弱的许诺躺在椅子上,脆弱不堪,闭着眼睛呢喃着近乎梦呓,她说:“我一生都在渴望,渴望拥有温暖明亮的人生。”
她想有爱她疼她的父母,像小时候那样,没有钱,但很开心,但他们离异了。
她想有一个爱她的恋人,像她这样拔掉刺,倾尽所有去拥抱他,最后被骗了。
她一直想有个家,她和莫铖的家,可能将来她和莫铖会有个漂亮的孩子,或许不只一个,也许是两个甚至三个,因为他们有满满的爱想给他们。她幻想过,她从来没有跟莫铖说过,但她偷偷幻想过他们的未来,就在他给她的房子里,就在他怀里。
可这一切都没有了,都是假的。
许诺流着泪说:“赵亦树,我想忘了他。”
她要忘了莫铖,彻彻底底。
她已无力自救,她已走不出他给的绝望,她只能靠外力救自己。
余生这么长,她还想好好活下去,她还想有一个未来,她怕,怕她会永远记着莫铖,再也爱不上别人。
赵亦树说:“好,我答应你。”
催眠的工具是个银色的细链子,挂着个精致的吊坠。
许诺很早前就见过,她见过赵亦树拿出来把玩过。她没想到,这是用来催眠的,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选择催眠,去忘掉一个人,她爱的人。
许诺安静地闭上眼睛,一滴眼泪划过她的脸庞,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再见了,莫铖。
再见了,我曾经所有的希望和光芒。
再见了,我的念人,心心念念,念念不忘的念。
她坠入黑暗,做了个很漫长的梦,梦里有她渴望的。
她有温暖明媚的人生了,她父母虽然离异,但都对她很好,不曾远离不曾抛弃,她能感到他们的爱,不会再去怀疑爱情的存在。
如果人的记忆是一个花园,那赵亦树就是园丁。
他用最温柔的手,小心地梳理她的回忆,清理不好阴暗的回忆,换掉美好快乐的回忆。一切都有条不紊,除草,种花,浇水,洒满阳光,等她醒来,她渴望的,会有的,她害怕的,遗忘了。
莫铖根深蒂固,赵亦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催眠了许诺,把他曾经光彩的明亮的阴暗的不好的,所有的所有都变成一片空白,什么也没留下,彻彻底底,毫无保留。
那是个精疲力尽的过程,对两人来说都是,但谁也没有喊停。
赵亦树没想过也很不愿意,把催眠手法用在朋友身上,但他无法拒绝许诺。
他看到许诺瘦成皮包骨,也看到她临近崩溃压抑痛苦的灵魂,无处宣泄。
她会疯的,可能许诺说得对,忘了莫铖,她就能爱上别人,也能有温暖明亮的人生。
她是不完整的,可她心里还有希望。
好在催眠很成功,结果也让大家很满意。
忘了莫铖的许诺就像一个懵懂的小女孩,她醒来,世界全变了。
她的记忆里,父慈母爱,朋友和善,她不会再去怀疑爱,也不会再武装成一只刺猬,竖起一身的刺去防备靠近的人。
她像变了一个人,变得阳光开朗,脸上总带着笑,像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活泼动人,甚至比她们更天真,以往清冷的眸子此时都是温暖的笑意。
许淮安满意了,因为女儿原谅他了,她坦然地接受他的爱,不会再用指责的眼神看他。
兰清秋也笑了,如今的许诺听话懂事,像小时候那样依赖她亲近她,不会记恨她曾经的逼迫。
许诺的弟弟许言也暗自高兴,姐姐忘了那天的事,他可以毫无愧意地享受姐姐的疼爱和宠溺。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接受了焕然一新的许诺。
他们都想维持这个局面,他们都不想许诺再想起过去,他们都不愿意许诺再见到莫铖。
他们不是不清楚莫铖在找许诺,可他们还是统一口径,许诺死了。
他们想报复莫铖对许诺的伤害,更想维持如今这个美好的局面。忘了他,许诺很快乐,他们相信,这只是一场恋爱,人生这么长,阿诺这么年轻,以后会遇见喜欢的人,那时候,她会更幸福。
