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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嫁衣
之后的话纳兰听不下去了,他太熟悉这个东西。防火防盗防怀安,这话说的真没错……
纳兰看着周围人都露出一副担忧的神色,他便直接问太医:“你说,我还有没有得救?”
太医沉默,皇甫斐站起来,慌乱道:“怎么会没得救,我大泽什么名贵药材没有?你且说,需要什么……”
纳兰叹口气,他冲皇甫斐笑笑:“陛下,我很累了,你能让我休息一会儿吗?”
皇甫斐半晌点点头,带着人退下。
出了宫殿,皇甫斐立刻扣住太医的衣襟,恶狠狠道:“朕不管你何种方法,哪怕是放血挖心,你也得治好他!”
……
这几日纳兰越发变得嗜睡,他知道这是迷涣散的作用。
他让人把椅子放在后殿的窗户前,自己裹成球一样,胖乎乎的一团坐着看雪。
有时候看着看着纳兰就会睡去,每次醒来时就会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偶尔侧头去看能看见一抹明黄消失在转角。
是皇甫斐。
他叹口气,想着情这一字果真难解。他是一个皇帝,偏偏为了他这么个罪臣的儿子能卑微到如此。
今天他又在打瞌睡,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唤他:“纳兰。”
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一点,后来却露出笑容来:“域王爷。”
正是唐域,只是他一身和尚僧袍,光秃这一个脑袋,看起来有些新奇。等纳兰看清他的脸,才笑着说:“一个好看的和尚。”
唐域摸摸自己的光头坐下,笑:“我倒是真的没有想到,叶阮是你。”
纳兰起身来,带着唐域到桌案边坐下,问:“你怎么会回宫来?”
“不日就要过年了,太后命我回来,顺便替她念念经什么的。”唐域喝了口热茶,看着纳兰无精打采的意思,说:“你怎么一脸阴郁,像是得了什么病似的。”
纳兰笑,说:“我闲得慌嘛,没事做就蔫了呗。”
唐域便笑嘻嘻地站起来,说:“那正好,我正好有空,施主可要我带你出去浪一会儿?”
纳兰也笑,出去浪啊,他笑着抖起肩膀,然后说:“不去!”
唐域一愣,随后听到人说皇帝下朝过来了,唐域想了想,说:“算了算了,我先走了,毕竟我和阿斐如今已经不能好好说话,待会儿若是他来,我还得跟他跪拜磕头,可不能让他捡了便宜去。”
唐域笑嘻嘻地离开,皇甫斐一会儿便来了,陪着纳兰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又起身离开。
他说:“纳兰别害怕,一定能治好的。”
纳兰欠身行礼,恭送他离开。
听说皇甫斐整日除了上朝便是躲在书房看医书,纳兰看了他背影许久,忍不住开口劝道:“陛下还请多多照顾自己的身子。”
皇甫斐惊喜地转过头来,纳兰却已经回身休息去了。
他出了宫门,走了两步,突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宫人吓了一跳,正要高呼,皇甫斐立刻抬手止住。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目光温柔而缠绵。
他一心想救纳兰,但没人知道他此刻有多大胆——他服用了迷涣散。
这几日夜里,他算是见识了迷涣散的厉害,这种药平时还好,一发作定然是吐血不止的。
有时候皇甫斐会看着地上的鲜血发愣,他堂堂一国之君,为自己心爱之人做到这个地步是不是太过了?
但是,他看了看堆在一旁如同小山的奏折,笑,这个天下本就是为了他才抢的,自己从来就是一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
……
过年的气息越发浓郁,正在置办年货的街道熙熙攘攘,随后突然有一声大喊:“
蘷王反了!”
……
蘷王攻打泽州城的消息是唐域来告诉纳兰的,唐域笑:“你家景哥哥来接你了。”
“嗯。”纳兰笑,今日他特意换了一身浅绯色的衣裳,毕竟素色让他的脸看起来,苍白如纸:“你难道一点儿不担心吗?”
“我当了一阵子和尚,人品性情没怎么变,但生死轮回、时代更替的道理却是懂了不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切之中,自有定数。再说我理解阿景,就算他攻入皇城,他也不会对阿斐如何。”唐域故作高深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纳兰去拍唐域的头:“做作!”
“喂,要不要我带你去见他?”唐域笑问,叶景已经率大彧和南洺友军攻入大泽都城,眼下时候,皇甫斐已经是回天乏术。
纳兰知道自己的身子虚弱,但他还是点头说好。他能察觉出来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此刻最舍不得的,自然是叶景。
那些恩恩怨怨都放下吧,如今他想看见的,仅仅是那张让他日思夜想的脸。
所以他赶紧起身和唐域往外跑,但刚走了两步他就又软绵绵地趴在了地上,唐域一愣,取笑问:“怎么了?也变得太脆弱了吧!”
