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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智深突然开口道:“这可使不得,王参军说过,周将军第一次放了小人回去,却并没有把小人扣留下来,这本就是不忠的行为,杨广是不会放过你家周将军的,这也是他吩咐小人要用那个回信来逼你们周家就范的理由。现在我们已经答应不会主动揭发此事了,为何你们反而要主动交代?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杨玄感心中暗笑,这陈智深实在是个直肠子,几句话就把自己的老底都交了,看来萧摩诃也聪明不到哪里去,若不是有王頍出主意,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个以回信要挟的办法。
杨玄感忍着笑,用尽量平静的口吻答道:“此事我们周家已经决定了,你只管配合就是,我家主人既然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向杨广坦白,就是希望用忠诚和义气来感动杨广。”
“陈义士,希望你能通过我家此举明白,我们周家这次可是真的搭上全族性命来救你家世子了,什么见死不救、忘恩负义之类的话以后最好少提。”
陈智深激动地抓住了杨玄感的手,杨玄感能感觉到他兴奋地在发着抖,连声音也开始打起颤来:“周将军大恩,我们萧家永世难忘。嗨,其实我家萧将军一直是坚信周将军一定不会出卖自己的,全是那王頍,说什么人心难测,防人之心不可无什么的,坚持要用这个损招来威胁你们,陈某实在是惭愧啊!”
杨玄感终于完全弄明白了萧摩诃和王頍那里的情况,看出周罗睺第一次放人这个严重后果的果然不是萧摩诃这个莽夫,而是王頍这个腹黑大师。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问道:“王頍为什么要掺和这事?萧世廉又不是他的儿子,要这么费力地去救。”
陈智深一下子来了谈兴,眼里也放出了光:“兄弟有所不知啊,这王頍和我家萧将军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同为不得志的南朝旧人,又多年来一直在汉王府效力,关系可好着哪 。”
“前几年王頍被发配岭南,是我家萧将军一再地在杨谅面前求情。杨谅才会在王頍服刑期满后,再次把他弄回了晋阳。王頍也因此感激我家萧将军,从此就一直帮萧将军出主意,就连萧将军最后下定决心跟着杨谅起事,也是王頍最后说服了他的结果。”
杨玄感点了点头:“唔。原来如此,王頍的儿子也在大兴吗?是不是因为他的儿子也跟着下狱,所以想通过这次救萧世廉,顺便救出自己的儿子?”
陈智深摆了摆手,锁着他双手那根姆指粗的精铁链子一阵响动,他说道:“不是这样的,王頍的儿子王奇现在晋阳。因为杨谅开皇十九年那次征高句丽大败,属下包括王頍在内的八十多名将官谋士都被免官,流配岭南。”
“后来杨谅虽然把王頍接了回来,但王頍已被削职为民了。所以他的儿子王奇也没有以官家子弟的身份留在大兴,而是跟王頍一起到了晋阳。”
杨玄感叹道:“原来如此,真是福祸相倚,本来王頍丢官被流配岭南是件倒霉事,可是这也让他的儿子免了在大兴城当人质之祸。但话又说回来,杨谅现在败局已定,那王頍的儿子在晋阳跟着他爹一起叛乱,要是被朝廷捉到只怕也要陪他父亲一起上路,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太有意思了。”
陈智深也跟着叹了口气。道:“其实陈某一直反对萧将军起事的,只是我人微言轻,又比不过那王頍的巧舌如簧,最后也没劝住萧将军。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上了这条绝路,都是我的错啊。”他说到这里,双眼中泪光闪闪,几乎要掉下泪来。
杨玄感一看陈智深要动情,马上拉住了他的手,道:“那不是你的错。萧将军不是能够被你或者是那王頍说动的人,他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想作为一个将军,最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罢了。既然先皇不给他这个机会,他就自己争取一个,这才是南朝第一名将萧摩诃啊。”
陈智深听了以后默然无语,久久才说出一句话:“还是你了解我家萧将军!”