后来,许诺康复回国,她说想回到小春城。
许淮安和兰清秋都很反对,怕莫铖来找,不过许诺坚持,她要离阿公近点,他们没办法,在小春城别的地方给她买了新房,找了新工作。
刚开始,兰清秋陪着许诺,不让她乱走,连去给阿公扫墓,都塞了红包给工作人员,说从没有见过她。她把许诺保护得很好,可能老天也在帮他们,莫铖找得那么勤,就是没让他们遇见。
况且中国这么大,找一个人完全忘了你的人,谈何容易。
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三年了,兰清秋也放松了。
她想,莫铖的感情也消磨得差不多了,没那么防着了,没料到,还是遇见了。
许诺打电话问兰清秋时,她就警觉了,要不是生意拖着,她马上就赶过来了。等她处理好事情回来,却听米杨说,许诺陪莫铖去寻找记忆了。
兰清秋倒不怕许诺想起来,以前她探试过,阿诺早忘了莫铖。
她怕许诺生疑,好在许诺很相信她,并没有多问,如今让生活重回平静,只要莫铖离开就好了。
赵亦树讲到这,就没再说什么了。
一切都很清楚了,是许诺没错,她也确实忘了他,还是她亲手抹杀了他的存在。
莫铖的手在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要不是坐在椅子上,他早就倒下去了。
他不相信,他不敢相信。三年,他找了许诺三年,结果,她早忘了他,亲手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忘得彻彻底底,丁点不留。
眼泪不知何时爬满脸庞,莫铖无声哽咽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生比死还难受,他怎么也料不到真相是这样,这比活活往他心口捅一刀还难受。
要说心狠,谁比得上许诺,兵不血刃,把他从她的人生完全剔除。
不知谁说过,爱的另一面不是恨,是遗忘。
他报复她,伤她,她不哭不闹不计较,默不作声离开,默不作声忘了他。
许诺她不是不爱,她是忘了,忘了有这么一个人,忘了有这么一段情,忘了有这么一段往事。
她无辜地快乐着,他苟延残喘地活着。
莫铖痛苦地闭上眼睛:“她完全不记得我了?”
赵亦树在那边说是,莫铖笑了,笑中带泪,像个疯子。
他冷声质问:“赵亦树,我们怎样也是朋友,你这样做,就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赵亦树沉默了好久,才说:“莫铖,我没办法。”
“当时,她很痛苦。”他又说,“莫铖,放手吧。”
放手?莫铖咬牙问:“亦哥,你怎么不直接叫我去死?”
语气带着深深的怨念。
赵亦树莫名的有些烦躁,他不客气打断他:“莫铖,你就是自私!”
“许诺跟你在一起,痛苦大于快乐,你把她的人生毁得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她好不容易平静了,你又想怎样?我不懂你的爱情,但如果你真的有一点点在乎她,就该离她远远的,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吼完,赵亦树就挂了电话。
他向来平和,这一次真的火了。莫铖的指责他认,可事到如今,他又何苦执迷不悟,不给彼此一条生路?
莫铖傻傻地看着手机,打回去,提示已关机。
呵呵,所有人都烦他,兰清秋恨他,赵亦树关机,阿诺忘了他……
莫铖痴痴地坐了好久,才头重脚轻地走出去,夜已经深了,他要去哪里?
他现在最想去找许诺,去告诉她,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但莫铖明白,兰清秋还在,他见不到人,何况谁会帮他做证?