纳兰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想了想,把纳兰往自己背上一扔然后往外跑。
没想到刚出门就看见了皇甫斐。
他穿着一身明黄,看着唐域两人,说:“把他放下。”
唐域笑笑,背着纳兰后退几步,他说:“阿斐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佛说,强扭的瓜不甜,你这又是何必呢?而且你现在把纳兰还给阿景,到时候兵戎相见这一段或许就能省过了。”
皇甫斐慢慢走过来,唐域将纳兰放到一边,挡住皇甫斐:“阿斐,你清醒点,纳兰喜欢的人是阿景。”
回应他的是一只拳头,唐域应声飞到一旁,还想说什么,却已经昏死过去。
皇甫斐抱起纳兰,他说:“我方才就很来见你。”
“昨儿给你做了一身嫁衣,我带你去换上,你还记得吗?我说我也要给你一场婚礼。”
“纳兰,我不明白,明明以前最先认识你的人,是我啊。不是有句话叫先来后到吗?”
“纳兰……”
纳兰无力地躺在皇甫斐怀里,他很难受,只抓着皇甫斐胸前的衣服:“陛下,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我如今只想再见他一面,我求你了……”
皇甫斐取出那身嫁衣来,抖开了举到纳兰面前:“纳兰你看,是不是很美?”
只见这身嫁衣是锦茜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绣着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霞帔。桃红色双花鸟纹腰封配着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
是件极好的衣裳。
皇甫斐笑着抱起纳兰,温柔地贴在他的耳边:“我替你换上,好不好?”
纳兰没有力气推开他,只得任由他把繁琐的衣裳套在自己身上。
“真好看。”皇甫斐爱怜地摸了摸叶阮的脸。
“陛下,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我如今只求你能让我去看他一样,我便知足了。”纳兰落下眼泪来:“我求你了。”
皇甫斐伸手去接住纳兰的眼泪,他说:“你放过我?不啊,纳兰,放不了了……”话未说完,皇甫斐却是一口血吐在纳兰胸前,红色的血和红色嫁衣,倒是一时难以分辨。
纳兰吓了一跳,他看着皇甫斐,皇甫斐一笑,说:“我也服了迷涣散,纳兰,所以啊,我们都放不了了。”
“你又是何苦……”纳兰垂眸,说不出别的话来。
皇甫斐强撑着站起,抱着纳兰往外走:“纳兰,我带你去见他……”
纳兰虚弱地靠在皇甫斐怀里,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仿佛能听见有什么东西正在“簌簌簌”地抽离自己,原来死亡,也是有声音的,纳兰想。
眼前越来越模糊,但脑海里叶景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他缓缓地抬起手,说:“景哥哥,再见了……”
“纳兰!”
叶景的心突然一揪,他不由皱眉“嘶”了一下,然后听见一身戎装的怀安在他旁边说:“蘷王,皇帝出来了。”
果然是皇甫斐。
他抱着一身嫁衣的纳兰站在城门顶,身旁没有一个侍卫在身旁。
“二哥!”皇甫斐有些站不稳,索性便也就坐在石墩上:“我带纳兰来看你。”
叶景的瞳孔急剧收缩,方才的心悸更加明显,马儿似乎感受到他的不适,忍不住抬起前蹄嘶鸣一声,叶景一个不注意,从马上摔落下来。
“哈哈哈!”皇甫斐大笑不止,但他怀里的纳兰毫无动静,怀安下去扶起叶景,忍不住猜测道:
“纳兰公子恐怕已经……”
“闭嘴!”叶景大声咆哮。
城门上的皇甫斐又大笑起来,他说:
“这辈子我什么都赢不了你,但是,纳兰最终仍是和我在一起。”
“你赢了天下又如何,千秋万代又如何?叶景,你只剩下整个江山的无边寂寞。”
“所以,其实是我赢了!”
说罢,他将纳兰的尸体往城楼下一抛,那身嫁衣在空中翻飞,像是一团正在坠落的火焰。
尾声
叶景做了皇帝。
他改了国号为景兰,改国姓为叶。
他登基当天,有人来报,前朝皇帝皇甫斐在狱中咬舌自尽。
三日后,一碟点心由怀安亲自送去给了太后,当日傍晚,太后暴毙于寝宫。
继位两年,叶景并未做出任何一件过分之事,唯独一件,是他提出要将大泽迁都于桐城。一开始自然有不少非议,到后来大家都想通了,毕竟这泽州城是先朝的都城不是,皇帝要迁都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三年后,后宫皇后生下太子。
最后便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尘归尘,土归土。
但大泽的人都知道,如今的皇帝有一个习惯,那就是他总是在闲暇时去桐仙庙,一个人在那棵挂满了红绳、贴满了心愿纸的树前驻足,他会弯下腰去看一张写着“景兰”的破碎的心愿纸,口中喃喃自语:
“写的那么低,我一下子就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