杨玄感看了看窗外的月亮,估摸着在这里已经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了,该说的话,该做的事都已经说完做完,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
于是杨玄感便站起了身,对着陈智深说道:“陈义士,今天我就回去了,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朝廷若是有人问起你来,你只管把第一次送信的事如实说出,这样我家主人才好去救萧世廉,如果运气好的话,你自己的命也可以保住。”
陈智深双眼中的光芒一闪一闪,他也站起了身,一边点头一边道:“我记下了,你就放心吧,陈某这条命早就交给萧将军了,这次出来就没把生死放在心上过,只是世子还请周将军千万尽力保全,我们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他的大恩大德。”
杨玄感走出了囚室,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和陈智深的这番对话中, 不仅成功地说服了陈智深将来按自己所说的那样,在杨广面前如实招拱,还意外地得知了萧摩诃居然是受那王頍指使才会这样要挟周罗睺。
以王頍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想不到周罗睺越是拉人帮忙说情,越是不可能救出萧世廉,甚至只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可是那王頍却不惜让萧摩诃以回信相逼,非要拉着周罗睺一起陪葬,这份歹毒心肠实在是匪夷所思。
杨玄感刚才在牢里本想向那陈智深打听打听周罗睺和王頍是不是以前有过仇怨,后来一想,王頍并不在南陈做官,而且陈智深这样一个萧府随从,未必会知道有关主人与他人恩怨之类的机密事宜,贸然一问,还会留下挑拨萧王二人关系的嫌疑,甚至有可能误了大事。
陈智深虽然没有说如何去联络那个保管着信件的同伙,但想必陈智深本人身陷大牢,根本不可能向外再传递消息,那个同伙恐怕真的会如陈智深所说的那样。完全是看结果办事,若是周罗睺无法救萧世廉一命,或者是直接在大营中杀了陈智深,这个同伙就会向朝廷告发周罗睺与萧摩诃暗通信件之事。
杨玄感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苦笑,摇了摇头,想那萧摩诃,虽然明知自己这回在劫难逃,却又指望着自己的儿子能逃得一命。把萧家的香火延续下去,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但那王頍,却是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明明自己末日可数,注定要给满门抄斩,却见不得同为南朝降人的周罗睺能风光快活,不惜哄骗头脑简单的萧摩诃,以那封回信相要挟。
若不是周罗睺本人意志坚定,没有依他那个狠毒、自私而又愚蠢的长子周仲隐的馊主意。直接杀了陈智深灭口的话,只怕周家也会步萧家后尘,一起上法场了。
杨玄感的背上寒气直冒,这种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人实在太可怕,萧摩诃把他从岭南救了回来,于他是有大恩的,却最后还是成了他害人的道具,而那萧世廉也无疑会成为他害死周家的附带牺牲品,若是萧摩诃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不知道会后悔和心酸到何种程度。
杨玄感又想到了王頍的哥哥王颁。想当年灭陈之后,他还不罢休,召集了亡父王僧辩的旧部,把杀父仇人。陈朝开国皇帝陈霸先的尸体挖出,挫骨扬灰后混着河水喝下,怨念之强,手段之毒骇人听闻,与这蛇蝎心肠的王頍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兄弟。
杨玄感正边想边走,突然身边传来一阵桀桀怪笑。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恶,却又是那么地熟悉。
杨玄感猛地一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大牢之外了,满天的星光照得这外面的院子里一片明亮,可是在那牢门一侧的阴暗角落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状的杀气。
杨玄感马上开始全神戒备,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绷紧了起来,左手握拳,紧紧地攥着拳头,右手则摸到了腰间挂着的单刀刀柄,眼光瞬间地扫遍了全院,搜索着脱身的通道。
杨玄感一下子找到了正门,右手边十几步处停放着一辆大车的院墙处这两个可以逃跑的地方,只是不知门外和墙后是否有对方的同伙埋伏,也不知道那些守牢的官兵现在在何处。
杨玄感心中有了初步的主意,无论对方是什么人,至少敌暗我明,局势不利,当务之急是要把对方从阴影里逼出。想到这里,他对着那片阴暗角落,沉声喝道:“什么人?再不出来老子可不客气了!”
黑暗中闪过两点绿芒,就象夜间走坟场时看到的鬼火一样,慑人心魄,一个中等个子,一身狱卒打扮的男子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赫然正是王世充!
杨玄感大吃一惊,连脸上带的面具都差一点惊掉到了地上,他失声道:“王世充,怎么会是你!”
王世充笑眯眯地回道:“杨玄感,你真是好有雅兴,大敌当前还有空跑到这介州大牢里参观,还是这牢中有什么重要人物值得你过来接头?”
杨玄感知道王世充眼力极佳,自己的声音、身形、外貌早已经被其熟记,即使戴着面具也会认出来。
杨玄感迅速地扫了一眼四周,尤其是仔细地看了看王世充身后的那片阴影,从里面透出的杀气来看,至少有七八名手持兵刃的大汉潜伏在里面,而院墙外却是一片平静,似乎并没有人潜伏。
杨玄感沉声道:“王世充,倒是你应该解释一下,你为何现在不在嵩泽大营,而是带人潜伏在这里?还有,这里的守卫兵士去了哪里?你难道是想违抗我父帅的军令不成?”