没人会站在他身边,他也不可能去质问许诺,质问她为什么这么残酷抹杀了自己。
他没资格,他们说得对,他害她差点死了,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罪有应得。
莫铖随便进了路边的大排档,点了很多酒,他想大醉一场,他想醉死过去。
他毫无知觉地喝着酒,嘴巴一点滋味都没有,只是本能地灌,一杯接一杯,一瓶接一瓶。
桌子的酒一半空了,莫铖趴在桌上,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滑过,很美好也很痛苦,很快乐也很悲伤,但统统被击碎,留下一地碎片,残缺不堪,全是被许诺遗弃的记忆。
她不要了,可他还就守着这些碎片,抱着守着,比生命很珍贵。
莫铖趴在桌上,还在灌酒,口齿不清喃喃着:“可我真的爱你,真的爱你……”
大排档打烊时,莫铖已烂醉如泥,现在他真的无处可去。
他迷迷糊糊往前走,最后竟来到许诺的楼下,凭着仅存的意识上了楼。
门关着,他瘫倒在门前,有气无力地拍门,叫着。
“阿诺,阿诺。”
“是我莫铖啊。”
起初只是喊,后面开始哭,一米八多的高个子窝在门边,哭得像个小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糊了一脸,他哭着问:“阿诺你为什么不要我?阿诺你为什么忘了我?”
许诺她们三人都在屋内,兰清秋不让开门:“发酒疯,别理他。”
许诺有些不忍,但兰清秋说得也没错。
莫铖已经完全醉了,后来邻居听到了,出来看,被莫铖抓着。
“阿诺,阿诺。”
邻居好气又好笑,在外面喊:“出来管管你们的人!”
兰清秋气极了:“我们不认识,那是个疯子。”
这次,许诺是真的看不下去:“就算是路人,也不能挡在门外,何况我们还认识。”
她在里面听得心慌,也不敢去妈妈的眼睛,边开门边辩解:“他挺可怜的。”
一看到许诺,莫铖反而不闹了。
他眼睛哭得通红通红的,像只兔子,傻傻地看着许诺,显得几分痴态,拉着她的手不放:“阿诺,我是莫铖啊……”
许诺哄他:“我知道你是莫铖。”
“不,你忘了,忘了我。”莫铖说着,眼泪又出来了。
兰清秋当然不肯让莫铖进去,三人连哄带骗,把莫铖送到医院。
一路莫铖倒也安静,就拉着许诺的手,看着她,默默地流泪。
许诺尴尬地坐着,脸有些红,莫铖的眼泪就像冬日的雪轻飘飘落在她心尖,落了,化了,烫了,她看着他,怔怔地有些傻。
一旁的米杨看到这情景,不知想到什么自个儿乐了,她开玩笑问:“阿姨,你看他们两个,像不像宝玉病了,林黛玉去看他,林黛玉问,宝玉你为什么病了,宝玉说,我为林姑娘病了,这一对痴人?”
许诺的脸立马红了,兰清秋脸色一变:“瞎说什么!”
到了医院,兰清秋急急办了手续就催着许诺赶紧走。
莫铖已睡过去,许诺坐在床边,正帮他擦脸,她一手还被抓着,显得有些不方便,动作却很轻柔,抽开手时,莫铖迷糊睁开眼,叫了声“阿诺,你别走”便睡过去,许诺微微一笑,脱口而出:“好,我不走。”
在门口的兰清秋听得胆战心惊,回来都不住偷偷看许诺,几次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最后,许诺恼了:“妈,我就是看他可怜。”
兰清秋“哦”地一声,心想,最好如此,她可有些怕了。
话虽如此,把莫铖一个人放在医院,许诺不放心,第二天还是叫米杨去看下。
米杨过来时,莫铖刚醒,正睁着眼睛迷茫地四周。宿醉的疼痛袭来,他抱着头呻吟,看到她,问:“我怎么在这?”