王世充哈哈一笑,从腰间摸出了一块令牌,丢给了杨玄感,道:“你先仔细看看这东西。”
杨玄感伸手一抓,从空中接住了那块令牌,感觉入手冰凉,沉甸甸的。他就着月光仔细一看,乃是一块金牌,上面雕龙绘蟒,正面写了一个大大地“御”字,而令牌的反面,则刻了一个略小一点的“敕”字 。
杨玄感认得这块金牌,那是皇室御赐的一块金牌。见牌如见皇帝本人。曾经有两次杨坚派使者来家中传唤杨素紧急入宫时,都是持此令牌。
杨玄感心中一惊,好在此时戴着面具,没有让人看出表情。他把金牌扔还给了王世充,道:“这东西怎么会在你手?”
王世充“嘿嘿”一笑,声音一如既往地刺耳难听,他说道:“想不到吧,杨玄感。就在你父子出兵霍州峡谷的时候,皇上暗中授我这块令牌,要我监视你爹大军的动向,一有异常,马上禀报。此外还有便宜行事之权,可斩开府以下的将官。”
杨玄感心中一凛,他万万没有想到杨广竟然会派王世充来做这个监军,于是杨玄感摘下了面具,双目如电,紧紧地盯着王世充。开口道:“家父派我过来提审一些叛军的将领,我已经问完了,你若是有兴趣进去找什么人,请便!玄感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了。”说完转身欲走。
王世充摆了摆手,道:“杨玄感,这里只有你我,就不想和老朋友叙叙旧?”
杨玄感看了一眼那个黑暗的角落,杀气依旧,显然王世充的手下们还埋伏在那里。他向王世充使了个眼色:“那片阴影角落里的好象不是我的什么老朋友吧。”
王世充微微一笑,对着后面的阴影摆了摆手,道:“今天我跟杨将军谈谈事,你们先在外面守着。五十步内不许任何人接近,对了,让守牢的士兵们也都离到百步以外。”
阴影里走出了十几个黑衣劲装,面相凶恶的大汉,个个孔武有力,为首的一人黑脸虬髯。身材高大魁梧,眼中尽是杀气,正是当年在大兴城外与王世充初遇时的那个王仁则。
杨玄感冷冷地盯着王仁则,道:“王仁则,你有什么事吗?”
王世充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板起脸来对王仁则道:“没听到我的命令吗?出去!”
王仁则收起了眼中的凶光,向着王世充一行礼,便带着那些手下匆匆而去,转眼间,五六丈见方的院落里就空空荡荡地只剩下杨玄感和王世充二人。
王世充又换上了一副笑脸,道:“杨玄感,你不觉得我们俩实在是有缘吗?总能在关键的时候,在恰当的地方相遇。”
杨玄感心底里泛起一阵恶心,沉声道:“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一件事,你我不是朋友,以前说得很清楚。”
王世充哈哈一笑:“我们不是联手以图大事的盟友吗?怎么就不是朋友了?”
杨玄感直接打断了王世充的话,道:“盟友只是有个共同目标,基于共同利益的合作关系罢了,我杨玄感要交的朋友首先需要看人品,在这点上你就不够格。”
王世充的笑容渐渐地在脸上凝固,声音中也带了几分怒意:“杨玄感,你这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实在是让我讨厌,我不想说什么狗眼看人低的话,在朝廷的显贵公子里,我本以为你还算是个人物,不至于只凭门第身份看人,现在我可是越来越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正确。”
杨玄感摆了摆手:“这个跟身份门第没关系,我说的是人品。你知道什么叫人品吗?王世充,我从来不否认你的才华,甚至可以说还挺欣赏。”
杨玄感的语气一转:“可惜你心术不正,为求自己一已私利,不惜天下大乱,只凭这一点,你也不配做我杨玄感的朋友。”
王世充摇了摇头:“行了,这个问题不用多争论了,永远不会有结果的!我没你这么好运气,生来就有个宰相爹爹,啥也不用做就能官至上大将军,我王世充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手打拼的,你杨玄感最好记住这点。”
杨玄感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他多废话,便话题一转,道:“皇上让你来监视大军,你怎么会来这介州大牢?”
王世充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大军有什么好监视的?现在大局已定,我若是不能破获什么大案,就注定只有空手而回。杨玄感,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想找的人就是你刚才见过的那陈智深。”
杨玄感突然注意到王世充的那身狱卒打扮,他一下子觉得有地方不对劲,眼珠子一转,哈哈一笑:“王世充,你什么时候改行当起狱卒来了,如果你要提审某个犯人,直接以金牌提走就是,需要假扮狱卒,还带着一帮手下躲在外面吗?”
王世充脸色微微一变,道:“我在提走某个重要的对象前,先假扮狱卒观察一下这些人,有什么不对的吗?”
杨玄感跟王世充打过多次交道,知道此人越是这样说,往往越是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他毫不迟疑地反驳道:“王世充,刚才你可是说了要来这里立大功,准备带走那陈智深的。陈智深可是被单独关押,你怎么会知道他是条大鱼,价值还能超过牢里象茹茹天保这样的叛军大将?”(未完待续。)