果然喝断片了,米杨进屋,坐到一旁的椅子,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莫铖揉着太阳穴听着,听到许诺给他开门,送他来医院,心还是被扎了下,又酸又苦,她忘了他,可对他还是很好。
米杨说完,看他仍一副呆傻,她指着带过来的早餐,开玩笑道:“这是给你的,吃了你这么多早餐,总算还了,以后咱们两清了。”
莫铖笑笑,他坐起来,头还是痛得厉害,他哑声说:“谢谢你。”
米杨摆手,说不用客气,眯着眼打量他。
莫铖现在看起来并不好,衬衫皱巴巴的,头发邋遢,活脱脱一个醉鬼,可也是个有性感胡渣眼神沧桑的醉鬼,况且,他看起来很痴情。
米杨好奇问:“莫先生,你就这么喜欢我家诺诺?”
这几天,她也算是开了眼界,耍流氓耍到这地步,一编二闹三调查。
莫铖不知道怎么说,他和许诺哪是旁人三言两语能明白的。
他点头,反问:“米杨,你认识许诺很久了吗?”
“说久也不久,但也快两年了。”米杨随口说,又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莫铖苦笑,他找一个“死人”找了三年被当成疯子,如今找到了,却成了流氓骗子。他无奈地看她:“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就随口问问。”
米杨点头,她也不知和他说什么,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被叫住。
莫铖有些犹豫地问:“米杨,这二年,阿诺过得怎样?”
他问得很小心,眼神却很认真专注,仿若这个问题很重要。
米杨不明白,但还是慎重地回答:“她过得很好,也很快乐。”
“哦。”莫铖低低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低着头,所有人都说许诺没有他,过得很好很快乐,难道他真的该放手?
莫铖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餐,便去办出院。
他也不知道去哪,最后换了辆,还是去看许诺,没前几天那样明目张胆,这次他很小心,不让她们发现。
正是周末,许诺到了傍晚才和兰清秋米杨下楼。
三人有说有笑,许诺看起来很快乐,清秀的脸洋溢着光彩,没有以前的愁容。
没有他,她有亲人,有朋友,有充满希望的未来。
她一生都在渴望,温暖明亮的人生。
赵亦树的话在耳边响起,莫铖用力地砸向方向盘,他想说,他也可以给许诺温暖明亮的人生,可他没资格了,因为他被许诺剔除了。
莫铖又跟了几天,看着许诺快乐着她的快乐,他悲伤着他的悲伤。
她很好,他想他们说得对,放手吧。这个想法冒出来,就像在他胸口捅了一大刀,沽沽地往外淌血,莫铖捂着眼睛靠着椅背,几乎挡不住汹涌而出的悲伤和绝望,这比杀死他还难受。
可他还要去做,他在一个许诺去上班的午后被兰清秋拦下。
难得的冬日暖阳,阳光甚至有些刺眼,莫铖却觉得手脚冰凉,冷意从脚底手心传来,他全身仿佛浸在全是冰水的深渊。
兰清秋横眉冷对,莫铖没等她开口:“我就想再看看她。”
他要走了,助理已经定好飞机票。
他拿出手机,把短信提醒给兰清秋看:“我晚上就走。”
兰清秋面色转缓,莫铖近乎乞求地问:“兰姨,以后阿诺会过得很好吗?”
“她会过得很好。”
莫铖眼睛红了,他急忙上车,升起车窗,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的空间。
以后的以后,他再也不能来见阿诺了,他要放手了,可为什么心中全是不舍?
快乐或悲伤的许诺,都要和他再无关系吗?
他不愿!
莫铖开车去许诺的公司楼下,没看到她,倒看到要去其它公司谈业务下楼的米杨。他装作偶遇,送了米杨一程,米杨好奇地观察了他一路。
下车时,莫铖才叫她:“米杨,你是个很好的朋友,以后也要继续这样维护她。”
甩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莫铖开着车离去,他没跟许诺告别,不能,也不想。
在他心里,他从来没想过和她告别,也不愿和她说再见。
不再见,他说过一次,悔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